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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2024-10-04 09:23:08 作者: 莫然

  這是一個平靜的深秋之夜。遙遠的星辰像是懸掛在一幅色彩昏暗的背景上,汽車的喇叭聲由於濃重的空氣而變得低沉、壓抑。出租司機緩緩地開著車,穿過街燈與黑暗交替變幻的市區,朝著郊外的新建住宅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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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到半下午的功夫,陳維則已經喝掉了一整瓶五糧液。他在黃昏時離開家門,說出要去的地點後,就面紅筋脹地倒在后座上。開車的小司機聞出了他嘴上刺鼻的酒味兒,知道這人喝醉了,便把車開得不疾不徐,準備穩穩地多賺他幾個油錢。

  再一次丟掉行政科長的職務後,陳維則就覺得自己是前途渺茫了!他時常不去上班,獨自在家中喝得酩酊大醉。儘管存在著東山再起的可能性,但這一線的希望對他來說也是虛無縹緲,好像整個人生都失去了意義!這當然是為了那個可惡的女人,為了那個此刻正投送另一個男人懷抱的女人!尤其當整間屋子籠罩在容易引起性慾的昏暗夜色中,陳維則便在床上頻頻翻身,這是又一次通宵失眠的徵兆。這時他的思維總是變得十分敏銳,總是超越了本人的經歷,對逝去的所有往事都記憶猶新。

  陳維則是在一個標準的軍人家庭里薰陶長大的,除了父親的戎馬生涯,還有什麼思想教育能夠切切實實落在他頭上呢?軍人家庭出身的孩子往往是這樣,他們只要順順噹噹地通過學業,就可以想方設法地進部隊,接踵而至的便是穩定的事業與步步高升的前景。然而陳維則卻從一個意想不到的階梯上跌了下來,他的父親陳副司令員如今離休,跟長子的關係始終不冷不熱。成功對他來說早已成為遙不可及的事,連娶妻生子也成了連綿不斷的惡果,甚至對自身造成了嚴重的傷害。既然如此,深感絕望的他還能再去思考什麼問題呢?

  但他仍然在每個晚上久久不能入眠,直到黎明的曙光透過那高高的落地窗擠壓過來,他才離開床鋪爬起身,又踱到陽台上去抽菸直到天色大亮。正對著他家門窗的一棵大樹上,一隻晝夜鳴囀不停的小鳥仍在有條不紊地吟唱著,似乎在謳歌自己攪了他一夜的夢,從而取得了又一次惡性的勝利……

  這時,城市上空開始隱隱傳來一些嘈雜的聲音,陽台下面也掀起一陣陣的腳步聲、自行車推出車棚的聲音,以及人們取牛奶和送孩子的各種噪音。最後這些仿佛總是落在塵土飛揚的大道上的聲音,總算是全都消散了,一切又歸於平靜,只有他還獨自叼一顆香菸,透過那冉冉升起的煙霧,在遙不可及的空間裡尋找著自己逝去的美夢……

  這樣日復一日單調沉悶的時光,使他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於是他就去藉助辛辣的液體,藉助可以使自己長眠不醒的刺激物--正如舊日那種致命的嫵媚,那種堅韌的誘惑,伴隨著他被別人利用的強烈追悔,猛烈地蔓延過大腦和四肢……

  究竟楚天虹在多大程度上利用了他?為數不多的一點錢?或是大量傾注的感情?這點兒他並不去多想,他只是要清楚地確認,這是一件並沒有結束而他必須去親自處理的事情。這個習慣早就養成了,也許在他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將軍的後代,卻永遠折斷了戰死沙場的壯志雄心後,他就認識到了自身的處境,因而做出了這最終的選擇……是的,有些事雖然棘手,卻必須自己去處理,而不能依靠任何人甚至國家機器。這在過去是如此,將來也永遠如此。陳維則差不多意識到這點時,就已經動手穿衣服了。仿佛有種本能在朝他大聲叫喊,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更不可在想像中將自身的精力耗盡。他必須選擇一個頗為適當的進攻方式。即使他徘徊在天地之間,思謀著這一行動計劃時,他的頭腦也難以清醒下來。是的,是該採取行動了!不能再猶豫下去了!這可能是他在有生之年向女性發起的最後一次衝鋒!

  轉瞬之間,他已經來到大街上。離開自己的住房時,他就曾有過片刻的彷徨,而當計程車沿著那延伸無盡的黑暗駛去時,他竟然發現自己在流淚……他傷心地默默無望地哭著,渾身顫抖,就像一個毫不害臊的女人那樣。一心想占便宜的出租司機偶然抬頭,從反視鏡里發現了這個鏡頭,不禁失望地叫了一聲。

  「怎麼啦?「陳維則兩眼平視前方,擺出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態,」難道你轉悠的時間還不夠長?偷的油錢還不夠多?我已經上車快半個小時了,你還沒開到指定的地點!」

  「不,前面就是你要去的錦苑!「司機猛踩剎車,聲音中露出強烈的好奇,」哥兒們,你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JL?我能幫你一下嗎?」

  「不,誰也幫不了我,這我知道。事情從來就如此!「陳維則古怪地看著他,對此極不耐煩,」你好好開車,現在就把我送進陰間地府,還嫌太早了點兒!」

  「怎麼回事?我好像看見你在哭!一個標準的大男人,卻躲在計程車里偷偷摸摸地掉眼淚兒!「小司機重又發動了車,仍然冒出一大串關心的話,同時整個人都向後傾斜,以表明他說此話是非常嚴肅的。」你願意跟我講講嗎?我最想聽乘客們的故事,對我來說那總是極其陌生的故事。或許,我聽了之後,可以替你分擔點兒什麼……」

  「不!「陳維則斷然回答,」等你年紀再大點兒,你就會知道,失戀的人們遭受著什麼樣的痛苦!那真是極度的痛苦,好像你的身體都被撕裂了!不,你年紀輕輕,所以你不懂,而等你到了這個歲數,你又可能會變得冷酷無情……好吧,我來給你一個忠告,那就是別去愛人。永遠不要愛上你遇見的任何一個女人!」

  他的面龐在迅疾閃過的燈光下看去,顯得充滿了邪惡,臉上的表情甚至有幾分猙獰。小司機十分敏銳地感覺到這點,又態度恭順地問下去:「你是失戀?這我可不信。現在沒有人失戀,更沒有任何男人會在失戀的時候痛哭流涕!你想要女人嗎?那麼隨便從大街上抓來一個好了!只要你付得起錢,她準會樂意跟你上床。告訴你吧,我就經常遇到這碼事兒!有時某個漂亮的妞兒坐車到了點,突然說自己沒帶錢,甜言蜜語地許諾:的哥,你就在我身上捏幾下吧!或者摸摸我的大腿,這也算是一種付錢的方式,不是嗎?於是我就去摸摸她或者捏捏她,運氣好的話,我還會死命掐一下重要的部位,或者乾脆咬她……是的,這不算什麼!失戀根本算不得痛苦!只要有錢,就會有女人愛你!這就是我的經驗之談,也是社會上流行的現代戀愛觀!」

  小司機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說得十分露骨,似乎也想在這個問題上表達一下自己的立場和觀點,同時趁機又繞了一個大圈。這番話多少摧毀了一些陳維則上這兒來的衝動,但他看見錦苑那一棟棟造型優雅的樓房在夜色中呈現,望著在燈光下進進出出的風姿綽約的男人和女人,又禁不住咧嘴大笑:「好了!你也逛夠了,我也到點了!」

  他跳下車,扔出幾張大額鈔票給司機,突然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腔調:「你認為失戀的男人就只會痛苦嗎?告訴你,那只是序曲,現在要上演的才是正戲。我相信,今晚在這座豪華公寓裡,肯定會發生一場決鬥!」

  「什--麼? 「小司機拉長了聲調,看著他在車窗外模模糊糊的陰影中。

  決鬥,和一個我早就認識的男人決鬥!」他長長地吸了氣,把手伸進車窗去,拍拍那小司機的肩頭,「等以後有空了,我再講給你聽。當然,如果我還能活著走出來,並且有幸坐上你的汽車的話……

  」

  不等對方開口,他就帶有警告意味地按了按他的頭,然後轉身揚長而去,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看去凶氣逼人。

  剩下大吃一驚的小司機,壓低嗓門對自己說:「天哪!這是威脅!他不會饒了那個男人……我該怎麼辦?去向公安局或這兒的門衛報警?說我拉了一個瘋子?」他陡然坐直身子,望著手上的幾張大額鈔票,高聲地嘆著氣,「不,我什麼也不說,誰也不告訴!我不想被卷進去……這個可憐的男人,或者他一進門,倒先被情敵給捅死了呢!說實話,像他那樣的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儘管如此,他升上車窗發動車時,還是在悲傷地搖著頭。他深信,自己再也不可能見到那個憤怒與瘋狂的男人走出這道大門了!陳維則注入熙熙攘攘的黑暗中,很快就摸到楚天虹的那一套房問。她沒給過他鑰匙,但他早就偷偷地配了一把,或許,那是未雨綢繆,今天卻派上了另外的用場。他這時的神情十分激動,甚至可以說是令人生畏。如果有誰敢去偷窺他的面孔,準保會嚇得膽破心裂!

  陳維則打開門鎖進屋後,懷著一種可怕的仇視心理屏住呼吸,打量著滿室的豪華陳設。他曾經在這屋子裡做過一系列的美夢,也曾經在這兒度過一個個歡樂的時光。這所華廈美屋本該是一條連接過去的歡樂與未來幸福的紐帶,最終卻成了痛苦本身。現在這兒只有冷冰冰的月光在地面上嬉戲,而未來世界的黑暗卻令他心寒膽怯。這屋子的女主人並不知道,尋歡作樂雖只是一時的感情,但在他傾注了人類所有的情愫之時,她便既不可能後悔,也沒有絲毫退縮的餘地了!

  陳維則咬緊牙巴骨,在他心中維持至今的自制力已蕩然無存。他鼻子抽搐了一下,突然狂暴地伸出手去掀翻了一張茶几,緊接著倒霉的是總在角落裡傲視他的三十四寸索尼彩電,以及音響和其它電器,最後遭挫的是流光溢彩的高檔家具……他砸呀摔呀,直到胳膊酸痛還不肯罷休,只是歇歇氣又重新幹下去,就像有一股邪惡的魔力在促使著他,隨著那些豪華陳設的粉身碎骨,他心頭的仇恨和壓抑也煙消雲散……

  痛痛快快地砸了一番摔了一番之後,陳維則才坐在一張撕裂的沙發上,手中端著一杯剛從破碎的酒瓶里倒出的「x0」,面色蒼白,怒氣衝天,同時又顯得虛弱不堪,望著自己的輝煌成果靜靜地.

  微笑。楚天虹不在家,使他最初懷有一種強烈的失落,現在卻想像著這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回來後,看到滿屋子亂七八糟的場面會有什麼反應?她總是以一種清高同時又無限柔順的姿態來接待男人,實則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她可從來不曾想到,自己也會面臨這種下場吧!

  大約等了半個小時,他幾乎沉沉睡去,才聽見鑰匙插進門孔的聲音。陳維則激靈地打了個冷戰跳起來,搶先去摁門後的電燈開關。楚天虹和林濤走進來,看到這幅情景都不由地愣住了,過了幾秒鐘,楚天虹便處於一種恐懼和癱倒的狀態。她一頭扎進林濤的懷裡,仿佛那兒是他們最好的連結點。林濤不滿地嘟噥著,明顯不願在這裡跟老朋友碰頭。他是個盡職的情人,也是個膽怯的藝術家,他懼怕退伍軍人那種強烈燃燒的情緒,從而立即得出一個結論:任何情慾里的暴飲暴食都會引起消化不良,他早就該退避三舍。

  陳維則洋洋自得地微笑著:「沒想到,我們又在這兒碰面,而且抄了你們的老窩子吧?」

  楚天虹感到不知所措,沒有答覆,只是舉目四望,心痛地抽著冷氣。

  林濤連忙舉起雙手,發表嚴正聲明:「對不起,這兒沒我的事吧?我得趕緊走了!」說完,他已退至門邊,想溜之大吉。

  「別走!」陳維則仿佛早就預料到這舉動似的,一個箭步就衝到他身邊,迅速扣住了他的手腕,呼吸變得急促了,「你還不明白?事情就是你惹起的!現在你可不能逃跑!如果我不採取任何行動,楚小姐也會笑話我的,我就會失去她一向的敬重……難道你願意如此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林濤發出一聲乾笑,他抽出一支香菸,可又抖抖嗉嗦點不燃它,只好尷尬地站在那裡,等候下文。陳維則仰面大笑,笑聲逐漸變得歇斯底里。他仔細端詳著林濤,語調冷酷地說下去:「不錯,我的脾氣十分火暴,我本該痛打你一頓的,因為你總愛跟我作對,屢屢搶走本該屬於我的女人!但現在我突然覺得,應該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我們來決鬥吧!看誰能占、上風,那麼他就贏得這個女人,而落敗的一位呢,就該跟他喜歡的女人說聲再見,然後分道揚鑣……而且,她也應該叫他一聲膽小鬼!」

  他一直不看落坐在破沙發上的楚天虹,突然就打開了一個隨身帶來的小手提箱,那裡面裝著兩把明晃晃的帶鋸齒的義大利水果刀,長長的金黃色刀柄,長長的閃著寒光的刀鋒,在燈下一望就讓人心驚肉跳……陳維則將兩把水果刀都拿到手中掂了掂,然後將其中一把遞給簌簌發抖的林濤,咧嘴一笑,說:「這是文炎出訪義大利時帶回來.的,兄弟們人手一把。當時你不在,你這把就交給我保管了:現在

  「正好派上用場……」

  楚天虹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叫聲,為自己一直被當作旁觀的角色而忿忿不平,她緊緊抓住林濤的手,不斷發出驚恐的尖叫,使人聽了毛骨悚然。

  「我簡直無法忍受了!這太過分了!「她眼神混亂,氣喘吁吁地指著陳維則,」這是一種惡毒的行為,是蓄意謀殺。用義大利水果刀來決鬥?你們都會刺死對方的!林濤,你應當制止他,趕快把這個瘋子趕走!要不我就報警啦!」

  林濤卻早已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他的嗓子仿佛噎住了一般,連話也抖摟不出來,他試圖衝上前去,但兩條腿又在發顫,甚至不能承受自身的力量。他乾脆絕望地垂下雙臂,斷然不去看那水果刀一眼。

  陳維則又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然後輕蔑地看著楚天^工:「這就是你選中的男人?我看他都快昏倒了……」

  他帶著狂怒猛地一揮手,對面的一男一女便尖叫著四散逃開。突然身後傳來一陣門響,楚雲漢大步流星地走進來,緊緊抓住陳維則的手臂。

  「算了吧,陳大公子!「他神情冷漠地說,」你對這一套把戲還沒有膩味呀?如果不是你喝醉了,我就會告訴你,這種荒唐的鬧劇早該收場了!」

  「好吧,就算我喝了點兒酒,那又有什麼呢?「陳維則的胳膊在他手中不耐地扭動著,」我早就說過,我不會善罷干休的!」

  楚雲漢緊盯住他建議:「如果你真喝醉了,就該去衛生間裡擦把臉,那樣你就會清醒清醒,然後我們再來談……」

  「你認為我真該那樣嗎?「陳維則猶豫不決地放下水果刀,」事實上,我並不想讓自己過於清醒……」

  話雖如此,他還是順從地走進了衛生間,使勁兒擰開水龍頭,把頭伸進水柱下衝著,房間裡也能聽到那」嘩嘩嘩「的流水聲……剩下的三個人一時都沒說話,楚天虹銜住哥哥那對烏沉沉的眸子,便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用手指著房間:「瞧,他把這裡弄得一塌糊塗,不可收拾……我還沒去辦保險呢!這是一筆重大的經濟損失,我非得讓他賠不可!」

  楚雲漢抱著雙肘倚到牆上,銳利的眼神斜視著她:「若是有一筆精神上的重大損失,又該誰來賠償呢?」

  楚天虹的眼裡閃出淚花,絕望地搖搖頭:「哦,這是雙方面的損失,我們的房間,我們的感情……真是令人痛心呵!」

  兄妹倆的一問一答填補了沉默的空隙,楚天虹憑直覺猜測到,哥哥今天到這裡來絕非偶然,他好像是有話要跟她講。他雖然阻止了陳維則那可怕的行為,但對妹妹的情緒卻不屑一顧,似乎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哥哥或許知道,眼下的情況並不算嚴重,陳某人的無理取鬧也不能解決最根本的問題。看來;他也不打算拆散或重新組合這房間裡的男男女女,他只是等著以一種傲然的姿態,來處理只屬於他自己的事件。

  楚雲漢一聲不吭地拉過一張損毀不算嚴重的椅子,正待坐下去,林濤又急急忙忙地開口了。他臉上露出重重疊疊的憂慮,萬分激動地說:「我不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哦,不!可能這裡什麼事也沒發生,我真是對此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看見楚雲漢鋒銳的眼神,就神秘地搖搖頭,急忙收住口。楚雲漢卻已經走到他面前,彬彬有禮又措詞嚴厲地說:「這位先生說得有道理。事實上,對這間屋子裡發生的任何事妄加評論,都是最不明智的。

  林濤又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竭力使自己臉上露出另一種表情:「這麼說,我就更弄不懂了……親愛的楚小姐,看來,我也該向你告辭了!很遺憾,不得不請你原諒,我是想真正地離開你。我已經看出來,自己陷入了本來不該陷入的境地。我是個搞藝術的,我陪不起這精力,我也怕自己被憤怒和嫉恨撕得粉碎,或者被一把義大利水果刀刺個透心涼……不,我必須離開,這下子我是真地該走了!」

  楚天虹贊同地點點頭,給了他一個淒涼的笑容:「看來我們都一樣,都是身處絕境了……」

  林濤還想說什麼,卻只發出一種令人沮喪的含混不清的聲音。他又絕望地一甩長發,帶著歉意看了楚天虹一眼,然後朝楚雲漢欠了欠身子,儘量使自己像個大丈夫一般挺直身軀,慢慢退出這人仰馬翻的豪華居室。

  楚雲漢點燃了一支煙,又把它舉到自己眼前,仿佛要看著那一點火光,用相當苛刻的口吻說:「這就是你中意的男人?天虹,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玩火者必自焚,你就不怕惹火燒身?然後慾火焚身?」

  「當然怕。 」楚天虹心有餘悸地回答,「剛才打開門,看見陳維則坐在這間屋子裡,我當時的感覺真是害怕極了!」

  「噢?」楚雲漢這回用得是一種極其懷疑的口吻。

  楚天虹痛苦地低下頭,啜泣聲清晰可聞。「你有手絹嗎?」她聲音顫抖地問,向哥哥伸出一隻白皙的手。

  楚雲漢嘆了口氣,抖出一方手帕給她,同時投去極其不滿的眼光。楚天虹也注意到這點,腦子裡又飛快旋轉著。事實上她對林濤早就厭煩了,剛才他自己不走,她也要想方沒法地趕走他。現在另一個男人已經落到她掌心,一個真正優秀而且有用的男人

  「不像林濤那麼纖弱,也不像陳維則那麼粗糙的男人。可這一切,她又怎麼能告訴哥哥呢?眼看已經沒什麼可哭的了,她只得擦乾淚水逃遁似地來到陽台上。

  城市已經延展到郊區,五顏六色的燈光與黑暗交織為一個閃閃爍爍的層面。新建公寓牆外的大街上,人來車往,熱鬧非凡,酒吧間和餐廳的燈光格外輝煌,時隱時現的霓虹燈卻在黑暗中炫耀著它那顯赫與光榮的身份。一輛輛計程車帶著黃色的頂燈,莊嚴繁忙地從陽台下掠過,逐漸消失在光線微弱的夜色之中。在那裡面落坐的人們,或許總是帶著一絲羨慕的眼光,來觀望和揣摩著這片豪華住宅吧?

  楚雲漢跟出來,站在妹妹身後,突然舉手指向一棟黑魃魃的大樓:「喂,天虹,那不是財經大學的宿舍嗎?我們曾在那裡住過,你還記不記得?」

  「我倒是幾乎忘了!「楚天虹直視著那棟大樓,聲音裡帶著少女時代的困惑,」那是『文革』前的困難時期吧?我記得,當時媽媽花錢特別節省,還經常從鄉下帶些菜糰子回來給我們吃。而我呢,一件新衣服壓在枕頭底下,總捨不得穿,直到它小得再也不能穿上身……。」

  「是呀,那是困難時期,可又是長身體的時期。「楚雲漢加重了語氣,意識到這些話的含義對妹妹來說,已不重要了。」母親是個優秀的好女人,她具有一種現代婦女難以尋覓的美好品德:溫良,恭順,任勞任怨,樸實節儉,還有就是懂得怎麼去愛她的親人……」

  「是呀!認真回想起來,恐怕每個人的母親都是盡善盡美。「楚天虹確實沒有真正聽懂哥哥話里的含義,」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提起去世的媽?」

  「我再說一遍,因為她是個善良的好女人!「楚雲漢猛地回過身來,眼神責備地看著她,」而你,妹妹,你跟媽備方面都相同,只是不如她那麼善良……噢,可以說是很不善良。我不願說你歹毒,因為我是你的親哥哥!」

  楚天虹內心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羞愧,但她緊接著就平息下來,似乎哥哥這麼說,只是要跟她開一個古怪的玩笑,她感覺到的,也只是一陣微風從耳旁掠過。」哥,我想,你是我所碰到過的最善良的男人。你比我更像母親,因為你有一雙跟她一模一樣的、富於浪漫色彩的眼睛!」

  「是嗎?那真是太妙了!「楚雲漢的聲音變得生硬起來,」幾個月前,就在這間屋子裡,你跟我談到了你的生活、你的苦惱。你那時就想把我牽扯其中,對不對?你知道,我會愛上那個女記者,因為,我不是擁有這雙酷似母親的、富於浪漫色彩的眼睛嗎?」

  「哥,別忘了,是你自己對她一見鍾情!「楚天虹有意流露出震驚與意外的目光,」哎喲,我的好哥哥,我從沒在你臉上見到過如此嚴肅的神情!你今天到這兒來,是要宣布一件重大的事情?說不定,你還要跟那個女記者成婚呢!」

  「是呀,這些俗套都是干篇一律,只是事情並不如你想像的那樣!「他聲音低沉地說,」我是要結婚了,但對象不是冉凝,而是鄧麗,我們家原來的小保姆,現在被你調教出來的小歌星!今晚我剛從她那裡來,她已經接受了我的求婚!」

  「鄧麗?「楚天虹驚得愣在那裡,呆若木雞,似乎一下子被擊中了要害。她嚷道,」哥,你發瘋了?她怎麼配?而且,你愛上的是冉凝呀!」

  「是呀,可能我跟你一樣,認定完美無瑕的愛情還不夠,還不能令人滿意吧?愛情,這是一個古老的名詞。與所愛的女人結婚,更是一種過時的、早就被人丟棄的想法,對嗎?「楚雲漢突然間變得自卑和沉悶起來,」不!我從不存有那樣的奢望!我不可能跟冉凝結婚!我早就應該明白,我對她不算什麼!這段婚外戀只是沒有結,果的遊戲……」

  看見哥哥痛苦地低著頭,楚天虹言不由衷地說:「可她,她也是愛你的呀!這我能看出來。我早就看出來了!她不可能不要你這樣的男人!」

  楚雲漢緊握欄杆站著,夜幕遮去了他臉上的血色,他此刻看去蒼白得嚇人,他不聲不響地望著妹妹,直到楚天虹被哥哥盯得害怕起來,正想逃回房間,他才一把抓住她,抓得她手腕生疼,好像他要把她生吞活剝了似的。他目光震懾地瞪著她,呼吸急促地來講這番話。雖然這番話他現在才來講,已經是太晚了!

  「天虹,你必須記住我的話,記住以下幾點簡短的聲明:第一,我是個極其自私的男人,我不會屬於我愛的女人,而只想要愛我的女人屬於我;第二,我從沒指望過跟冉凝生活在一起,她也不屬於我的生活圈子,我的往事對她而言,委實太沉重了!第三、就算我能夠正常地去愛,像我們的母親那樣,我也得不到她。因為我們的關係已經被你搞得一塌糊塗了,是的,被你!」

  楚天虹嚇了一大跳,她望著哥哥,但是鬧不清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既然如此,那你就把這一切都忘掉吧!既然這件事非發生不可。我指的是你對冉凝那種瘋狂的不切實際的愛,那麼有沒有我摻雜其中,它都會發生。畢竟,你們是生活在同一個不大的城市裡,而她又是那麼著名的一個女記者,主持的是男男女女都愛看的黃金節目、生活話題!」

  楚雲漢對此不予理會,他倏地沉靜下來,望向夜空一言不發。這是一個炎熱的美妙的秋日夜晚,西部城市的晚風輕柔撩人,所散發出來的魔力此時已經侵入了他們的身體,像幽靈般擺布著他們的靈魂。突然間,楚雲漢十分清晰地想起了他所愛的女人,想起了她嘴唇里含有的那種美妙氣息。他甩了甩頭,似乎要把這個誘人、的形象從腦子裡驅除,以便能定下神來處理當前的要務。

  「是的,你能看出來,只要一提起她,我就會處於一種異樣的情緒中。「他坦然挺直身軀,換了另一副語氣說,」但我要承認,這的確是一樁偶然事件。我們並不是被你驅趕著去跟對方交往。事實上,我們是懷著一種好奇與奧妙之感,自自然然清清白白地走到一起來了……還有最後一點就是:我的婚姻並沒有經過任何人的刻意安排。如果這樣做是傷害了冉凝,這也可能是你最終的希望?」

  楚天虹啞口無言地看著哥哥轉身走向房間。當他的背影就要離開她的視線時,她才振作起來說:「哦,你並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親愛的哥哥!如果有可能,你還是去問問死去的母親吧!可能她會知道,你究竟要的是什麼?」

  楚雲漢莊重地停頓了一下,聽出了妹妹話里的焦慮之情,面部神情也變得溫柔起來。他回身靠在陽台門上看著妹妹,似乎感到問心有愧。因為他做出這個決定時,確實壓根兒就沒想到過母親,沒想到過母親的生活願望和處事原則。他手扶著陽台門框,平靜地轉了一個話題:

  「你不想去衛生間看看嗎?那姓陳的男人已經在裡面好長一段時間了,你就不怕他出事?」

  「哦,不!我不想去。「楚天虹微微瑟縮了一下,」恰好因為這個,我才不想進去……」

  楚雲漢又責怪地看了她一眼,走進衛生間。就連他也沒想到會看見這副情景。陳維則倒在水池一旁,已經沉沉睡去。他的睡相十分傷感,似乎在夢中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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