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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2:26 作者: 莫然

  石洪駿和冉凝連夜趕到醫院,文暢已經脫離了危險。她的傷並不重,甚至可以說是沒受一點兒傷。大卡車從身邊轟隆轟隆地開過去,把她帶翻在地,僅此而已。進醫院後也沒實施任何搶救,只是做了全面的檢查,包括用超查看腦部是否有淤血,這是醫生最擔心的地方。然而謝天謝地,一切都完好無損,真是一個奇蹟!

  「這是我平日裡吃齋念佛的緣故。」文暢從最初的驚嚇中清醒過來,就對丈夫和好友們這麼說。但誰都能聽出,她的聲音里流露毒拿鞏「你皈依佛教了?」冉凝驚問,跟身邊的丈夫交換了一個眼色。「不能那麼說。」文暢閉了閉眼睛,顯得很疲倦,「我只是想拋棄過去的信仰,試圖去尋找新的精神寄託。我現在簡直受不了任何虛偽和欺騙,我得保護好自己的內心,免受任何傷害……古老的傳統文化中,或許佛教最能給我以精神上的慰藉。看破紅塵,六根清靜,也就什麼都不在乎了……」

  這時他們一群人正置身於醫院急診部的走廊上,文暢則蜷縮在一張長椅上,身上蓋著冉凝帶來的毛毯。冉凝從好朋友的呼吸中,聽出了緊張和不安,便驚惶失措地轉向一直侷促無語的鄭JlI生,問:「她的腦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沒有啊?」鄭川生已被內心的歉疚之情壓倒了!他認為妻子出事完全是自己的錯。「這件事倒是要讓我發瘋了!我的腦子都快出毛病了!當時我一抬頭,怎麼她就不見了呢?天哪!簡直太可怕了!」

  「你們都不能太激動了!」石洪駿傾身上前,語調從未有過的溫存、平和,「我說你們都該放鬆一下,尤其是文暢,現在你不能多說話。這件事再別去想它,也沒必要立刻就討論它。等你徹底好了之後,我們再來談。」

  在場的人都能看出,文暢的情緒稍後就平靜下來,她丈夫卻一直煩躁不安。不久醫生就出來通知他們,說一切情況尚好,文暢只須住院觀察幾天,再繼續檢查一下,就可以回家去休息了。

  冉凝憋了一肚子疑惑,也只好保持沉默。待她再見到文暢,已是在好友家中的臥榻旁。她見身邊無人,就迫不及待地問:「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從來都是個小心謹慎的人,怎麼會出事故?當時鄭川生到啊去了?他為什麼不能保護你?」

  文暢臉色蒼白地靠在床頭上,她穿著一件黑色的絲綢睡衣,沒有任何花邊裝飾,看上去就像個西方的修女。她注視著沙發上的女友,在冉凝眼睛裡搜尋著為她分憂的焦慮。作為好朋友,她們一起經歷了人生中最疾風暴雨的歲月,正值平穩地過度到中年,並且各自努力去鞏固自己的生活時,卻發生了一些真正重要的大事!對,冉凝還不知道那件事呢!文暢慶幸自己腦子完好無損,沒有失憶,那天傍晚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她從小就約束自己,不習慣表達內心的痛苦。雖然她是一個高度敏感的人,卻把自己磨練得善於隱藏感情。可是,對好友生活中發生的大事保持沉默,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天性中有著樂於助人的一面,她有責任幫助好友度過生活中的難關,幫助冉凝和石洪駿正確處理好他們的婚姻關係。

  「我們是遇到麻煩了!冉凝,你和我……」文暢嘆著氣,又聳了聳肩,「看來,沒有一個男人能完全逃避誘惑。沒有一個男人!當然,我們必須承認,自己也有那麼一點點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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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什麼意思?」冉凝有些不解,也有些吃驚,「文暢,你怎麼啦?是不是宗教方面的書看多了,一開口就是拯救人類,防止罪惡……」

  「不!」文暢激動地打斷她,「宗教在這方面也是軟弱無力的!我們都很脆弱,甚至我們當中最優秀的人也都如此。事實上,我們無法用祈禱或者念佛之類的方法,來阻止罪惡或者抵擋誘惑。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信仰上真正成熟起來……」

  「你這麼一說,我倒更覺得自己像一隻迷途的小羊羔,等著你來布道,指點迷津了!」

  冉凝見好友臉上顯露出痛苦的躁動,以為她又在吹毛求疵,便開了一句玩笑。她知道,文暢從不放過每一個機會,去嘲弄世俗的紅男綠女,她對人生的欲望也不屑一顧,固執地過著一種清教徒似的生活。冉凝認為,這是好友一直不快樂的原因。在文暢的心裡,總是缺少愛與祝福這--類情結,她也絕少做出能博得人們歡心的任何事。

  文暢看出了冉凝的不悅,再也無法控制那極度的痛苦了!她突然淚如泉湧,這傷心的液體好似正發自她心靈的最深處。

  「文暢!你……」冉凝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該撫慰她還是憐憫她。看來這次意想不到的車禍,確實給好友的身心都帶來極大摧殘。「你這是幹什麼?你現在這樣子,不能情緒太激動!」文暢抹去淚水,一把抓住女友的手,好像深怕她走開。「冉凝,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你聽了,可千萬要控制住自己,別當場跟洪駿鬧開呵!」

  其時石洪駿也在場,正跟鄭川I生在客廳里閒聊。臥室房門關得緊緊的,兩個男人都看出她們是想單獨在一起,不想被任何人打擾。儘管他們都害怕文暢從悲傷和痛苦中恢復過來,會說一些很不利於自己的話,但此刻他們卻一切都顧不上。因為他們彼此都在想著,應該如何在對方面前佯裝平靜,佯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冉凝聽完好友斷斷續續、若明若暗的敘述,陷入了沉思。文暢並未將事情和盤托出,仍然留有餘地,因而她對此話也就半信半疑。她從沒想像過丈夫會對任何女人有難堪的舉動,但她在絲綢廠的樓道上,確曾碰見過一個摩登女郎。或許文暢看見的,就是這位從石洪駿辦公室里鑽出來的歌星?冉凝不敢相信,可又耿耿於懷。她第一個念頭,當然是想竭力維護文暢的揭露本該毀掉的一切,可真要開口替丈夫解釋,她才感覺到說不出口。是ll阿!想要別人理解這種婚姻可能破裂後的複雜關係,有多麼困難!

  「我知道,你要開口說點什麼,或者對這件事表個態有多麼難!」

  寸文暢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她把目光投向窗戶,窗台上,一叢迎春花開得正艷。展示著大自然最美的景象。然而兩個女人都知道,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已經坍塌了!要想恢復事物原來的面目,也是絕無可能了!

  「是的,我是沒想到……」冉凝忍不住眼波流轉,淚光閃爍,「這麼說,我跟石洪駿的婚姻,也只是一個契約關係,一種愛與服從的關係?我原以為會有例外呢!我原以為到了這個年紀,任何人都不可能動搖或主宰我的生活。現在我才知道,生命中的上帝究竟是誰!」

  「你是指,你的丈夫石洪駿?」文暢試探地問,「我知道你很愛他,可我還不清楚,你至今仍把他擺在生命的首位!冉凝,我們已經是人到中年萬事休了,沒想到,你還把愛當作世界上最崇拜的事物」

  冉凝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是的,我不可能崇拜別的東西!石洪駿曾經是我的偶像,他代表著一切我最熱情嚮往的東西,可是近年來,我也逐漸感覺到,這偶像已經被打破了!」

  「那是因為你追求完美!」文暢咬了咬嘴唇,又補充了一句,「冉凝,事實上,生活中是沒有偶像的,一個人只能在自己身上見到上帝!」

  冉凝自嘲地笑笑。「哼!我可不敢再這麼妄稱!聽了你的一席話,我真有點兒心灰意冷的感覺……」

  「那怎麼行?你不是還要組織夏娃行動嗎?」文暢思前想後,決定暫不把自己對鄭川生的懷疑說出來。畢竟,那只是心中的疑慮。她朝好友鼓勵地微笑著,「冉凝,雖然我讀了很多宗教方面的書,但我從不信仰任何神祗。除非真有揚善抑惡的上蒼,否則,我們為什麼不在精神上去依靠自己、支持自己呢?繼續行動吧!揭露那些黑暗中的罪惡,挖出他們的思想根源。如果真能夠救救男人,那麼就把你、我的丈夫也包括進去!」

  冉凝神情憂鬱地搖搖頭,「我覺得,我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怒氣,而不去傷害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麼你就設法努力記住,每個人身上都有善惡兩個方面。」文暢一反常態,目光熱烈地投向女友,「只要你能夠認清他們身上的好品質,並且尊重與此有關的一切,這種行動方式,就會被任何人所接受。」

  冉凝感激地望著文暢。看來她的朋友是一個特別聰明和具有洞察力的人,甚至像有什麼驅惡除魔的能力。任何人都會樂意將最隱秘的自我,暴露給這位堅強、機智、自信的女人,而不用擔心從她那裡得到簡單、空洞的批評。冉凝也在躊躇著,要不要把自己新結識了一個男人的事告訴給她?可是她很快就發現,文暢內心也有什麼東西在脅迫著她,並且擾亂著她那一貫的寧靜。冉凝相信,也有一件痛苦的事需要好朋友去面對,那又是什麼呢?

  這是一個心理分析的過程,兩個女人都在暗自無望地努力著,想要使自己擺脫心靈的痛苦和騷動,並且從奴役著它們的黑暗中解放出來。

  「你肯定,你沒有問題嗎?」

  冉凝剛提了一句,門就被推開了,文炎和杜小圓手捧鮮花走進來。

  「天哪!聽說你出了車禍,可把摻嚌死了!」杜小圓大呼小叫地衝上床頭,觀察著大姑子的神態,隨即又疑惑地問,「你看上去很正常啊!比.我韻臉色還好!難道大卡車沒從你身上輾過去?」

  「沒有,我只是被它撞得飛了起來!」文暢皺起眉頭,聲音很微。弱,她不喜歡弟媳不分場合地點的活躍性格。但人家來看她總是』好意,她只得說下去,「當時的情況很奇特,我好像整個人都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落地時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後來才發現,我渾身上下沒一道傷口。連醫生也說,這簡直是一種超自然的現象。」

  杜小圓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神情怪可笑地揮揮手,說:「哇,那肯定是你平時吃齋念佛,上天保佑的!」

  石洪駿和鄭川生也走進房間,一起嘲笑女人們的封建迷信。文炎正色道:「姐,你的模樣確實很正常,只是少了一點血色……哎,這事到底是誰的責任?那司機現在怎麼樣了?要不要我去有關部門打聽一下?弄個對你們有利的裁決?」

  「司機是小青年,當場就嚇哭了!現在每天提著東西來看你姐。」鄭川生笑道,「我看,肯定是那個司機的責任,就不用托關係了吧?」

  他說得很有把握,文炎也就不再堅持。文暢聽了這些熟悉的人聲,似乎精力也開始恢復,跟大家有說有笑的。冉凝趁機把文炎拉到一邊,故作嚴肅地問:「文副總,你們公司打算怎麼處理陳維則?」

  「陳維則?」文炎半天沒醒過神來,「那件事還沒過去啊?」

  「怎麼能過去呢?焦一萍還屍骨未寒呢!所有的朋友仍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其中也包括你的妻子。」冉凝語氣堅定地說,「當然,男人們很容易就從這種道德危機中解脫出來,而女人們卻很難重新找回感情上的平衡。文炎,誰都知道,焦一萍就是被陳維則害死的!如果你們公司連一點態度、一點說法、一點動作都沒有,恐怕難以平民憤,也逃不脫公眾輿論的譴責PB?」

  儘管她並沒指出什麼關鍵的問題,也拿不出任何令人信服的理由,但她一直堅持著自己的觀點,終於引起了文炎的不安。如果新聞媒介當真對此曝光,對公司來說總是一件麻煩而又不愉快、不光彩的事。

  文炎在領導崗位呆得夠長了,閱歷的增長和工作的磨練,足以使他牢記周總理說過的一句話:「外事無小事」。這裡的「事」不僅指國際間的事務,也泛指一切對外事務,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公共關係」。兄弟公司的總經理被解職,不就是因為他以開職代會的名義,用公款把部下拉到一家度假村去度周末,結果划船時淹死了一個小職員嗎?現在新聞界人士陳、焦事件如此憤憤不平,恐怕會把事態更加擴大,他文炎可擔待不起,也不會拿自己的前程「好吧,我考慮考慮,回去跟公司老總商量一下,再決定怎麼辦!

  「文炎見風轉舵,靈機一動地說,「其實發生了這件事,陳維則的可信賴度在公司里已經是大打折扣!他不但是毀掉老婆,毀掉自己的生活,也很可能毀掉他所有的一切!」

  「是啊! 」冉凝低聲說,「從此以後,他再也不可能生活在平靜之中了!」

  文炎對她的情緒和神態都未加注意,石洪駿卻把一切看在眼裡。他和妻子一道下樓梯時,終於端出了始終在心裡七上八下的問題:「剛才在臥室里,文暢跟你談了些啥?她有沒有提到我?」他們的目光相遇了,石洪駿驚訝地看見,冉凝的眼睛裡一片空泛,仿佛一堵穿不透的厚厚的牆。

  「什麼也沒談,更沒提到你。」冉凝簡單地回答,「她太累了!她的腦子在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再想到任何人和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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