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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3:21 作者: 莫然

  坐著計程車去見楚雲漢的的路上,冉凝精疲力盡地考慮著他們之間越來越複雜的關係。她絕沒想到,石洪駿竟然不同意離婚!他是一個多麼富有個性的男人呵!意志堅強,閱歷成熟,敢於接受任何挑戰,未曾被生活磨去稜角。恐怕對他而言,世界上沒有一種傾刻之間就破裂的關係,更別說一種傾刻之間就建立起來的婚姻了!

  冉凝現在算是明白了,無論他們之間有沒有愛,他都會堅持到底。或許他還依然相信,他們遲早會擺脫兩個人之間的背景差異,解除那種繃緊了他們關係的超負荷的精神壓力,最終成為一對祥和的恩愛夫妻,並肩攜-y-走完後半生的路程。石洪駿顯然有這個耐心,所以才對一切貿然改進的做法都不感興趣。而冉凝的錯誤恰好在於,她無法等待得足夠長久來找出這生活的答案。這或許是一個永遠無法探知謎底的答案?現在她就像站在十字路口上,不知道自己該選擇哪條路走下去?更糟糕的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終踏上的那條路,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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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她曾給楚雲漢打過電話,望見那棟遺世獨立的小樓,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悲哀、憂鬱和懷舊的情緒。樓房位於城鄉結合部,一看就是五、六十年代立起來的居民樓,周圍都是已經拆遷或者即將拆遷的民房,那一片灰頭土臉、破敗不堪的氣象,暗示著一種真正的時光倒轉。似乎看著它就是看到了一種歲月的無情,一種淘汰的終結。總有一天,它也會在市政建設的旗幟下轟然倒塌,只剩下一段奔騰的感情。然而,那感情似乎也是灰色的……冉凝胡思亂想著走過小樓,突然發現樓道前閒坐聊天的老太太們,正用不同尋常的眼光審視她。她們先從她的頭頂開始,慢慢移到她身上,默默地研究著,同時又相互交換著會心的微笑。冉凝周身的血液一下子衝上頭頂。這種審視的眼光對她來說相當陌生,似乎猛然將她置於一個眾目睽睽的地位,令她不由得想起了道德水準較高的世人眼裡的通姦者。她也為此感到羞惱和恥辱,甚至反觀自己的內心、自己的外表、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的一切一切……

  她整了整衣襟,縮著身子鑽進了黑暗陰沉的樓梯口。她穿著一身廣州的時裝,襯衣是一種輕薄的絲綢面料,印著紅色、黃色和紫色的圖案,短短的紅色皮裙只到膝蓋以上,露出了兩條纖長的腿,襯衣外面有一件配套的紅色皮背心,烘托出胸部性感的高地。明快的色彩似乎把樓道都照亮了,老太太們又都回身窺視,好像這身艷麗的服裝更加喚醒了她們的感官。冉凝平素總是喜歡以無可挑剔的儀表出現,今天她卻在心裡暗暗嘀咕,希望自己的穿著不是那麼鮮明奪目,那麼招人惹眼……

  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緊張和壓迫感,慌慌忙忙衝到五樓上,竟感到有點兒窒息。她雙手緊握胸口,喘了一陣氣,然後顫抖著手把鑰匙舉到鎖眼裡,輕輕扭動了一下。奇怪!門鎖著,但她卻打不開!這是楚雲漢親手交給她的鑰匙啊!冉凝臉色蒼白,一陣驚慌使她腦海里一片空白,遲鈍地拔出鑰匙,又再插進去,仍然無濟於事。樓道里飄浮著一種陰冷潮濕的氣息,讓人脖頸與後背感到涼颼颼的,冉凝膝蓋發軟,不顧體面地一下子坐到樓梯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迎面的水泥地板上,就在這套一室一廳的門口,端端正正地擺著兩雙大小不同的皮鞋,一雙是男人的黑色皮鞋,碩大無比,鞋幫子塌拉下來,明顯是穿著過度而受到了損害。另一雙卻是嶄新的大紅女式高跟鞋,趾高氣揚、神氣活現地挺立在那兒,讓人看了心驚肉跳……

  冉凝蒙住雙眼,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潛意識的指證已經飛出腦海,但始終盤旋在心頭的,卻是慢鏡頭般延緩的一幕:

  --我把百葉窗放下來,你不介意PE?--放下來吧,光線確實太刺目了!她的心不由地涼了半截。這是記憶猶新的場景,而那兩雙並

  肩聳立的一男一女的皮鞋,就像是這一幕的道具。冉凝抬起迷迷糊糊的近乎呆滯的眼睛,一直望著那兩雙皮鞋,想像著它們的主人此刻在房間裡的所有細節……她感到自己心裡迅速起了一種變化,很顯然,某個真正的第三者形象已經插入了她和楚雲漢之中!或許,這間屋子裡正在發生著什麼至關重大的事,而她卻不得不置身事外!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全身像似被注入了痛苦、淒涼、渴求和絕望的感情……

  突然間。一道神秘而又熾烈的熱流直衝頭頂,冉凝不顧_切地衝上前,使勁地敲打著房門:「雲漢!開門!雲漢,是我呀!我知道你在裡面!你快打開門,放我進來,放我進來呀!我有話要跟你說……」

  房間裡鴉雀無聲,情況看來很明顯,要麼房間裡躲著兩個人,要麼就是楚雲漢故意在門口放了一雙女人的鞋,以便嚇住她。冉凝模模糊糊地猜測到,楚雲漢正是以這種奇怪的方式,以她所不能理解的方式在愛著她。這也正是他撒手而去的方式?他不願給她留下任何感情的希望?冉凝打了個冷戰,感到害怕。難道他竟以為他真能甩掉她嗎?她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看來,她從沒有真正地了解過這個男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無論冉凝在外面怎麼敲打房門,怎麼嘶聲叫喊,屋子裡始終無人應答。最後冉凝忍不住放聲大哭,甚至連哭聲也變得神經質,房間裡這才傳來一道有點兒陌生的聲音,輕輕說了聲「餵?」

  冉凝立刻止住淚水,漸身顫抖地衝到門前,嘎聲說:「雲漢嗎?是我呀!我是冉凝,我已經在門外等了半個多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不放我進來?」

  對方停頓了片刻,然後以一種勇敢的聲調同情地說:「不……冉凝,實在對不起,我想獨自呆一會兒……你走吧!」

  接著又是一陣沉默。沉默的空氣通過鎖眼傳到樓道上,冉凝似乎看到了另一種恐怖,她忍不住心臟撲撲地劇跳起來,「雲漢!雲漢!你在幹什麼呀?你怎麼啦?是不是病了?或者遇到了什麼麻煩?你讓我進來,我們一起面對嘛!」

  「不行!」門洞裡的聲音突然變得堅硬,「冉凝,我正處於一種你不能理解的情況。事情很複雜,比你想像的還要複雜!你不是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了,我這麼說,你還不明白嗎?你走吧,走吧……」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冉凝鼓足勇氣問:「房間裡,就你一個人嗎?」

  久久沒有回答,然後才是。。。聲嘆息,「我倒希望,現在是你跟我在一起……」

  冉凝悲痛欲絕地哽咽起來,在這一瞬間,她認真懷疑楚雲漢是不是病了?或者是瘋了?要不就是被人威脅和劫持?突然之間,從門孔里飄出了一段流行歌曲,在她周圍悲愴地迴旋著:

  「霧裡看花,水中望月,

  你能否分辨這個變幻莫測的世界 」

  這是混亂無序、渾渾噩噩、異乎尋常、總在斷斷續續地發生一些可怕事情的一天。冉凝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逃也似地鑽出那座地獄般的樓房,老女人們的竊竊私語仍在她耳際得勝似地嗡嗡直響,那災難性的陰影也始終籠罩在冉凝頭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使她精神崩潰了!楚雲漢竟然把她拒之門外!而且,大有可能是跟另外的女人在一起!那是誰呢?她妒忌得心痛i可又猜不出來,滿心思都在揣摸著楚雲漢那令人可疑的態度:只不過一天前,他們還在一道縱慾狂歡呢!而現在他竟然迴避跟她見面!冉凝深信,他對她的拒絕,一定有著比表面上看去更加深刻的理由。她努力回想他們相處的時光,捕捉著哪怕是隱隱約約的衝突的跡象,但是不得要領。事情就是如此怪誕,可又讓她抓不住什麼。是的,她什麼也抓不住,甚至抓不住她自己。

  石洪駿在晚餐時刻準點回到家中,冉凝胡亂給他下了兩碗麵條,不是忘了擱鹽,就是忘了放醋,他卻毫無怨言地全都吞進肚裡。冉凝發現,丈夫今天特別健談,昨晚的事情似乎沒給他的情緒造成什麼影響,他一直若無其事地跟她交談著,甚至到了喋喋不休的程度,背景映襯著昏暗的燈光,讓人大有夢中之感……哦,不!她在內心呻吟著,她無法再對他吐露任何秘密!昨晚她剛一提到離婚。他眼裡就閃著無情的光芒,這使她明白了,他拒絕行使寬容的職責,他要緊緊抓住這個妻子不放。然而,當他試圖表現他的熱情時,歡樂的旋律並未在她胸中激盪,兩個人的表情都像做戲一般,仍舊是那副漠不關心的神色……哦,她可真受不了!

  事實上,石洪駿對妻子這一晚的種種表現洞若觀火,他洞察一切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冉凝。他知道,她表面上在聽他講話,甚至她的眼睛也未離開過他的臉龐,但她的心卻飛向了別處,飛向了某個不可知的地方……他發現,妻子眼裡有某種東西,某種震駭她與打擊她的東西。他一直逗她說話,甚至翻來復去地重複著同樣的問題,然而,妻子的瞳仁里卻是一片空白,似乎她仍在專注於別的事情,專注於另外的人……這個人當然不是他,石洪駿無比心痛地想著,但是無論她專注什麼人或什麼事,她都並不快活。

  隨著溫暖祥和的夜幕徐徐降臨,冉凝越來越覺得她渴望某種東西……是的,她渴望守在楚雲漢身邊,儘管他們此刻身處異地,而且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她還是想飛到他身邊。整整一天的時間裡,她又去過那棟小樓不下八次,簡直就像是怒火衝天的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擋在面前的障礙搬開。然而未來卻被阻隔在那堵堅硬的門牆背後,還有往昔。冉凝不敢相信,那一片固若金湯的沉默,就代表著往日溫馨浪漫的歡樂時光。不!歡樂已經無影無蹤,轉眼問便銷聲匿跡,而冉凝內心一直處於平衡狀態的張力,現在也蕩然無存了!

  當鐘聲響了十點,冉凝依然沒有抓住丈夫話中的要點,甚至不能確切地理解其中的含義,她滿腦子火燒火燎地想要離開,似乎那一下一下計數的節奏正敲擊到自己的心尖。

  「對不起。」她最終疲倦難耐地按著太陽穴站起來,「洪駿,我必須出去一下!請你原諒,無論如何,我今晚都會回來……」

  她努力擺出一副鎮定自如的神態,在丈夫陰沉沉的目光注視下走出家門。她並沒有忽略那一刻,丈夫正以一種尖刻的揶揄神情凝視著她,而她的注意力卻全被另外的事情吸引去了。

  經過楚家門外的一條護城河,靜坐於計程車里的冉凝聽到街上一群行人在喊叫著,喊聲模糊不清,但又尖利刺耳。她忙讓計程車停下來,丟給他兩張鈔票,就跟在一個矮個子男人身後朝河邊跑_去,邊跑邊問:「發生了什麼事?」

  「有兩個淹死的人,一男一女,聽說是殉情!」那人用手比劃著名,眼睛裡閃爍著亢奮的光,「都仃』麼年代了,還有人相跟著自殺……」以下的話被淹沒在奔跑的人流中。冉凝渾身顫抖,好像有一種神經質的力量失去控制而暴發出來,她瘋狂地跟著人群向河邊跑去,不顧一切地推開眾人,搶先到達河邊。隨即,恐怖的情景在她眼前消失了。不是他們!不是楚雲漢和她臆想的那個女人!並肩躺在河灘上的一男一女兩具屍體,面目經河水的浸泡而呈現一種模糊不清的灰白色,但絕非她所擔心的那兩個人……

  冉凝再次踏上楚家的樓道,雙腿顫抖得厲害,簡直快要支撐不住虛弱的身體r!那些曾在單元門外議論她的婆婆大娘們,現在都分散到各家各戶了,但冉凝仍能覺察出,她們正躲在每一扇門背後,偷窺她的一舉一動,監視著這個白天就往這兒跑了無數趟的近乎瘋狂的女人……

  屋子裡依然沒有任何動靜,門外的兩雙鞋卻不見了。冉凝的耐心也消失殆盡,她皺起眉頭,突然產生了觸電般的反應。片刻之中,她就知道該往什麼地方去找他了。她早就應該想到,楚雲漢會在那裡!也只能在那裡!

  聲雅廊里的氣氛仍是那麼歡快熱烈、興奮激昂,充滿了刺激與快感。對於那些喜歡身處喧囂與熱鬧的高消費者來說,今晚的聚會簡直是以喜劇的風格和節奏在進行著。人們都像中了魔一樣紛紛湧來,而且每個人都生氣勃勃,似乎他們一整天都在養精蓄銳,就為了此刻的尋歡作樂,好像無論哪位客人想在這裡尋求什麼,都會如願以償似的!

  冉凝一進舞廳,便毫不費力地認出了楚雲漢的身影。他坐在一個衣著時髦的妙齡女郎身邊,仔細一看,正是那位被他稱之為「娃娃歌星」的鄧麗!事實竟如此令人難以置信,她倏地清醒過來,他們顯然是早就認識!此刻,楚雲漢也看見了她,急忙想將自我重又隱藏起來,把他的頭也儘量壓到最低程度,而身邊那個漂亮的小妞卻無所覺察,仍舊在熱烈地跟他說著什麼……

  冉凝的心被嫉妒與痛苦穿透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產生了強烈的忌恨,不是為了自己的丈夫,而是為了另一個男人。更糟糕的是,她無法拿此刻的自己去跟那個神采飛揚的姑娘相比!不只是她的年紀比她輕,頭髮比她黑比她亮,身姿也更加妖嬈動人,冉凝痛恨的是,自己這麼一個經驗豐富感情成熟的少婦,還跟小女孩一般見識,並且共同嚮往著羅曼蒂克的愛情!何況,鄧麗的美是與生俱來,並非後天陶冶的,與此刻身心憔悴、神情錯亂的她相比,簡直算得上是個超凡脫俗的美女啦!

  冉凝這麼想著,又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不再感到羞愧與不安,因為少婦也跟年輕姑娘一樣,有追求所愛的權利。她把內心的悽苦隱藏起來,毫不猶豫地朝這一男一女走去,準備帶著雙重的痛苦去經受這一致命的磨難。

  她在楚雲漢面前停住,挑戰般地望著他,「能請你跳個舞日互楚雲漢驚得目瞪口呆,鄧麗卻掀動兩片鮮嫩的嘴唇,做了一個譏諷的笑容:「去吧,去跟她跳個舞。我不在乎,反正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楚雲漢的兩片嘴唇卻繃得很緊,好像對這大煞風景的行為不感興趣。但他最終還是站起來,飛快地掠了四周一眼,跟著冉凝下到舞池。

  回想起來,這是他們第一次當眾摟抱、親密接觸。冉凝猶如身在夢中,她感到自己跟著這個男人四處旋轉時,內心的歡樂正對著他那頎長結實的身軀迸發出火花。而楚雲漢卻像在用一種微妙的方式向眾人暗示,他懷中的這個女人宛如一束光彩奪目的鮮花,酷似一塊在眾人凝視下的珍貴的珠寶……很多時候他們沒有跳舞,只是緊緊依偎在一起,她那灑過香水、充滿活力的身軀,緊靠著他汗水涔涔的穿著牛仔褲的長腿。後來他們才發現,自己是站在那裡緊緊擁抱,而盪人心魄的樂曲和人們好奇的注視,則被遺忘在一個輝煌的光圈之外……

  冉凝一當瞥見鄧麗那雙燃燒著妒火的眼睛,馬上清醒過來,當機立斷地把楚雲漢拉出舞廳。」跟我走,我有話要跟你說……「她用的幾乎是命令的口吻。

  鄧麗似乎想跳起身來阻攔,但楚雲漢給她打了個制止的手勢,並且順從聽話地跟著冉凝來到戶外。

  戶外的夜空清新涼爽,從街口偶爾吹來一陣陣微風,這對那些通宵沉緬在歡鬧之中的人來說,是極為難得的瞬息。但這裡的經營者十分精明,不會浪費掉自己的招牌所帶來的任何效應。冉凝看見路燈下有幾個衣著妖艷的姑娘,似乎只要稍微表示一下讚許,她們就會大膽熱烈地奔上前來。不見人影的門廳里拉著厚厚的布帘子,裡面是積滿了灰塵的黑暗。死氣沉沉的街道上停著好幾部計程車,司機都是些臉色蒼白的小個子男人,三、五成群地站在涼颼颼的路階邊緣,眼睛賊兮兮地打量著他們……

  冉凝覺得心裡堵得慌,好像到這種地方來,自己的尊嚴和名譽都蒙受了恥辱。由於這一天的折磨,她的臉色在虛幻的燈光下看去也是十分蒼白,眼眶下面有兩塊深深的黑斑,那裡盛滿了焦慮與不安。

  「你喜歡這種地方嗎?「她恨恨地開口。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楚雲漢執拗地望著她,避而不答,」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會到這種地方來找我……」

  「哼!就是走遍天涯海角,甚至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我出來!「針對他的閃爍其詞,冉凝採取了步步進逼的辦法,」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躲避我?我們不是約了在你家見面?你明明在家,為什麼不開門?還有,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女人是誰?」

  楚雲漢本能地向牆邊退縮著。一旦明白了冉凝不會進入他的生活,她在他心目中就成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完全鍾情於他,倒是他鍾情於她,這一點又反過來削弱了而不是增強了他的自信。楚雲漢認為,不少男人聲稱自己墜入情網,實際都是說說而已,只有他自己才會不顧一切地完全陷進去,就像將自己浸泡到一種會使生命的其他色彩全都減退的染料之中。他對冉凝的感情就是如此。一想到她有一天會真正認清楚,自己是個不值得她愛的男人,楚雲漢就為即將墜入的精神黑暗而毛骨悚然……」冉凝,你聽著,我不是一個你會打心眼裡感興趣的男人!「他費力地解釋著,」我不明白。你對我的興趣會持續多久?半年?還是一年?」

  她滿腔刻薄地聽他說完,隨即反問:「是嗎?那我也想問問你,你從前愛過多少女人?你對她們的愛又能持續多久?」

  楚雲漢感覺到,要想從這些一氣呵成的的問號中推測出她的來意,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看來,她是真正地生氣了。他極力擺出~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摸出香菸和打火機,但他的手顫抖著,好不容易才點燃,抽著,又徐徐吐了一口氣。」或許你不相信,但我早已把自己的經歷說給你聽過:我的第一次婚姻並不理想,接踵而至的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感情空白。第二次戀愛的反覆跌宕,又給了我沉重的打擊……「他語調哆嗦著,像似在忍受強烈的自我折磨,又抽了一口煙,才繼續說,」然後,我碰到了真正成熟的愛情,而且是一見鍾情。但我卻漸漸地害怕起來,我知道,自己拿不出任何東西奉獻給最心愛的人……」

  他越說越沉重,越說越覺得自己虛偽,終於厭惡地閉上了嘴。冉凝卻感到一陣輕快和釋然,她鬆了口氣,用手梳理著自己額前的一卷留海,帶有幽默意味而又抱怨地看了看他,並且好笑地朝他眨眨眼睛,」該死的!你早該告訴我呀!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唉,我真是不了解你這種男人,竟然會害怕去愛一個女人!」

  楚雲漢背靠冰冷的牆壁,好似要包藏住那一片隱秘。極度的痛苦與悔恨壓入眼底。一旦冉凝得知了他的真實面目,就再也不可能跟他傾心相愛了!他咬了咬嘴唇,在這個時候,他不得不說了:「是呀,你不了解我,不了解我的背景,也不了解我身後的一切真情!你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

  「我不需要了解那麼多,也不想知道那麼多。我只要弄清楚你是在愛著我,這就很夠了!」

  冉凝伸出手來,似乎想去摟抱他和安慰他,可他疲倦地向後倒去,身體靠住了牆面。他閉上眼睛,頭髮就像溺水者一樣潮濕地粘貼在額前。

  「冉凝,放開我!我一生中還從未像現在這樣,被一個女人的愛攪得心亂如麻,無路可走。」

  冉凝忍不住笑起來,現在她對此事既感到傷心,又覺得有趣。似乎他的話中哪怕是最無關緊要的詞句,也總是帶著一些令人費解的含義。她抬起頭來好奇地長時間地看了他一下:「雲漢,你真有什麼事在瞞著我?那到底是什麼呢?」

  她這樣問時,手指很自然地擺弄著他臉前的一顆鈕扣,但面前這個男人開口說話時,臉上卻流露出令人震驚又麻木不堪的神情,冉凝從未見過楚雲漢的這個表情,她感到,這番告白也許會抖摟出什麼重要的秘密。

  「我就是楚天虹的親哥哥呀!「他低沉而又絕望地說。

  驚訝,使冉凝呆若木雞。楚雲漢不聲不響地看著她,心裡絞扭作一團。他終於道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他知道,這條爆炸性的消息並不具備任何威力,只是發自一種巨大又無害的自我保護意識。他的真實感情仍然是有條不紊的,他從不屬於面前這個驚駭無比的女人。

  「哦?哦!「冉凝沉思的臉上浮現出某種似哭又似笑的表情,」我怎麼沒想到呢?楚雲漢,楚天虹,真是一對兒呀!怪不得我剛聽見這名字時,也有過似曾相識的感覺……「她突然停下不說了,仔細考慮了一下,才又誠摯地望著他,」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呢?我的確不喜歡你妹妹,她也曾對我的好朋友做過一些惡事,我記起來,我還曾想報復她……可是,自從認識你以後,我就幾乎把她忘光了!或許是我對你產生的愛,化解了這份仇恨。現在你是不是她的哥哥,都無關緊要了!」

  這下子輪到楚雲漢驚詫萬分,他感到,自己非再說點什麼不可了,於是盡力溫和又鄭重其事地說:「可是冉凝,無論你怎麼說,我們之間的事也是不應該發生的,你還是把它一道忘了吧!」

  「一道忘了?決不!」

  冉凝的身子抽動了一下,又靠得他更緊了,簡直就是在緊緊地依偎他,並且大膽地吻了他。楚雲漢乾巴巴地接受著這道親吻,不想感動也不願感動,頭腦里更是沒有絲毫愛欲的影子。他只對她那火熱的吻感到不寒而慄,對即將來臨的世界末日膽戰心驚。他還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畏懼人類的感情!

  「哦,不!我不能!「他低聲細語著,又朝牆根下挪了挪身子,並且沉重地嘆息起來,」冉凝,人是永遠不可能理解另一個人在相同事情上的感覺的!我只求你放過我……」

  「放過你?「懷疑的潮水又在冉凝胸中湧起,她皺緊了眉頭問,」對了,今天在你房間裡的女人,是不是鄧麗?」

  「是的,是她。「楚雲漢嘎聲說,目光越過面前這張倏然失去血色的臉龐,抬頭望著幾米之外的花花世界。

  明知是虛榮心在做祟,冉凝仍然自嘲地笑道:「真是她?我可不大相信,你會為了那個小歌星,而把我拒之門外?你還跟她泡了一整天,你們都談些什麼?」

  「冉凝,請你原諒!「楚雲漢音調低沉地嘆息著,」我決定要跟她結婚了!明天,我們就去登記」

  「什麼?你要跟她結婚?「好似挨了當頭一棒,冉凝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這麼快,你就要拋棄我,跟她結婚了?」

  「唉,我還不是被你逼的!古人云:飢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嘛!「楚雲漢強裝笑臉,也使用了一種自嘲的口吻,渴望能調節一下周圍陡感緊張的空氣,」冉凝,你是說過你要嫁給我,可我不敢接受!我是個沒本事的小男人,除了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還有誰敢跟我鬼混下去?她,她了解我一些事,恐怕在這個世界上,她是唯一能跟我配對的女人!」

  「你他媽的!真被人說中了!是個小男人!」

  冉凝想起丈夫的評語,不禁怒火中燒。這些嚴重刺傷她的無情無義的話,她是再也不想也不能夠聽下去了!整整一天鬱積於胸中的憤怒情緒突然發作,並且以罕見的暴力形式表現出來。她上前一步,揚手打了楚雲漢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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