（3）

  文暢走進裝修得富麗堂皇的綠海大酒家，清楚地感覺到人們正在注視著她。櫃檯旁、酒吧里，還有流連在大堂里的人們，個個都是大款富婆腰纏萬貫的樣子，至少看起來如此，而她身上卻是一套毫無款式可言的普通西服裙。或許有一天，她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員？過著這種物質富足但精神匱缺的生活？不！文暢很快便推翻了這一想法。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知道自己都會永遠保持自尊。

  既然如此，她怎麼又會去楚天虹手下打工呢？這件事文暢自己也解釋不清。當然，該行動跟」夏娃「毫不相干，也不存在什麼」打入敵人內部「的問題，似乎生活總愛給人們開些殘酷的玩笑，或者，這將是對她的人生價值的最終諷刺？夏水琴給她介紹這份工作時，只簡單說了一句：「這是一件賺錢的事兒。」

  是的，她需要錢。在過去那些單調乏味的歲月里，她唯一的嚮往就是積攢一些錢，到世界各地去看看，看看那些跟她不同膚色不同種族但卻有著相同信仰的人，是在怎樣地生活著？這可能是她一生中僅有的浪漫情調，儘管她在此關注的仍是人文思想、精神深度和宗教價值，然而這一切背後都需要錢。為了達到這個心愿，她甚至不惜利用車禍給她造成的傷害，提前從人民教師的崗位上退下來，這本身就違背了她一生中最基本的價值和信仰。或許人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會有七情六慾，而沒有一個理由是特別崇高的！

  和往常一樣，新任」綠海休閒村「的總經理助理，一邊批判著自己，如她兄弟文炎所說：「在靈魂深處暴發革命「，一邊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各項事務。

  「嗨！楚總！「她把一張憂鬱的臉探進了楚天虹的辦公室，」今天早晨，不是有一批貨要到嗎？要不要派個人去取？」

  楚天虹快活地放下電話，轉動眼珠，做了個俏麗的鬼臉，」不用，待會兒自然有人會親自送上門來！」

  文暢儘量掩飾自己的驚詫，準備離開，」好吧，那我去讓人準備一下，貨一到就上櫃檯……」

  「別忙呀，文姐！「楚天虹跳起來，極親熱地沖她一招手，」你來了這麼長時間，我們還沒有功夫好好聊一聊呢！」

  文暢有些拘謹地推門走進來，坐在她面前的轉椅上，」楚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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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虹揮手打斷她，又扮了一個清晰的微笑，兩腮浮起了淺淺的笑靨，」文姐，就叫我天虹好嗎？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地感謝水琴，感謝她把你介紹給了我！綠海休閒村剛開張，新苑家具城那邊又丟不開，正缺得力的人手呢！你這一來呀，可真好比及時雨，我上哪兒去找這麼辦事精明有條理又忠心耿耿不貪財的人？

  」

  文暢已經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正準備在上面記錄點兒什麼，聽得老闆誇讚自己，反倒有些不知所措。楚天虹不同於其他獨斷專行的女強人，她跟部下說話，永遠使用那一套甜膩膩、軟綿綿、粘糊糊又略帶誘惑性的語氣，使你聽了總會產生一絲負疚感，似乎怕自己辜負了這麼可親可敬的女老闆！文暢知道，在錦城，開美容店賣化妝品的，都是些最精明、最漂亮又招人喜歡的年輕小姐，以便讓顧客一進門，就獲得一種自然的欣悅一種無形的快感，這也是面對不斷競爭的需要。楚天虹在其中就享有極佳的名聲，聽說不久之後，她就要在新成立的」錦城美容美髮行業協會「中，出任頗有實權的會長了！文暢認為，正是生活教會了這個漂亮女人。應付來自各方面的問題，雖然她付給雇員的工資，總是精打細算到最低程度，然而員工們還是醉心於在她手下工作，並且因為自己躋身於錦城美容美髮的」最高檔次「而沾沾自喜。

  文暢又一次懷疑，自己到這個漂亮女人的手下來打工，是否值得？但她表面上卻是聲色不動，甚至於還高興地點了點頭，好像十分欣賞女老闆對她的」欣賞「態度。」楚總……哦，天虹，你放心，我在這兒呆一天，就會好好給你干一天，一定讓你滿意的！」

  楚天虹的神情一變而為擔憂，長長的眼睫毛在留海下撲閃著，」這麼說，文姐你還沒有打定主意，在我這裡長期幹下去？」

  「千里搭長蓬，沒有不散的宴席嘛！「文暢微笑著，似乎故意在戲弄那缺乏耐心的女老闆，」好了，我們總不能一開始合作，就談到分手」

  楚天虹嘆了口氣，身體在轉椅上扭來扭去，」是啊！文姐，我可是希望，你能給我幫個大忙呢！」

  「噢？「文暢皺起眉頭，心想這可是新鮮事，我能幫上她什麼忙？楚天虹露出一排雪白整齊的小米牙，笑得更加迷人了。」文姐，我聽水琴說過，你個圈子裡，全都是些有錢有勢的朋友，太太們也都愛漂亮喜歡打扮，如果你能把你的朋友圈子再擴大，而且把喜歡消費的女友們全都拉上門來，光顧我這小小的綠海休閒村，我可就感激不盡了！我可以給她們一個特殊的價格，甚至接近成本的價格，她們要不樂瘋了才怪呢！」

  文暢繃緊了臉兒，毫無表情地望著她，決心立刻端出最壞的消息：「非常遺憾，我的女友們大都不進美容院，而且從不使用化妝品！她們的丈夫，也都是些最古板最傳統的男人，還有就是在當今的社會中，他們壓根兒算不上有錢人！」

  幾乎是在剛說完這話的當兒，文暢一抬頭，就看見江然軒提著一個公文箱，醒目地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他高雅莊重的臉上滿是驚詫，似乎沒想到會有這次邂逅，而且很顯然，他對文暢來這裡的緣由也是一無所知。

  「哎呀！「楚天虹喜形於色地跳起來，去接那個公文箱，繼而又站住了，朝他投去嬌羞的一瞥，」哦，還沒給你介紹呢！這是我們新來的總經理助理……」

  她突然停住不說了，奇怪地打量了那兩個人一會兒，然後訝異地低聲說：「原來你們認識？」

  突然之間，屋裡屋外的三個人都心領神會，明白了許多此前還朦朧不清的東西。然後文暢第一個反應過來，步態輕盈地起身離開：「對不起，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你們倆談吧……」

  江然軒心不在焉地看著她走開，臉上浮現出猶疑不定的表情，」怎麼回事？天虹，她怎麼會在這兒？而且成了你的重要助手？」

  「哦，是水琴介紹的，有什麼不對嗎？」

  楚天虹迫不及待地接過公文箱，蹲在地面上打開來，箱子裡是放置得十分緊密的高級化妝品。那些如果經過正常手續就根本進不來，或者會打上百分之百的關稅，因而無利可圖的化妝品，此刻就躺在江副關長的公文箱裡，等待著以一個令人滿意的價格賣出去。這是楚天虹最高興的時刻，似乎只要看到這些事實上值不了幾個錢的商品。看到有個男人為了這些價值幾何的東西，便為她英勇獻身的情景，就激動不已，而且對自身的魅力也特別滿意……江然軒卻煩躁不安地咬著嘴唇，」天虹，這樣不行，會導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我是說，你必須辭退那個女人！」

  「哎呀，這有什麼關係？「楚天虹忙著把化妝品從公文箱裡取出來，再放進一個大紙盒裡，一邊用手拂開不時垂落的長髮，甩出清脆的笑聲，」你放心，不管她是你的什麼人，現在都無所謂了！她進了我的公司，就只會替我辦事，而且會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噹噹、萬事大吉。我一看見文暢就明白，她正是我所需要的那種人，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真的不行！天虹，我認識她已經有大半輩子了，我比你更了解她！「江然軒的聲音雖然很溫柔，卻透出某種執拗，而且壓不下一絲焦慮，」說不定，她還會把我們的關係透給我妻子……」

  「這正是我目前最需要的呀！「楚天虹格格格地嬌笑著，似乎不勝體力地跌倒在座椅上。

  江然軒瞪大眼睛望著她，剎那間明白了一切，」原來，你早就知道我跟文暢的關係？」

  楚天虹聽出了他話中的責備，」是呀，你還不了解那個夏水琴？她是什麼事都要竹筒倒豆子一般倒給我的！我早就等於認識了你們所有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呢？「江然軒不滿地看著她，」你是在有意出我的丑？有意暴露目標？透出匿藏？」

  他這樣說是因為他很清楚，在這個他剛剛愛上的女人身上，總是有一種不可捉摸的東西，她那漂亮的小腦袋瓜里，也有許多鮮為人知的東西。他跟她相處了幾個月，就像深陷在一場令人悸動的美夢裡而不能自拔，他早就想讓她知道，他是多麼地愛她！然而事實總在擾亂這一切……或許，經由文暢告訴妻子，他已經有了新歡這件事，彼此都會好過一點吧？

  「我不知道。「楚天虹板著面孔嚴肅地說，」你還有什麼匿藏是不敢暴露的？「他沉了沉，就不聲不響地走過去，從椅子後面一把摟住她，而她好似正在等待這個美妙的襲擊，並且從容地抬起臉來讓他吻她。他反倒仿佛不理解似地頓了頓，輕輕舉起手來，在她柔嫩滑爽的臉頰上摩挲了一下，然後又低下頭來，長時間地觀察了她一會兒……」你真是一個可愛而又聰明的女人！「他聲音低沉地說，」女人往往可愛便不聰明，聰明便不可愛，難得你兩樣都占全了！所以男人們才離不開你……」

  她朝他微笑著，她的手極其自然地解開了他的襯衣扭扣，伸進去撫摸著他的胸脯。」我愛你，江然軒。但這確實是我們之間的秘秘，我甚至不敢對任何人提起你來，因為你處於一個神秘的地位，而且正值事業達到頂峰的時刻……哦，我不願使你的名聲蒙受任何恥辱，但我必須要讓更多的人知道，你是多麼地了不起！而我愛上了你，又是一件多麼令人欣慰的事！」

  突然，她朝他的胸前緊挨過來，她的呼吸芬芳醉人，一種美妙馨香的感覺也襲上心頭，江然軒冷不防地按住她，上氣不接下氣地吻起來，毫不懷疑自己的親吻已經溶入了人類所有的情慾。楚天虹扭動身子，做出一些極其誘人的姿式，同時緊緊地依偎著他，享受著這親吻的樂趣，仿佛他們之間的感情持續不變，而且經歷了多年的磨難似的……

  突然，她躺在他的臂彎里嘆息起來：「可是，我已經下定決心，要拋棄那些對你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江然軒大吃一驚，失望地垂下手臂，略帶質問地說：「這是為什麼？在我剛開始對你的幻想產生興趣的時候，你自己又改變了主意？你是一個多麼自私自利的女人呀！全然不顧別人心中的感受！」

  楚天虹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那樣，無憂無慮地笑起來，江然軒呆呆地看著她，臉上恢復了溫柔的神情，」當你開懷大笑的時候，就像個純潔的天使……」

  「別逗我開心了！我既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天使，你們家的那一位。才是個天使吧？「楚天虹突然變得自卑和沉悶起來，」我知道，你並不真正地愛我，我對你來說，也根本算不了什麼！比得上你的家庭和地位更重要？因此，我也就不抱什麼奢望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呼吸急促地等待著，直到江然軒再次開口。：「但是，這個客觀事實確實存在。我愛你，否則，我就不會為你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來！」

  她對此不予理會，只用腳蹬了一下地上的公文箱，」但是，你可以不止愛一個女人，對嗎？或者是害怕我跟你的關係，會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塌糊塗，丟盔卸甲，甚至連現在的職位也坐不穩？」

  他溫柔地拉住她的胳膊，又捏了捏她的耳根，責備地笑道：「瞎扯什麼？我只是不想讓斯茵知道了我們的關係！你根本無法想像，那對我的妻子來說，是一個什麼樣的傷害！」

  楚天虹突然跳下椅子，失望地張嘴扮了個苦笑，幾乎立刻要啜泣起來，」可是，你遲早要跟她離婚，再跟我結婚的，對不對？你跟我認識的其他男人都截然不同，－所以我們的關係不會長期維持下去！而除了嫁給你之，我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真正地得到你！然軒，我想要你完全屬於我，而我也想完全成為你的！你要知道，我萌發這個念頭，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呢！這可能是一種過時的想法，但它也代表了完美無瑕的愛情的最終結果！否則，我們還有什麼必要再見面？」

  江然軒似乎從來沒想到過，他在這個女人身上也會碰到如此狂熱的愛！當她向門口邁出一步時，他只是迷惑地看著她，甚至不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她現在實際上又想幹什麼？而當她動作緩慢地又跨前一步，並且回過頭來看他時，他恨得牙痒痒，真想一把抓住她，把她緊緊摟抱在懷裡，狠狠地吻她，搓碎她和揉爛她……他好像從不記得，自己對妻子有過這份強烈的欲望？問題的關鍵是，斯茵也從不會來這一套。這種原本被他稱之為嬌柔造作的姿態，現在卻成了他為之心醉神迷、銷魂盪魄的迷人風情！是的，像斯茵那樣的純潔天使，哪會解此風情？而面前這個女人，卻是一個風情萬種、精通床上功夫的魔女！江然軒不禁心煩意亂起來，並不是由於這件事本身的道德觀－－因為他離開妻子的可能性，正從各個方面一一完整地顯露出來．但他仍然感到心亂如麻．他那貫常持之以衡的優雅風度，此刻也早就蕩然無存了！

  「看來，我們倆人都正處於矛盾的情緒中！「他皺緊眉頭，看著那個他命中注定無法逃遁的小女子，」這件事，還是讓我們從長計議吧！現在先別管它……」

  「不行，你也別來哄我，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的！「楚天虹靜靜地靠在門邊，固執而又可愛地抿著嘴角，」看來，我是毫無希望的了！我竟那樣地求你！那樣地求你，那是十分可恥的！還是讓我們把這一切都忘掉吧！」

  突然之間，江然軒十分清楚地回味起了遺留在她嘴裡的美妙氣息，那種芳香醉人令他欲仙欲死的氣息……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但他什麼也沒看到，那是一種使他無法再堅持下去的渴求！

  突然之間，他就深刻地意識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已經不可逆轉，除非將她置於死地，否則無論在何時何地，他都會產生這種強烈的渴求。從此之後，他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在全無經驗的狀態下，他對新的自我就已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悟。這種事確實具有一種非人力所及的性質，也是上天從中安排的！當他表示接受時，那件事就已經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份，任何一個不堪設想的結局，都無力改變它的走向。

  江然軒想通了這一點，很快又復原成一個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光彩照人、精神煥發、瀟灑活潑的男人了！

  他微笑著眨眨眼，意味深長地看定幾步之外的女人，」好吧，那麼這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包你滿意……但是，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徹底斬斷你跟海外那個姓孟的老傢伙的關係！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些化妝品都是他無償送你的！他在你的生活中，也早就扮演了一個重要的、不可缺少的角色！但我可忍受不了，跟一個逃到台灣去的國民黨爭風吃醋，搶一個女人！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會像你剛才那樣，從此走出你的生活，連頭都不回一下！」

  楚天虹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還來不及判斷出這個消息的來源，自己的手腕就被一隻柔韌而有力的手扣住了！她抬起頭來，連忙言不由衷地回答：「當然，我答應你……」

  江然軒迅速忘掉剛剛湧上心頭的憤慨，溫柔地把她拉到懷裡，而且迷失在面前這對灼人的明眸里了，！他輕輕嘆息一聲，然後把自己的嘴唇堅決地壓上去……

  就在此刻，門被輕輕地推開，文暢微笑著探進頭來：「楚總，聽說那批貨已經到了……」

  這是一個未經排演的場景，但它收到了出人意料的戲劇性效果，天地之間的驟然空靈，使在場的三個人都迅速冷靜下來，努力控制或者摧毀自己所有的欲望，儘快消除自己所面臨的尷尬局面，並且儘可能地各行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