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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3:40 作者: 莫然

  仲秋之後的湖泊呈現出一片如畫的美景,浩瀚的湖水綠得發藍,近似內海的那種深邃與透明。一隻只小船在碧波中蕩漾,白帆點點,猶如天鵝戲水。燦爛的陽光照得水波閃閃發亮,對面青峰山上的尖尖古塔,也在煙波浩渺的湖面上投下了清晰的倒影……白水湖原來是個巨大的人工水庫,沿岸種著一排濃淡相宜的楊柳,如絲如雲,依依垂落,覆蓋著明鏡般的水面,展現出一種略帶神秘、浪漫氣息的蒼綠。這裡離城約幾個小時的路程,每逢周末或節假日,大批遊客便不辭辛苦地驅車而來,在湖中擊水三干,浪遏飛舟,或是在湖畔找塊乾淨的草坪鋪上塑料布野餐,盡情欣賞這湖光山色的怡人美景。

  冉凝趕到湖畔,已經過了正午時分,眼尖的文炎卻立刻看見了她,連忙吩咐船家靠岸。這是一條能載幾十餘人的畫舫,船身塗滿了大紅大綠的圖案,十分醒目搶眼。船艙里的摺疊椅圍在四周,中間擺放著兩張八仙桌,游湖時還可順帶搓麻將,好不瀟灑快活!冉凝因電視台的事情被耽擱住,比這幫朋友晚了半天才到,看見名流們租到這條船,也是樂不可支。

  「你們可真會享受!」她一邊登船一邊打趣,「都快趕上漁霸了!」

  她一隻腳已經踏上船頭,無意中拿眼一瞥,突然撞上一對眼睛--那對原本清澈見底的眸子,一看見她就變得像湖水一般深邃難測了!他怎麼會在這JL?怎麼給她來個突然襲擊?冉凝-D-中像打鼓一般,眾目睽睽之下,她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恐、惶惑與迷茫,重心不穩,措手不及腳下又一滑,整個人便落入水中……

  「哎呀!。。。』怎麼啦?。。。『她怎麼掉下去了?」

  船上的人一片驚呼,男人們都七手八腳地涌到船頭上來拉她,晃得船身搖擺不定,船老大將蒿直插入水牛,大叫:「別都涌到船頭上,危險!」

  冉凝在水中沉浮,猝不及防地喝了幾大口涼水。她頭腦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不幸?她會游泳,但在船身抵著岸邊的方寸之間卻撲騰不開。只覺得自己時而像一片羽毛輕輕飄浮,時而又像一隻鉛錘悠悠落下……

  在大船的陰影籠罩下,她心裡翻騰得厲害,似乎過去所受的苦難都伴隨著水草的氣息,一直滲透到舌尖、喉頭與鼻腔……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其實還不到幾秒鐘的時間,冉凝已被眾人拉上船頭。她從頭到腳像個落湯雞,衣服都水淋淋地黏貼到身上,凸現出玲瓏有致的身段,黑髮也如流水一般直瀉到腰際。她痛苦地夾緊雙腿,那是她失去貞潔的象徵,在那個男人面前,更是羞於這麼出乖露醜!熱淚混合著水珠流淌開來,幸虧眾人無法辨清。她渾身顫抖不已,望向靜悄悄坐在船尾的楚雲漢,又一次納悶,他怎麼會在這JL?不!她再也不想見到他!她的世界就是被他傾復的!此時此刻,她寧願整條大船都來個底朝天,把她那深層次的痛苦壓向湖底,永久地沉埋在水中……

  一陝把濕衣服換下來吧!「文暢關切地遞給她一件泳衣,」你沒帶泳裝liB?穿我的……」

  本章節來源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不,我不想游泳!「她驚惶失措地推諉著,羞於在那個男人面前再次赤身露體,哪怕只裸露出多餘的部份。

  「可你已經下水遊了一遭!「文炎風趣地說,」還給我們表演了一出完美的入水動作!」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來,唯獨石洪駿板著臉,嗔怪地瞪著她,」還不把衣服換了?丟我的人。唉,我怎麼娶了這麼一位傻老婆?「所有的憤懣與怒火都積聚在指尖,冉凝不加思索地揚起手,一巴掌扇到丈夫寬厚的脊背上。石洪駿紋絲不動,聲色不露,她卻臉脹得通紅,整個手心都火燒火燎地甬……

  眾人又都大吃一驚,文炎呵呵冷笑,」好!這一巴掌打出了今天的頭號新聞!小女子竟敢犯上作亂,今後阿貓阿狗都敢反抗朝庭了!」

  「你胡說些什麼?「文暢推了兄弟一把,」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王法,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嘛!」

  文炎靈機一動地提了個建議:「哎,今天冉大記者沒來之前,大家一直悶坐無聊,氣氛始終上不來!現在我提議每人講一句格言,或者是偉人的名言,或者是社會上流行的俗語,但必須是帶色的,也就是說,跟男人、女人或性愛有關。你們看,怎麼樣?」

  大家轟然叫好,急忙都轉開了腦筋。冉凝已在女同胞用衣衫圍成的屏風後面脫去濕衣服,換上杜小圓多餘帶來的一件連衣裙,寬寬鬆鬆的布拉吉模樣,仔細一看吊牌,卻是香港華鑫精品公司出產,真正的港貨。她趁眾人沉于思索之際,悄問文暢:「坐在船頭的那個男人是誰?怎麼他也來了?」

  文暢用眼角瞟了一下正襟圍坐的楚雲漢,」誰知道?好像洪駿剛才介紹,是他們廠里新招聘的銷售經理。今天還是他開的車。。。「冉凝暗暗叫苦,百思不得其解:這兩個男人是怎麼接上頭的?為何丈夫回家從不提起?呵!她以為楚雲漢會遠走高飛,沒想到如此膽怯的男人,竟敢到情敵手下去打工!這倒需要一點赴湯蹈火的勇氣呢!一連串的問題讓冉凝喘不過氣來,她想得頭痛,想得情緒恍惚、神志迷離,但卻拿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覆。

  這時,船艙里的氣氛已經很是活躍,人人都想出口成章、妙語連珠,壓倒對方。跟中文接觸最多的文暢搶先打頭陣,」我先來,這是我最近才聽到的一句話:對男人來說,愛不過是逢場作戲的一天,而女人卻賭下了她的一生。」

  文炎點點頭,擺出評論家的風範,」嗯,深刻!有道理!嚴重地打擊了男人,不愧是我姐姐!好,親愛的姐夫,併肩子上啊!」

  鄭川生搔搔頭皮,思索了一陣,暴出個冷門兒,」女人是禍水,只有兩種時候才美;或者愛上了人,或者臨死前……」

  眾人愣了一會兒神,都帶著年輕人的神態哈哈大笑起來,唯獨文暢突然臉色一變,似乎某個早已沉落深處的潛意識浮出水面。鄭川生的目光與她相碰,不期然地垂下了頭,好像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臉也立刻漲得通紅。

  文炎點評:「瞧,又一個造反的!今天冉凝帶了個好頭呀!好,下面輪到我們的校長了,看他能拿出什麼精彩的名句來?」

  趙寧新憨厚地笑笑,毫不推辭地說:「愛除自身外再無施予,除自身外也再無接受。愛既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為愛已經在愛中滿足了。紀佰倫的《先知》。」

  「好傢夥!不愧是為人師表呀,連出處都提到了!「文炎回身對夏水琴打了一個響指,」你好幸福呀!瞧他愛你愛得多麼深沉!「文暢忍不住小聲嘀咕:「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喲!」

  夏水琴照例沒聽見這類挖苦的話,她是個標標準准以自我為中心的女人,此刻她興奮得喘不過氣來,很高興自己跟丈夫的恩恩愛愛能在大眾面前曝光。」該我了吧?男人的幸福是』我要

  「女人的幸福是『他要』!」

  這次是杜小圓喃喃低語:「哼!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文炎點頭表示同感,「我看呀,你們小夫妻倆還是下去卿卿我我吧!」

  坐在下首的斯茵看看該輪到自己了,便大大方方地一笑,這一笑凝聚了她心中的一切。今天在場的男人與女人中,她既不是最有才華最聰明的一個,也不是讀書破萬卷、舌底翻新花的人物類型,但她那淳樸、自然、健康、清新的氣質,卻早就征服了所有的人。而剛才朋友們傾吐的心聲,也在她心中激起一陣讚美的衝動,她只想表達自己內心最直白的感受。「輪到我說了?我認為婦女的第一個品質,也是最重要的品質,就是溫順。這好像是盧梭的話?」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文炎就舉起手來,用一種沒商量的語調說:「打回去!打回去!你只提到了婦女,而且還不帶色……通不過,通不過!」

  向來嫻靜自若的斯茵有些不知所措,把兩隻綿長的手絞來扭去,再也想不出其他說辭。文暢便替她打抱不平,「好啦!好啦!江然軒沒來,你們別欺負嫂子!我看她可以通過,不是說男人與女人的事兒嗎?她總沾了點兒邊吧?」

  文炎狡黠地笑笑,「好,軒子不在,我替他說:上帝造女人是專為制服男人的,為女人所制服的男人,便分外軟弱。你們看,軒子夠不夠這個格?我看他呀,早就拜倒在咱們斯嫂嫂的石榴裙下了!所以斯茵才敢大談特談女人的柔順。這就叫以柔克剛呀!」大家都拍手稱妙,唯獨夏水琴冷笑一聲,陰陰陽陽地說了一句:「哼!我看未必吧?」

  這次也沒任何人注意到她,只有文暢皺緊了眉頭,若有所思。石洪駿不等他人來請,便主動開口:「我最喜歡裴多菲的一首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眾人都搖頭嘆道:「這話原也只有他才配說!」

  坐在丈夫身邊的冉凝對此充耳不聞,一直把目光投向水上的世界,堅決不去看她心裡始終掛念著的那兩個男人,並極力保持著一種冷酷無情的神態。石洪駿早就發現了這點,卻聲色不動,只是臉龐略顯蒼白和冷峻。而楚雲漢側倚在船尾的一根柱子上,無聲地領略著冉凝那從上船伊時就挑起事端而且從未屈服過的高傲舉止。

  「哎,該你啦!」

  冉凝聽見文暢在小聲叫她,並且推了她一把,渾身又禁不住微微震顫。哼!這陣子,她都快得神經病了!她拼命想保持自己的尊嚴,想忘卻自己的痛苦,卻一不留神就栽到這個湖心裡,而且跟那個冤家對頭背信棄義的男人上了一條賊船!還讓她說什麼好呢?難道能說自古以來,都是痴情女子負心漢?那也太丟人、太通俗、太低水平了吧?

  「冉凝!」文暢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便無奈地搖搖頭,「我替她說吧!也是最近才聽說的:男人愛女人是因為未曾得到,女人愛男人是因為曾經擁有!」

  這話好像並不能免除她的痛苦,反而給了她心靈不堪承受的一擊。冉凝再也控制不住傷心的淚水,她的自制力剎時間土崩瓦解,她的世界也在傾刻之間就坍塌了。哦,那不過是一個脆弱的、幾乎還沒有形成的世界,在那個世界的邊緣地帶,她的種種感情和本能的欲望就已展開搏鬥,並且以她的失敗而告終。難道,這是她.的錯嗎?渴望曾經擁有?何況,僅僅是懷揣著這樣微薄的願望,就已經夠了嗎?夠了嗎?

  她的朋友都感到迷惑不解,杜小圓慌慌張張地問:「冉凝,你怎麼哭啦?」

  瞥見石洪駿也在忙不迭地拿眼瞪她,冉凝心慌意亂,一時間無言以對。她想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或許能制止住來自四面八方的盤詰?可事到臨頭,自己心裡也明明白白:無論她擺出什麼樣的姿態也無濟於事,這撥人肯定會大起疑。她只好昂起頭,故意冷冷淡淡地說:

  「你要是知道我剛才為什麼給了洪駿一巴掌,就能猜到我心中的痛苦了。他除了自己的事業之外,對什麼人都不感興趣,更不關心他的老婆,就算這愛唾手可得,他也不屑於去爭取啊!唉,夫妻關係如此冷漠,還奢談什麼曾經擁有?文暢說得不算數,我自己來:不幸者是一個人不懂得愛也無法去愛,更不幸者是一個人能夠愛卻得不到愛,最不幸者是一個人沒有爭取愛的決心!我看這就是最好的寫照!」

  「是嗎?」文炎疑惑地想了想,「我怎麼覺得,你這話是另有所指呢?」

  眾人皆不吭聲,只有杜小圓自作聰明地點點頭,又快活地指了指船尾的男人,「喂,新朋友,該你啦!」

  全船人的眼光都投向楚雲漢,他正盤腿坐在船舷,臉龐在夕陽的映襯下,呈現出象牙一般潤澤的金黃色。他的面部表情並非冷靜而是狂熱,眼睛裡閃現出從未表露過的一絲希望。他神色肅穆地回敬著眾人探詢的目光,又鄭重其事地望了冉凝一眼,冉凝突然感到一陣害怕,她不敢再去探測這個男人那未曾表露的一部份,面對著一群咄咄逼人並不肯體諒半分的不同階層的人,楚雲漢又能說些什麼呢7

  「哦,輪到我了嗎?」他似乎調節了一下自己血液的流淌和心臟的跳動,才兩眼熠熠生輝地說,「男人會因為自己的成功,而感謝他的第一任妻子,又因為第二任妻子而感謝自己的成功!」

  「好傢夥!」一直在用手機打電話的夏水琴,此時不禁鼓起掌來,「這麼說,楚先生一定是離過婚,又再娶的咯?」

  楚雲漢突然間變得快怏不樂,他莊重地搖搖頭,「對不起,恕我無可奉告!」

  「好了!只剩下文炎兩口子了!」文暢機靈地轉移了大家的視線,「注意了!他們可是始作俑者呀!」

  杜小圓遺憾地咂咂嘴,純粹是附庸風雅地說:「我可沒讀那麼多書,就知道托爾斯泰的一句話: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眾人都好笑地望著她,善意地打趣,「那麼你們的家庭是幸福的呢?還是不幸的?」

  杜小圓張口結舌答不上來,文炎巧妙地搶過話頭,一指妻子說:「你呀,是改也難!」

  所有的人都好似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石洪駿便笑道:「這是毛主席批評江青的一句話,被他用上了!」

  大家還在急等著進一步的解釋,文炎看看氣氛造夠了,才微笑著說:「你們用得都是些西方名流的諺語,而我只需端出一句東方偉人的話,寥寥幾個字,便可壓倒群芳。我的妻呀,是永遠穿不伸展一件衣服!你看那件連衣裙,穿在冉凝身上是多麼燙貼?哎,小圓呀小圓,這可是影響到我們夫妻關係的大事呀!」

  杜小圓滿臉通紅,心地仁厚的趙寧新忙替她解圍,「哎,文炎,別苛責她,你們這也是歷史遺留問題了嘛!」文炎的小眼睛突然閃閃放光,「說到歷史問題,我這裡有一個最好的見證。」他摸出兩張發黃的紙片,順手遞給石洪駿一張,神氣活現地說,「喏,我最近才從老組織部長的家屬手裡翻出來,那張是你的,我來念這一張:紅星幼兒園期末總結,一九五五年。文炎,三歲。評語是:不愛清潔,吃飯時常將菜湯滴在衣服上,說話吐詞不清,但搭積木的速度很快……嗯,還有,組織紀律性有所進步,學會了一個跟著一個走……」

  大家笑得前仰後翻,船頭船尾又是一片緊張,船老大不滿地瞅了他們一眼,看看已到黃昏,就把船往碼頭上靠。眾人便湊到石洪駿身邊,想去看另一張,卻被他微笑地收起,藏在褲兜里。他雖是笑容可掬,眾人卻不敢造次,面對著這樣一個威武有力而又年齡稍長的男人,兄弟們總是肅然起敬。文炎看在眼裡,又揶揄了一句:「我常常想,洪駿和冉凝這一對很有趣:他倆究竟是大哥大?還是大姐大?」

  說話間,船已漸漸靠向岸邊。快要落山的餘暉照得草灘和垂柳閃閃發光,一排古香古色的水上建築躍入眼帘,它位於湖畔最高的地段,一簇簇綠葉和鮮花錯落有致地開在牆角,呈現出花團錦簇繽紛爛漫的景象。船兒輕輕滑入水道,那裡還停泊著幾十隻遊船,遊客們正在紛紛登岸,一邊對山水美景讚嘆不已……

  冉凝有意落在後面,緊跟在丈夫身邊,等人們都走遠了,又見石洪駿一副心不在焉、事重重的模樣,便試圖越過夫妻之間一直存在的語言裂縫,悄聲問:「喂,你怎麼聘用了楚雲漢?而且把他也給帶來了?」

  石洪駿看了頭前的楚雲漢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不是你推薦的嗎?」

  冉凝臉上訕訕的,又改口問:「文炎好像在跟你套近乎?他那件事怎麼樣了?」

  石洪駿傾身向前,頭也不回地問:「這關你什麼事?你關心的究竟是我?還是別的什麼人?」

  冉凝看見丈夫眼中閃過一抹冷酷的光,不禁打了個寒戰,腦子裡也倏忽掠過一絲絕望的念頭。如果他知道了楚雲漢就是她要嫁的那個人,會不會去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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