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當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從山谷里消失，盼望已久的烤肉晚會就開始了。四姑娘山接待站一片稼騰，房外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堆篝火，柴禾顯然是取自附近的樹木，所以還沒幹透，便強烈地渴求著此刻圍繞它的火苗，一道道烈焰更是憑藉著本身的旺盛活力，總是將艷紅的長舌吐到半空中。於是人們的歡聲笑語，就混合著亮麗的火花直向雲天噴射……

  幾個接待站的子在照料火堆，粗的鐵釺上穿著一整隻早已烹製半熟的羊肉，上面塗滿了各種調料和鮮紅的辣椒，絲絲熱氣夾雜著撲鼻誘人的香味兒。火堆旁擺放著一盆盆食物，包括野山菇、鮮菌和當地的一些土特產，還有鮮艷的紅蘋果。其實人們早已吃過晚飯，只是還想嘗嘗滋味極佳的新鮮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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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導遊小姐事先提醒過大家，山里到了夜晚會天寒地凍，所以遊客們應該穿上保暖的衣服。但是空地上經熊熊燃燒的火堆一烤，立刻顯得和風徐徐，只是不斷散開來的油煙味總有些嗆人眼鼻。冉凝穿著一身優質名牌運動服，色彩和青草一般碧綠，靠在火堆旁觀看著這一幕。她透過東奔西竄、奔騰跳躍的火舌，捕捉著映照在人們臉上的火光，注意到當人們笑語喧譁時，眼睛和牙齒都閃閃發亮。有幾個遊客像是聚在一起猜謎，曖昧的眼光卻又時時掃過來，她可不希望別人猜出自己和楚雲漢的關係！

  恰值這時，一向在人群中樂於保持緘默的楚雲漢，偏偏站起來朝她揮手，並且大聲地招呼著：「喂，冉凝，坐這兒來，我給你留好了位置……」

  冉凝也隔著火光揮揮手，」不用了，我就站在這兒，很好……「正在此起彼落的時候，冉凝看到導遊小姐的身影從昏暗的地方呈現，臉上帶著一絲焦慮，急促地對她說：「冉老師，從山那邊傳來的消息有點兒不妙！好像山上有一段路坍方，車輛都沒法兒通過……也許，你們要在這裡多停留幾天了！」

  「哦？是嗎？「冉凝一臉嚴肅，心裡卻覺得那未必是個壞消息。就這麼與世隔絕的呆在一條山溝里，不是有一份野性的意趣嗎？冉凝此刻終於明白，她根本不計較這一段時光如何流逝，她只盼望擁有那屬於兩個人的心蕩神馳的片刻。事實上，她一直在迴避」回家「這個概念，至少，在結局還沒來臨的時候，她不想返回文明世界。

  聽得她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她對何時返回錦城毫不在乎，導遊小姐半喜半憂地離開了。與此同時，冉凝看見楚雲漢穿過人群向她走來，目光中帶著一絲訝異。她大膽地迎視這道目光，而他卻怯怯地嘆了一Ｖｌ氣，似乎剛才她的婉拒使他油然而生一陣失落。或者說是他那不經意而偶然流露出來的邀請中，正傳達著他渴望傳達、卻並非願意表露出來的親呢。

  「你今天怎麼樣？一定很累吧？「他走近她，關切地笑道，」在馬上顛了一天，誰都會筋骨酸痛渾身疲乏的！明天還不知道你能不能起程？」

  「起不來就躺著吧！「她故作嘆息狀，」反正路也斷了！我們也回不去了！」

  楚雲漢驚喜參半地瞪著她，」路斷了？坍方？就因為那場大雨？」

  冉凝立刻豎起一根手指，望望四周，」噓，這還在保密階段，遊客們若是知道，可不得了！」

  話雖如此，楚雲漢仍是喜笑顏開，而且毫不掩飾自己的歡欣，」這下子，我們都得留在這荒山野嶺，當一個真正的牛仔啦！ 」

  冉凝立刻從他那話里猜知了他的心意。事實上，他更是懼怕返回人群熙攘的大城市，那或許是他內心撕裂的痛苦？冉凝承認，當他睜大一雙黑色的明眸頭髮被火光映照得閃閃發亮時，她看著他就會感到一陣嫉妒的心痛，她嫉妒今後將跟他親熱的任何女人．只要那女人不是她自己。

  寂寂沉默中，有人把一段已燃成灰燼的樹枝扔入火堆，四處飛．濺開來的桔紅色火星，立刻射入黑沉沉的夜空之中……

  冉凝沙啞著嗓子，顫聲問：「今天在水池邊上，你是否感覺薊了一種並不可怕的愛？」

  「是的。「楚雲漢臉上浮起淺淺的笑容，斜瞄了火堆一眼，」那愛更像是一種感激……冉凝，你是一個很好很難得的女人，那麼美麗又那麼善良！你不知道，你的愛緩解了我內心長期以來被愛拋棄的自卑感。我從沒想到過，這輩子還會得到你這樣的女人的愛，我感受到今生今世都心滿意足了！」

  「真的？「冉凝帶著一份灑脫得令他心旌搖盪的安詳，輕聲問，」那麼你此生能夠娶我為妻，也該心滿意足了？ 」

  楚雲漢並沒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他卻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當然。」

  冉凝聽見這回答，似乎鬆了一口氣，並且感到熱流滾過心頭的刺痛……是的，他確實真真切切、如此肯定地回應了她！他正該這樣回報她的愛，就像那一堆熊熊燃燒的火焰，激情點著了，燃燒起來了，就只能化作艷麗的火光，哪怕是燃成灰燼屍骨無存也在所不惜！這才是一個男人對他所愛的女人的最為正當的愛的方式。是的，只有這樣，她才不會被愛的欲望壓倒她的情操她的聖潔感和她的道德觀。她必須屬於他，必須完完全全地屬於他，而不是眼前的片刻功夫。

  烤肉地點發出了木柴燃燒的嗶啪聲，冉凝看見一陣白色煙氣裊裊地升至半天空，她知道，那羊肉已被烤得盡善盡美。但此時此刻，她是不會有心情大塊朵頤了！

  「我們走吧！「她在歡笑聲中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回我的房間去……」

  楚雲漢被她話語中的那股焦急震驚了。四下里鴉雀無聲，但他感覺到一股熱氣竄上自己的臉頰，連忙奮力擠出一絲笑容：「遵命。」

  但他心中卻在近乎禱告地期望著，期望對方不要這麼快就改變他們的關係。是的，他愛她視若珍寶，可她還不了解他心中的隱秘，而且，他也不願揭開這個令人尷尬的謎。情感的巨流衝擊著他，他發現自己無力動彈，心中的酸痛也越來越強烈。楚雲漢不由得放緩步子，低聲咒罵自己。他抬頭看著黑壓壓的山峰，崇山峻岭似乎一片墨黑，而他頭頂的蒼穹卻覆蓋著一層桔紅色，並且逐漸加深，形成了一片殷紅的彤雲交織的奔騰慾火……

  他突然在天地山川的奧妙與神秘之中找到了感覺－－那是需要，而且從此之後再也不會對任何人、任何事物會感覺到的需要。過去他是完整的，而今再也不是了！白天他與冉凝嘴唇相觸的剎那，她便已帶走了他身上某個極為重要的部分，現在的他，已經是殘缺不全的啦！

  他走進漆黑的小木屋，先他一步的冉凝已經像個溺水的人那樣伸出了雙臂。在他緊緊摟住她的那一刻，兩個人內心澎湃起伏的情感都破碎了，化作一股又一股的衝擊力，強烈地搖撼著他們周身，令他們的皮膚陣陣抽搐……

  他感覺到她身上的戰慄，更加用力地抱緊她。她的雙手在他背部游移，那瘦削和堅挺的身體就像是蓄滿了男性張力。襲面而來的熱氣，使她又禁不住顫抖起來，肌膚表面繃得緊緊的，感覺清晰得就像痛楚一般……

  他俯下頭去尋找她的臉龐，試著用自己的雙唇去撫慰它，平息它的震顫。她的戰慄漸漸止息，也主動將臉頰湊上來，迎接他的親吻。這一次的親吻與他們在水池邊不同，致使兩個人胸中都激起了無法自制的渴望。一種原始的需求攝住他們，沒有了時間與地點的意識，他們都急切地渴望著那一份最奇特、最瘋狂的歡樂……他將她帶至床邊，窗口的光線便悄然灑到他們身上，使他們逐漸裸露的肌膚泛起了一層光澤。他們把靈魂與肉體都完全呈現給對方，一無屏障，並且任由對方的目光在自己身體上四處遊蕩，彼此享受著不敢輕信、遲疑未決又互相探索的感覺。周圍充滿了他們急促的呼吸，整個屋子都籠罩在心房的跳動之中，隨著它的節拍而起伏……

  這是一個最古老的愛的洗禮，歡樂就這樣如滿天星雨，灑落全身。他們一起馳騁在月光下和午夜的懷抱里，翻滾著，扭轉著，動盪著與離合著。好像生命除了平息，就是騰跳；除了安寧，就是痛苦。即使面對一杯黃之下無止無境的空虛，他們也不在乎。冉凝只覺得自己是風中的一片花瓣，無憂無慮、任情任性地向上飛，向上飛，好像在那裡，在白雲深處，才是被她長期遺忘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