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24-10-04 09:23:15
作者: 莫然
冉凝睜開眼睛,記起了自己身在何處,整顆心都驚駭地悸動了一下。
這是婚後第一次,她沒有回家,而是跟另外的男人共度了美妙的一夜。
屋子裡沒有開燈,透過窗簾的一條細縫,可以窺見曙光已在天外閃耀。這正是一般的男人抽身而去,女人卻在一夜交歡之後,渴望從對方身上得到慰藉與溫情的時候。也許冥冥中自有天理吧!尤其是處於不正當婚戀的男女,當沖劫像個小偷,隨著黎明的到來而悄悄溜走,剩下的便是恐懼與罪惡感。冉凝靜候自己內心也湧起類似的愧疚與懺悔,然而沒有,什麼也沒有,唯一令她惶惶不安的是:房間的主人此刻在哪裡?他有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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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漸明亮的天色中,她看清了自己所處的環境。這是個一室一廳的小套間,屋子裡的陳設簡簡單單,僅有的幾件家具都擦得乾乾淨淨,此時看上去,竟莫名其妙地觸動著她的心弦。床上搭著_件粉紅色的繡花睡袍,鑲著精緻的花邊,冉凝坐起身來,把這件華麗的睡袍貼到自己臉上,體味著絲織品那種柔和的刺激,心中疑惑不定:這是給她準備的?好一個體貼、細心的男人!
她穿上睡袍來到狹小的廚房,果然看見楚雲漢的身影。他正憑窗眺望戶外,聽到她的腳步聲,又迅速轉過頭來,臉上慢慢地浮現笑容。小圓桌上擺著兩杯熱氣騰騰的玉麥片,他露齒一笑,說:「我給你沖的,不知你喜不喜歡喝?」
「謝謝。「她走過去,端起其中一杯,兩手捧著它,感覺著杯中物散發出的溫熱,頓了頓,才一氣把它喝乾,香甜的滋味透過舌尖直衝肺腑……
他衝著那件睡袍微笑地點點頭,」很漂亮!「」謝謝!「她再次說,又問,」是你買的?」
沉寂片刻後,他才輕聲說:「我想,你或許用得著……」
冉凝也點點頭。經過漫長的不知疲倦的幾個小時做愛,兩人重又單獨相處,而且是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他們竟然像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如此客套與生分!一陣沉默過後,她憂心仲仲地抬起眼睛打量他,心想,若是從對方眼裡發現一絲一毫的後悔,她可受不了!或許腦海里湧現出這個念頭,正是因為自己在害怕?她害怕面前這個男人會突然撒手而去,丟下她一個人承受那感情上的寂寞與孤單……
楚雲漢神情肅穆,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她,」冉凝。「她點了點頭,聲音聽去比空氣還輕,」嗯?「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我是想說,不管你此刻有什麼感覺,不管你怎麼想,或者想什麼,你都可以告訴我--我完全能夠理解。「」你呢?「她眼睛裡閃耀著柔和的光輝,」我只關心你的感覺。「」我愛你。「他簡潔地表明,然後微笑著聳了聳肩,這個動作幾乎令她心碎,」如果你想知道,那就是我的全部感覺。」
她把杯子放回桌上,走近他,兩人緊緊擁抱,仿佛整個世界即將把他們拆開……
四姑娘山坍方的日子裡,他們在一個遠離世界的角落裡整整住了四天。四個白天,四個黑夜,一段隨著幸福與歡樂的感覺日益增長而不斷縮短的時間。兩個人都下定了決心,在這整整四天的時間裡,只生活、呼吸和思考著每個現在,既無過去,也沒有未來。不管將會遭遇到什麼,不管將要付出多麼慘重的代價,這一段時光都會永遠存在,終身銘記在他們心頭,永不磨滅。回到錦城後,冉凝一直在擔心,擔心現實會擾亂他們的心境。
然而奇怪的是,沒有,竟然沒有!她感覺自己的身子好似隱在一層神聖不可侵犯的安詳外衣中,甚至能面對自己的丈夫,而坦然道出情人的事。她現在有個情人了!但他們不會墮入那內疚與痛苦的深淵,她會向丈夫坦承一切。也許,就在今晚?一夜未歸當然使他怔仲不安,而她會真真切切地向他陳訴全部詳情,一點也都不隱瞞……儘管她想到自己要這麼做,心也好似懸浮在半空中,但她仍然沒有半分迷惘。她必須這樣做,否則就對不起這段與楚雲漢共處的時光,更對不起和石洪駿一道度過的所有歲月。
冉凝輕輕呼出一口氣,把懷中的男人略略推開,」雲漢!」
楚雲漢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即溫情又悽愴的微笑,」怎麼啦?」
「我也愛你。「她輕輕地碰觸他的嘴唇,然後用手比劃著名他的唇線輪廓,」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地愛過一個男人……是的,沒有。過去我跟丈夫做愛時,總覺得好像是我在耕耘,他在收穫。跟你卻不同,是你在耕耘,我在收穫。不知道我打這個比方,是否正確?」
楚雲漢內心泛起莫名的感動,他心酸地摟住她,在她耳邊小聲說:「冉凝,事情本來就該這樣……」
在兩人緊緊摟抱著重新審視自己內心的這個片刻,冉凝知道,他是在以自己最為接受的方式愛著她,因而,她無法再離開這個男人。
靠著他,感覺到他的熱力包圍著她,竟舒服得令人理直氣壯。就在這一刻,她迫切地需要某項東西,某項可以掩蓋住她的問題,她的錯誤的東西。在結合男人與女人的激情之中,往往有一大片燦亮的、令人目眩神迷的境地,那就是遺忘。
不!她不能遺忘,也無法遺忘,自己是在跟一個並非丈夫的男人做愛!
他感覺到她心理的悸動,動作也漸漸停頓下來,遲疑地徘徊在兩人的身體之間。他抬起頭,搜尋她的臉,她也正望著他,臉色蒼白,眸子亮如深海。
「怎麼啦? 「他小心翼翼地問,一絲烏雲也抹上了他的眼眸。
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喉結,那也是他全身最性感的地方,僅只是一點輕柔的觸摸,他卻覺得比任何火燒還要滾燙。」我正在想,為什麼跟你在一起,有這麼奇妙、異樣和強烈的感受?好像在我的婚姻中,甚至在我的一生中,從未有過如此妙不可言的歡樂?「」是嗎?「他反問,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這就是偷情呀!自古以來,野花總比家花香。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的人置婚姻於不顧,去尋找另外的刺激?」
「你是說,我們也這樣?「她又問,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起來。
他搖搖頭看著她,慢慢展開一個盪人心魄的笑容。」我是真正地愛你!這愛是正大光明的,不是偷來的……可惜,我晚了一步,我們倆都晚了一步……」
她覺得體內有一股異樣的暖流湧上來,不禁屏住了呼吸。晨曦映在他臉上,給那對烏亮的黑眸染上一層柔和的光輝。她將他拉近自己,直到她柔軟的身體完全抵在他堅實硬挺的軀幹上。他也忍不住緊緊地摟抱她,彼此都想從對方身上尋求別處找不到的東西,以及對生命的重新肯定。只要一次就好,只要一次。
此時她對他的愛毫不懷疑,但總覺得,他身上籠罩著一種幾乎是宿命的悲哀的預兆。他想要她,這也是毋庸置疑的,那股渴求是如此深沉,如此迫切,卻又如此遙遠……是的,遙遠。她不知道它來自何方,但這種感覺卻十分敏銳,似乎是一種沉睡在遠古之前才剛被喚醒的深情,夾雜著一種死裡逃生的快感,以及一個模糊的無法分析的感觸。
她在他懷裡抽動了一下,儘量平靜地說:「雲漢,我今晚會告訴他,告訴我丈夫,告訴他,我要跟他離婚,跟你結合。雲漢,我們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我不願向任何人隱瞞,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們的愛。我不要偷情,不想當野花,我要光明正大地跟你生活在一起!雲漢,你知道嗎?這就是我一直的感覺,全部感覺。」
他輕輕撫摸著她富有光澤的秀髮,默默無言。裸體的感覺是如此清晰,給了他一種誘人的脆弱……是的,這提議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誘惑,他只覺得胃裡有一陣緩慢的絞痛,腦子裡的記憶卻如此鮮明。她早就這麼說過,在四姑娘山時,她就明確地表達了這份感受。正因為那樣,他才會想到逃避……
唉,他也早就應該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事,這樣做只會給大家帶來可怕的惡果,也帶來極大的痛苦。但他忍不住,忍不住想接受這份甜蜜的愛……是的,他早就失去了那愛的感覺!不只是愛本身,還有愛的尊嚴和愛的能力,以及婚姻與家庭的種種希望,種種承諾……他怎能再拒絕這一切呢?
他一直無法開口,只好潤了潤自己的唇,困難地吐出幾個字:「你肯定?」
「我肯定。「冉凝鄭重地說,」沒有你,我不能活。」
他在心裡嘆著氣,真想告訴她,這話對他而言是事實,對她則不然。在他毅然決然地選擇分手之後,她當然肯定會為這事難過上一陣子,那是不可避免的。但假使他們能以文明、理性的方式來處理的話,這種愛的創傷也不會持續太久。等到後再來回顧,她會幡然醒悟,而且對他不再有任何惱恨,只是將這段日子珍藏起來,將它視作上天賜給她的一件最美好的禮物……
但他不能,他不可能三言兩語就把她推向自己尚不敢面對的事實。楚雲漢一邊想著,一邊心裡明白,他又在深思熟慮中重蹈過-去那種自我保護的覆轍,但他沒有辦法。這件事對冉凝而言,僅只是傷害罷了,對自己來說,就是一件真正致命的事。假設你在事情才剛發生時,就已看到那種痛苦與無望的折磨,那麼只有傻瓜才會選擇走近它。
懷中的女人正殷切地凝視他,固執地搜尋著他的眼神,期望得到肯定的支持,而不是疑慮、彷徨和背叛……楚雲漢想移開目光望向別處,眼睛卻不聽使喚,他只能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困惑,一顆熱淚也悄然自緊閉的眉睫滴落……
他感到頭暈目眩,不由自主地呻吟著,喃喃吐出一句話。他的聲音在空空的四壁里迴響,聽去宛如一首愛的輓歌。
「唉,冉凝,你永遠不知道,我有多麼地愛你!你願意怎麼做,都隨你吧!」
冉凝的淚水頓時潸然而下,她哽咽著靠在他胸前,」雲漢!」
楚雲漢卻輕輕挪開身子,似乎後悔自己變成了這麼一個要命的男人,更抱歉他無法再繼續已經開始的親呢,抑或是終於忍受不住良心的苛責而放開了她……無論他腦中存有何等想法吧,現在的結果都是不可避免的!他還有多少時間?一天?也許兩天?更糟糕的是,他又能想出什麼辦法來阻止這件事發生?除非犧牲他自己!
冉凝見他突然縮回身子,嘴唇也抿得緊緊,還以為他正在用冷靜的耐心幫她做決定,便安安靜靜地開口說:「我想,我們該起床了,還有很多事要辦……」
楚雲漢只覺得精神恍惚,他匆匆跳下床,拉開窗簾,放進了大把的陽光,似乎想在戶外的廣闊天地中去尋求答案……是的,逃避不能改變任何事實,他必須另找機會跟冉凝攤牌。而在此之前,他什麼也不能做。
「你在想什麼?「冉凝坐在床頭,目光沉鬱地停留在他臉上,同時感到一絲恐懼悄悄地爬上了自己心頭……
他轉回身瞪著她,仍是一言不發。許久許久,才用一種空洞的調子說:「我想,我首先得找份工作……你知道,我目前的經濟狀況很糟!我,我甚至不能養活你……像我這樣沒任何本事又一貧如洗的男人,有誰真正敢要呢?」
他冷淡的口吻和眼裡的神色都不對勁兒,但冉凝沒注意到,或者說不在乎。她跳下床來,高興地拉住他的手,」哦,我就敢要你!至於工作嘛,我也給你找了一個。你敢不敢去我丈夫手下打工?我已經把你推薦給了!」
「你丈夫?「他的語氣盛滿驚訝和恐慌,」冉凝,你是不是發瘋了?你怎麼會想到,把兩個本該是不共戴天的男人拉到一塊?你就不怕我們之間的三角關係,變得更為錯綜複雜?」
她給了他一個信心十足的微笑,」不,你不了解我的丈夫!他永遠不會成為你的情敵,他會痛痛快快地讓我走路,說不定還很樂意把我拱手相送,以顯示他的大丈夫氣概!說實話,我甚至懷疑他從沒愛過我。我呢,從我們相處的情況來看,也未必真真切切地愛過他。在很多時候,我們的關係更像是兄妹與手足。喏,妹妹找到了一個傾心相愛的男人,哥哥只會高高興興地給她送行,說不定還會道聲祝福呢!但你要知道,我心中會仍然感到對不起他,尤其在他事業最困難的時候。所以我才想出這個法子,把你交到他手上,好像是進行一次有意的置換。何況,他還根本不認識你呢!又怎麼知道你是我要嫁的那個男人?而你這樣精明能幹的銷售經理,當然會給絲綢廠打開銷路,為他們爭取最的收益。這樣,我們三個人就誰也不欠誰的了!那時我們再來舉行婚禮,不好嗎?」
她瀟瀟灑灑地站著,神情並無半點的羞愧和內疚。然而,不知為什麼,楚雲漢覺得她不是在對他傾訴,而是在對自己頭腦中的某種意識或某個人傾訴。此刻,他懷疑的也不是他自己對此的擔心和反應,而是剛才她不顧一切地企圖讓他理解的那股衝動。
她朝他走來了,陽光透過那件粉紅色的睡袍,給她全身鑲上一道金色的光輝。她看去像個聖潔的天使,又像是誘惑人的魔鬼。楚雲漢站在男思忖:哦,她是多麼地美麗啊!在這一刻中,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悲哀,因為她不屬於他,她從來就沒有屬於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