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錦城劇場遠遠看去像一家水上茶社，有好幾座橋分別通向燈火輝煌的門廳。一座座橋上的燈光倒映在水中，閃閃爍爍，形成了五光十色的交叉面，仿佛水中閃耀著無數顆晶亮的小星星……看見冉凝的身影出現在玻璃門廳之Ｊ』Ｆ的小橋上，楚雲漢的擔憂便煙消雲散了，他重又感覺到自身的力量，作為一個男子漢的運用自如的力量。自從那次不幸地遭遇激情之後，他就失去了它，卻在另一個女人的幫助下又找回了它。這種不可捉摸的力量，是否就構成了男女之間的磁場？

  冉凝也看見了楚雲漢，她向他招招手，眼睛由於燈火的輝映而

  顯得格外明媚。她穿著一襲漆黑的絲絨長裙，外面披了一件酒紅一色的羊毛披肩，比白天看去更加高雅嫻靜。她把黑亮的直發往後

  梳理，任其在身後瀑布一般自然地披散而下，只有一縷俏皮而自如地掠過鬢角，時時遮住她的眼睛，她不得不搖搖頭，才能將它再度甩回原處。

  「你真是美極了！「楚雲漢迎上前，聲音無比溫柔，充滿了欽慕之情，」今天晚上，你是唯一能使整個劇場生輝的女人！」

  冉凝發出了爽朗的笑聲，」你這副腔調，應該再配上一束鮮花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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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錢了！「楚雲漢拍了拍口袋，眼神里略帶一絲焦慮，」我甚至請不起你喝一杯咖啡！」

  冉凝看了看表，疾步向劇場走去。離開演還有幾分鐘了，音樂已經在裊裊地飄升，她不喜歡看沒頭沒尾的演出。目光所及，楚雲漢跟得很緊，她不由地莞爾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會來？我要是不來，你這最後的狂歡不就失落了？你最後的一筆錢也白花了！「」可我就知道你會來！「楚雲漢斬釘截鐵地說，臉上浮現出某種執拗的表情，」你要是不來，我就會一直站在這小橋上等著，然後在終場時沉入水中……」

  冉凝愉悅地笑起來，並沒對這些毫無意義的話感到厭煩。」咱們進去吧！」

  劇場裡坐得滿滿登登，冉凝簡直不敢相信，有這麼多的人熱愛藝術，自己竟是與如此高水準的觀眾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她估計，很少有人能欣賞現代芭蕾所表現出來的舞蹈語彙，她深怕台下參差不齊的審美水平，會辜負了法國藝術家們高超精湛的表演。但無論她怎麼想，觀眾此刻是沉寂無聲，滿含期待的。

  一位領座小姐把他們領到座位，冉凝有意選擇坐在楚雲漢右邊，在一個輝煌壯麗的境界裡，她更願意看到他完美的一面。這樣，一出略帶感傷色彩而又充滿浪漫氣息的舞台效果，可能更容易『打動她和震撼她，算是毫無遺憾地展現著它那神話般的魔力。

  法國演員們跳得很賣力。他們衣著樸實，不像古典芭蕾那麼華麗累贅，而是簡簡單單的緊身衣，多數是沙灘或礁石的顏色，無論男男女女，全都是這種令人不明就裡的裝束。音樂的節奏也很零散，動作難度雖然很大且很優美，舞蹈語彙卻表現出某種無序和混亂。冉凝相信，大多數觀眾都無法看明白其中的引伸與含義，他們只知道，那是一種藝術的象徵。

  座位很靠前，冉凝借著腳燈看了看手中的劇情介紹，原來這一場舞就叫做」伊甸園的誘惑「。啊！這麼湊巧，他們表演的正是亞當和夏娃的故事！一副古老的關於愛情的渴望、關於人類的前景和夢想的躁動不安的圖畫！舞蹈者穿著現代服飾，可能正表達著跨越時代和歷史的努力，又使這個宿命而荒誕的傳說保持了某種不變的軌跡……冉凝覺得，至少她自己是看懂了這個陣容龐大、憾人心魄的故事，而且對其中悲天憫人的含義有一種俯瞰式的了解。她還不斷用頭腦里的聯想與潛意識中的感覺，去補充和豐富著舞台上的表演，使這種跨越時空的對愛情的詮釋更加清晰具體。中場休息時，觀眾就暴發了經久不息的掌聲，冉凝認為，這也真不容易！說明居ｔｌ場裡的每個人都跟她一樣，被法國藝術家的舞台精神深深感動了！當她和楚雲漢跟著人流擠擠挨挨湧上小橋時，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悲慟，似乎她還不情願離開那場遠古的戀情。

  「你喜歡嗎？「楚雲漢愜意地啜著一杯咖啡，不再關心由誰來付費。

  「哦，很感動，我都快掉淚了！「冉凝莊重地停頓了一下，才問：「你呢？感覺怎麼樣？」

  「一場很美的舞蹈，它能吸引我，但未必能打動我。因為現實生活比它更加豐富多采！「楚雲漢平靜地說。

  「可人們需要這種超現實的感動！「冉凝堅持著自己的看法，」你沒注意到嗎？音樂和藝術常常會有宗教的效果，能給人們帶來精神上的升華，慰藉我們在世俗中繁忙喧囂的心靈。」

  楚雲漢鄭重其事地望著她，」那麼我想問一句：你有信仰嗎？「」我信仰這句話：上帝在我心中。「冉凝意味深長地笑笑，又補充道：「也就是說，如果這世界沒有上帝，那麼我就創造一個出來！「」不惜把亞當和夏娃逐出伊甸園嗎？「楚雲漢聲調低沉地問。冉凝臉上出現了意外和震驚的神情。她看了他一眼，又一次意識到，這個歷經人生磨難的男子身上，還暗藏著一份深邃的秘不可宣的隱秘。或許，任何偏離過生活軌道的人，都有一種不幸的神態永遠依附於他們的外貌上，仿佛成了他本人的一種象徵……楚雲漢繼續用目光詢問，冉凝寬容地笑了笑，」除非，有一條狡猾的蛇，蜷伏在誘惑之樹下……「她突然停住不說了，手托下巴若有所思。

  楚雲漢也吃了一驚。難道他曾說過什麼話，隱含著他所擁有的一份秘密嗎？他似有所悟，這個女人很聰明，因而他要扮演的角色難度也很大。他迅速伸出一隻－Ｔ－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神也帶著一種憧憬，深入了她那雙明眸的瞳仁。

  、」冉凝，我要告訴你，我今晚的真爽感受：一個人的生活是高雅還是低俗，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他能否看到身外的美好世界？而藝術上的美，正是為了彌補生活中的缺陷，你明白嗎？」

  冉凝似乎並不理解地看了他一陣，但她的手卻很自然地任他握著，並沒有抽回的意思。就在這時，她看見了楚天虹和林濤，臉上的笑容隨即消失了。

  楚天虹今晚也很漂亮，那是美妙的青春風采，再加上明艷動人的裝束。她穿著銀白閃光的套裙，衣擺邊緣像花瓣一樣地張開，纖細的腰肢隨著走路姿式微微搖閃著，嬌嫩的嘴唇略略張開，好像期待什麼似的，望向身邊那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儘管冉凝知道，這是夏水琴在實施」夏娃行動「的一部分，但她仍然感覺到一種強烈的羨慕，或者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忌妒……

  不！她不是忌妒楚天虹的美貌與可愛，她的靚麗似乎與生俱來，並沒帶上一點人工的痕跡，那麼即便她是個超凡脫俗的美女，冉凝也不會跟她攀比和計較。她是羨慕她的自由，她忌妒她可以隨心所欲地結交男人，能夠毫無保留地交出自己……

  楚天虹也看見了他們。她的目光和哥哥相交了，像飛鳥的翅膀那樣一掠而過，隨即就正常了。一切都很好，她又看了冉凝一眼，心中就明白，這個女人已經愛上他了！雖然她拿定主意不再去留神這一點，但她知道，事情很順利。

  「嗨！冉凝！「她揚起一隻手朝他們走來，笑容仍然動人心弦，」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身邊這一位是誰呀？可否給我介紹介紹？」

  冉凝不悅地皺起眉頭，突然心發異念，想捉弄一下對方，」他呀，是一位話劇演員，也是下一次節目的主持人。現在，我們正試鏡頭呢！」

  「哦？「林濤看了看四周，」怎麼沒看見攝製組啊？」

  「已經拍完了，他們也走了。「冉凝望向他，佯裝出才把他認出來，」哎，這不是錦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嗎？好久沒看見你了，又在勾引哪一位良家婦女？我想，總不會是咱們的楚女士吧？對了，我還忘了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林濤不無尷尬地笑起來。他是個衣著光鮮、永遠精神飽；奇的男人。中等身材，典型的南方氣質，一頭藝術家式的長髮披散下來，覆蓋著寬寬的前額，看上去比真實年齡還要年輕。夏水琴曾經評價過，他是錦城最有魅力的男人，任何女人都會為之傾倒。冉凝每每看見他時，卻沒有這種感覺。可能是他那墮落的行為把自身的種種優點全都壓倒了！

  「冉凝，別胡說了！我是什麼花花公子啊！我只是個沉溺於個人藝術的過時的畫家，夏水琴偏要拉我出來欣賞現代芭蕾！我來了，她卻換人了！冉凝，你相不相信？有好一陣子，我還以為自己是在串演哪一齣戲呢！而楚小姐呢，就是女主角兼製片人！我當然想扮演這男一號了，但卻不知道，這鏡頭考試合不合格？理不理想？楚小姐對我是否滿意？哈哈……」

  他用纖長的適宜去彈鋼琴的手指，理了理那一頭黑亮的長髮，想把它們弄得更為平順，富於表情的眼睛卻望向身邊的女人。

  楚天虹贊同地笑了笑，語調熱誠地說：，別拿我開心了！我可不是什麼大戲裡的女主角！我已經告訴了他，是有人硬把票塞給我，讓我來接受這場再教育！」

  冉凝意蘊深長地看著她，「可我相信，只要你上戲，一定是我所認識的最棒的女演員！」

  「那就承蒙你多指教了！」楚天虹朝她點點頭，語氣里也帶出點兒演員的辛辣味兒，「如果你把我捧上螢屏，沒準兒能為我開創一個光輝的職業前景呢！」

  「真是個絕妙的想法，咱們何不試一試？不過，我倒情願看著你在現實人生這齣戲裡，串演一個反派的角色！」

  冉凝不甘示弱，用明顯的嘲諷口吻結束了這場唇槍舌劍的談話，便丟下兩張鈔票，神態肅然地離座而去。很顯然，兩位男人對於接受這個場面毫無思想準備，他們在半明半暗的光輪中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幸虧這時，劇場的燈火重又黯淡下來，觀眾陸陸續續走回自己的座位……

  楚天虹抓住時機落在林濤身後，朝哥哥丟了一個眼風，悄聲揶揄著：「我看得出來，她已經愛上你了！即使她還想干點什麼，也已無險可守了！哥哥，再加把勁兒呀！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你自己！也別讓她得不到一個演出的機會，而遺憾終身哪！」

  楚雲漢朝她做了個心領神會的手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卻不由自主地長嘆了口氣。他早就打消了早期的念頭，不想對冉凝做任何說服工作了！即使她對新聞界曝光，把妹妹搞臭，他也樂意袖手旁觀。這或許是一場必須上演的戲。看來妹妹是被男人嬌慣壞了，也真該有人來教訓教訓她……

  幕布已經重新拉開了，周圍傳來隱隱約約的喧鬧聲，身邊卻是一片沉寂。楚雲漢突然意識到，他和冉凝剛發展起來的良好關係，也因為幕問休息而驟然冷卻下來。他如果不想讓任何人傷害了這原有的默契，就必須再說點兒什麼。

  「我看得出來，你不喜ｘＸＩＮ才那個女人！」楚雲漢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又試探著問，「好像你跟她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ＪＬ？」……燈光、音樂在輝煌的劇場裡流淌，似乎點燃了冉凝的心聲。這個男人坐在身邊，並且關心著她，又給她帶來了一陣狂熱的喜悅，一種嶄新韻感受。她感到激情的暖流正充溢著全身，一種冷靜、清晰的信念也在內心升華。現在她再也不是孤軍奮戰了！有個男人會接納她，會替她的精彩表演而歡呼、而喝采！冉凝就這麼不設防地打出了一張王牌。當然，她絲毫也不懷疑這張牌是出錯了，而且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不是對她的行動計劃，而是對她的人生。

  「你猜得不錯！她曾對我朋友做過一件可怕的事，我決心要報復她。剛才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就是我們的復仇武器。」冉凝回過頭來，飛速地瞥了他一眼，又笑道：「巧得很，我們的復仇計劃，就叫做』夏娃行動『！」

  「夏娃行動？」楚雲漢驚惶失措地重複著，隨即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表現出一種完全理解的神態，「你放心吧，我會保密的！因為我也遭受過同樣痛苦的背叛……」

  「所以我才相信你！」冉凝繼續審視著他，「你看上去，像一個好男人……」

  「我是的。」他向她保證，又順著她的思路往下說，「我猜，準是愛情導致了這場瘋狂的報復？你們曾經愛著同一個男人嗎？」冉凝笑起來，「這確實很複雜，但我不會隱瞞你的！你給我講了你的故事，我也該投桃報李啊！不過別在這兒談，咱們另找個時間，好嗎？」

  「十分樂意。」楚雲漢承認道，「你不知道，我對這一切有多感興趣……不過現在還是先看戲吧！」

  後來的時間裡，楚雲漢實在問心有愧，因為他意亂神迷，目光凝滯，心思也完全不在現代芭蕾舞上。在此之前，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把分寸掌握得不溫不火，竟使他跟女記者的接觸過程達到了某種極至。可今天晚上，他親眼目睹了一場特殊的表演，兩個女人誓不兩立地站在他面前，一下子把他推到了無法選擇的地步，他不禁對自己正在模仿的那個角色心生厭惡。妹妹和他所心愛的女人，是不可能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中的！這點他看得從未有過的明白。她們彼此的不同之處就像世界的兩極一樣，他自己的形象，也因此變得滑稽可笑，而今晚的聚會，大概就是一個美好的極限了！是的，他早該把事實真相告訴她；告訴她，自己就是那個討厭女人的兄長！但一準備這麼做，他自己的心裡就牴觸。而她呢？可以想像，這其中的奧秘對她是怎樣一個巨大的震動！他喘息般地嘆著氣，知道自己是真正愛上了一個勇敢的、前途無量的女人，她可能想改變所有的男人，也改變他，就像西方古老傳說中的夏娃對亞當那樣，而他卻無法偏離自己的生活道路一步。於是，他只好把她透露的機密，再連同自身那個可怕的秘密，也都一道深邃地隱藏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