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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2024-10-04 09:22:22 作者: 莫然

  文暢應該是市委大院五個媳婦中最低調的人物,但她善于思考,富有常識,每逢大事總是顯得舉足輕重。她在趙寧新手下教中文,醉心於此項工作,在求知慾旺盛的孩子們當中獲得了一種天然的快感。她工作勤奮,生活儉樸,在許多方面都是絕對誠實,講求實際的。她很少虛榮,從不自命不凡,她看到勢力、鑽營和對金錢的追逐在身邊發展得如此迅猛,經常感到一種文化的震驚和悲哀。她性格上最大的缺點,就是對人對己都過份挑剔,過份嚴厲。冉凝說她是「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朋」。她確實討厭周圍的許多婦女,認為她們老盯著一些無聊、瑣碎的、以自我為中心的話題。她們知道誰有了第三者,也知道誰與誰私通,卻不知道地中海和波斯灣在哪裡?即便是「名流」聚會,也是閒來無事,群居終日,言不及義,而且觀點狹隘。在她看來,正是心理學家所謂的「多慮症」,「中產階級神經病」。在市委大院生活了半輩子,她卻無法適應環境,跟這一撥人都合不來,她也不想合得來。她只是跟冉凝發展了最密切的關係和最好的交情。這可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例外。

  她喜歡跟冉凝討論人生中的各種問題,彼此挖掘深埋在心中的情感和記憶。應該說,她們都是很懷舊的女人,這種思想幾乎伴隨著一種欣悅感,因為她們正是傳統思想教育出來的人。冉凝的婚姻狀況也頗令她釋懷,文暢一口咬定,石洪駿是本世紀最後一個男人,即使把他和一個女人單獨放在荒島上,他也不可能跟她發生任何事情。

  所以當她在大街上看見好友的丈夫抱著一個女人親吻,才會那麼震驚。明目張胆的做法,使她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在那個天崩地裂的瞬間裡,她仿佛已不能思想,眼前好比有千萬顆火星在飛旋……

  「喂,你在看什麼?」鄭川生停住車,隨即也看見了石洪駿和那個漂亮姑娘。但他並沒覺得奇怪,反而哂笑妻子,「你們女人呀,就是多心!看見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在一起,就要大驚小怪!」

  文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嘴唇發抖地看著他。「你們男人也真是奇怪!什麼樣的事情都打動不了你們!難道你沒看見,他無所顧忌地當街摟著那個姑娘?這說明冉凝的婚姻已經亮起了紅燈!」「可咱們眼前是綠燈!」鄭川I生拉了她一把,「快走吧!寒風呼嘯的,別站在這大街上發呆了!他不心疼他的老婆,我還心疼我的老婆呢!」

  眼見得丈夫飛身上車,文暢也只好跟了上來。剛才的情景使她出了一身冷汗,現在猛力蹬車,又被風吹乾了。兩條腿像灌了鉛似地沉重,冷風好像在骨頭縫裡吹進吹出,使她冰透心尖。如果有可能,文暢真希望把自己與世隔絕起來,這樣她就可以閉上眼睛,不再去看人間的一切苦難!

  

  「哎,你騎那麼快幹什麼?」鄭川生氣喘吁吁地追上來,開了一句玩笑,「該不是想去找冉凝,給她通風報信吧?」

  「我確實想這麼做,至少給她透點兒風,免得事情發作起來措手不及嘛!」文暢大聲嘆著氣,激奮地叫道:「冉凝也真是的!她太不在乎石洪駿了!總以為把這個男人追到手,就可以一勞永逸了!我早就警告過她:大意失荊州。現在怎麼樣?後院起火,她還有心去搞什麼夏娃行動!」

  文暢一反往常的滔滔不絕,不顧一切,直到鄭川生聽得臉色煞白,她才住了口。冉凝也曾警告過她,別向任何男人提起這事。他們不會投贊同票的,他們往往站在女人的對立面來思考問題。

  「夏娃行動?」鄭川生額頭滲出了汗珠,不知是騎車騎的,還是心裡急的。「文暢,這是什麼意思?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呀!」「看你百倍警惕的樣子,是不是你心中有鬼噢?」文暢見丈夫漲紅了臉,就撇撇嘴,冷笑著譏諷道:「你呀,別擺出一副封建衛道士的模樣來!剛才看見的那一幕,還不足以給我們一個警示嗎?現在的社會呀,男人都亂套了!哪怕是最優秀的男人,也經不起一點誘惑,都向陳維則看齊,忙不迭地去搞婚外情。趕明兒你們乾脆成立一個第三者插足協會吧!就簡稱插協怎麼樣?」

  「哎,你別打擊一大片呀!」鄭川生舔了一下燥裂的嘴唇,來不r及斟酌詞彙就衝口而出:「我是問你什麼叫夏娃行動?是不是跟焦一萍的死有關?」

  文暢放慢了踏車速度,驚訝地望著他:「我這麼說了嗎?-你是怎麼猜到的?我看你這一陣呀,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是不是焦一萍的死,就跟你有關?」

  「不不不,哎,你可別張口亂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鄭川生被文暢的一番洞悉一番逼問,弄得大汗淋漓,無法應對,又深怕妻子看清了他的臉色,只好騎著車子躲進了路旁的濃蔭。風越刮越猛,文暢也覺得全身一陣陣發冷。近幾個月來,丈夫確實有些反常,成天情緒鬱悶,下班後就枯坐家中想心事,有時看著她,眼神是那麼陌生、疏遠,就像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有時她叫他,他也像沒聽見,似乎跌進了某個問題的深處。那低垂的腦袋和聳起的肩胛,構成了一道孤獨和憂傷的風景線……

  究竟什麼事使他變得這樣?他似乎一個人在消化痛苦?那麼他又遭受過什麼劫難?為什麼在他內心極度疲憊、極度悲慟的時候,不向妻子傾訴求援?他知不知道這麼一來,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將受到傷害,而且難以癒合?

  文暢緊跟著丈夫又蹬了幾下,現在她急切地想揭開這個謎團。「哎,你別躲呀!我問你活呢!你知不知道?焦二萍死的時候,肚子裡還懷著三個月的胎兒?唉,真慘哪!這又不知道是誰做的孽?當然不是陳維則,他們已經分居快半年了!我想,準是另一個不要臉的臭男人!」

  「啊?三個月的胎兒?」鄭川生目眥欲裂,仿佛一腳跌進了深淵,又像有人用刀剖開了他的胸腹,察看到了那並不十分乾淨的地方。

  文暢目光犀利,猶如解剖刀剜了他_眼。「你叫什麼?大驚小怪的!這事兒冉凝只對我說過,別人都不知道。派出所已經做出了自殺的結論,也不會對外宣傳。焦一萍死了,這個謎也就永遠無法解開了!」

  鄭川生像個瀕臨絕境的落水者,突然抓緊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衝上來用手肘碰了碰妻子的自行車把。「真的?你們不追究了?哪還搞什麼夏娃行動?」

  文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冷冷地往前蹬著車。「不追究,並不等於不嚴懲!夏娃行動,就是一群女人懲治男人的正義之戰。也不只是男人,凡是傷害過焦一萍並且致她於死地的,無論什麼人都不能放過!」

  就像被皮鞭猛抽了一下,鄭川生的面孔疼痛不堪地抽搐起來。他驚慌地問:「真的嗎?你們要懲治所有的人?不肯放過一個?」文暢回過頭來,直愣愣地瞪著他。「Jl『生,你究竟怎麼啦?難道,你真做了什麼對不起我,見不得天的事兒?值得你這樣驚惶失措?」

  「哦,沒……沒什麼!」鄭』Il生抹了一把冷汗,強撐著說,「我是替你們擔心,別鋌而走險,別違反了黨紀國法呀!」

  「哼!」文暢冷笑著又逼近一步,「我們知道怎麼做,你別替古人擔憂了!你要是還有理智啊,就管好你自己吧!你要是敢像石洪駿那樣亂來,也去找什麼外遇,我可不會饒了你!」

  鄭』Il生頭皮發麻,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就默默地蹬著車。回家的路還很遙遠,兩部自行車一前一後地淹沒在寂靜之中。周圍的夜色越來越模糊,仿佛有一大團墨水急速地鋪染開來,黑暗漸漸吞噬了他們……

  鄭JI|生感覺自己像一個傷痕累累、意志消沉的老兵,還沒打仗就敗下陣來。唉,能夠長久地躲在黑暗中多好啊!不用去面對私利的紛爭和欲望的搏鬥,不用把自己置身於一個危機四伏、四面楚歌的境地!其實人生苦短如白馬過隙,又何必殫精竭慮地做出種種打算,最後一事無成、一無所獲地耗盡生命呢?就這樣平平安安地隱蔽在黑暗中,與世無爭的不挺好嗎?

  可是路漫漫其修遠兮,時代也發生了巨大的變遷,過去九死不悔尚能頂住的種種誘惑,今天卻是沉渣泛起。事到臨頭他才明白,原來自己腳下正是黑古隆咚的萬丈深淵,只要行差踏錯一步,他就會跌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性格註定了他不善於隱瞞,繼續把真相掩藏起來,不僅於事無補,也許還會引火燒身。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妻子和盤托出,兩人推心置腹地談一談,或許她還能古道熱腸地拉他一把。

  一輛大卡車轟隆轟隆地從身後駛過來,車燈驅趕了兩旁的樹蔭,將馬路照得雪亮。鄭川生慌忙靠近了妻子,克制住心靈的戰慄囁嚅著:「文暢,我有件事要告訴你……你,你聽了可別生氣啊!是跟焦一萍的死有關……」

  「什麼?跟焦一萍有關?你,你,你真的……」文暢猶如五雷轟頂,內心一陣迷亂,自行車把不由地往外拐了一下,「不,不,不!我不要聽!」

  也許是半個世紀,也許只是一瞬,大卡車轟隆轟隆地輾上來了!鄭川生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龐然大物一下就遮住了他的視線……

  「哎呀!」大街對面有人驚呼。

  「文暢!」鄭川生不知所措地剎住車,驚恐萬狀地尋找著妻子的身影。

  黑暗遮天蔽日,巨大的恐懼懾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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