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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2:12 作者: 莫然

  浩浩蕩蕩的一群自行車被阻擋在十字路口,隨即排成了一條長隊,堵塞了整個慢車道。這是每天傍晚下班時總會遇上的盛況。在喧鬧聲中,石洪駿才發現自己的車輪已經駛過了紅線。兩個守在街口的穿著黃尼龍背心的退休老太,也先後朝他揚起了手中的小紅旗。

  「下來!下來!」第一個老太厲聲叫道。「罰款!罰款!」第二個老太隨聲附和。石洪駿苦笑了一下,眼睛裡流露出疲憊不堪的神情。

  剛才他一陣猛蹬急馳,頭腦里也像高速運轉的馬達一般,把廠里的事又過了一遍。昨天文炎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建議他拓寬絲綢業務,搞點兒多種經營。具體說來,就是把最近這批通過他們公司賣掉的絲綢貨款,用去開發房地產。從前令他不屑一顧的事情,現在石洪駿都願意考慮了!想得心情激奮,就沒注意到前面高掛的紅燈,車身駛出去大半截,算是小小地違反了一次交通規則。偏又碰上了兩個嚴守職責的義務交通員,滿臉的法不容情。

  「快點!快點!」這次是她們同聲吆喝,「把車推到人行道上!」周圍的人都捂著嘴笑,明白這是一整天無聊之後的小調劑。不就幾塊錢嘛!石洪駿不想挑起爭端,便聽話地把車推上街沿,按規定交了罰金。

  他正要走開,突然發現一個紅衣女子站在不遠處,朝他快活地揚了揚手,「喂,你好!大廠長,又犯什麼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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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洪駿認出是半月前到廠里來過的那個歌星,便笑了笑打算走開。鄧麗卻已經飛快地趕上來,眼睛裡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在幹什麼呢?大廠長?調查退休女工的出路?試圖為下崗勞模挖掘一條生計?」

  石洪駿聳了聳肩,把自行車架好,回身正對她,「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你姐不是已經去電視台大聲疾呼,據說一家五金商店,正打算聘她去當部門經理,也就是說,她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呀?」

  「可那是靠社會,你這大廠長又做了什麼?」鄧麗的聲音壓過了他的盛怒。

  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早就亮過一輪,又被堵塞住的人們都扭過頭來,像看西洋鏡一般地看著他們。石洪駿的雙眼好似要噴出火來,但他卻不敢當街發作,只得悶哼了一聲,「唰」地踢開自行車架,準備飛身上馬。

  鄧麗一把拉住了他的車后座,笑道:「別走哇!大廠長,我可不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這大街上有一半人都認識我呢!如果我挽留你,陪我在馬路上走一走,談一談,你會當著我的歌迷的面,給我難堪嗎?一石洪駿徘徊在兩種選擇之間,要麼嘲笑這個女人一通,給她點兒顏色看看,然後兀自蹬車而去;要麼像個真正的紳士一樣,就陪著這個風風火火的小丫頭在大街上溜一圈。他捕捉到對方眼睛裡閃爍著的兩朵調皮的火花,便莊重地點了點頭。管他呢!他想,沒準兒一席談話真能在這歌星身上起作用。

  西邊的雲霞血紅似火,好似一爐綻開的鋼花流淌在天際。這個如火如荼的傍晚讓石洪駿心潮澎湃、熱血沸騰!當初,他真想做一個煉鋼工人,就像父親參加革命前那樣,是多麼地痛快淋漓,多麼地意氣昂揚!不料他卻鬼使神差地進了女工成堆的錦城絲綢廠,並且熬到今日這個」洪常青「黨代表的地位!可想而知,與女性打交道是他的職業是他的專長。但是此刻走在一個妙齡女郎身邊,他卻感到從未有過的心慌意亂。石洪駿推著自行車,斜眼望了望鄧麗,這才發現她穿著一件長過膝的大紅薄呢風衣,漆黑的長髮披至腰問,好飄逸好爽麗!他奇怪那天在厂部辦公室里,自己竟然沒有正眼看過她,她確實是一個引人注目的漂亮姑娘!

  鄧麗笑眯眯地側過身來,一對眸子大膽而熱烈地逼視著他:「你在偷看我?我漂亮嗎?」

  石洪駿儘量想表現得大度坦然,但那股青春的生命力咄咄逼人,引發得他體內也有什麼東西在開始燃燒,就像天邊那一爐血紅的流霞。他目光閃爍,強裝出不耐煩的樣子反問:「喂,你叫住我,到底想談些什麼呀?就這麼沒完沒了地走下去,我可太累了!「鄧麗格格格地笑彎了腰,驚動了前後左右的行人,卻仍是笑得.說不出話來。這時他們已走進了新修建的府南河邊,這一帶都是。綠化區,街心花園,散發著泥土香味兒的花壇里,樹叢中,石椅上,到處是一對對緊緊依偎的戀人。石洪駿看見有不少人向他們行注目禮,深怕撞見了廠里的小青年,就停住腳步毫不客氣地說:「喂,我真走不動了!你要是沒什麼話可說,我就要騎車回家了!」

  「急什麼?「鄧麗把長發隨意往後一撥,眼睛亮閃閃地盯住他,」既然走不動了,就在這幾坐一會兒吧!大廠長,怎麼樣?你有這膽量嗎?」

  石洪駿嚴格地審視了一下內心,確信自己對這姑娘根本沒有任何非份之想,才架好自行車,就坐在最靠前的一排椅子,以示心中無愧。」好吧,你要說什麼,就趕快說吧!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了!」

  鄧麗嫵媚地笑了笑,撩開風衣就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撒嬌般地鏡:「喂,難道你只會用這一副腔調說話?我可不是你們廠里的女工,你呢,也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吧?」

  石洪駿霍地站起身來,面孔漲得通紅:「你這副腔調,使我後悔跟你留下來!鄧小姐,再見了!」

  他正要跳上自行車,卻被鄧麗再次拉住,她側身向前,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滿含祈求,」喂,算我說錯了還不行嗎?我向你道歉,我不該用那種語氣跟你說話!廠長同志,我真心地請求你,陪我在這兒談談,好嗎?」

  眾目睽睽之下,石洪駿感到左右為難。他從沒像現在這麼舉棋不定過。和一個基本上算是陌生的女人相依相偎地坐在大道旁,不!這不符合他的家庭背景他的傳統教育他的處事原則以及他的性格為人……但是,這樣做又有什麼問題呢?畢竟,他是一個大刀闊斧實施改革的企業家,絕非循規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膽小鬼呀!

  石洪駿抱著赴湯蹈火的決心,重又坐下,說:「好吧!我倒真想聽一聽,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石椅很短,因而他們倆坐得也很近,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這就是所謂的耳鬢廝磨吧?石洪駿感到自己的呼吸節奏也改變了!

  正當他又一次後悔不該留下來時,鄧麗迅速低下頭,用一種迷幻般的聲音開口說:「我今天留住你,是想跟你道歉,為了上次在廠里,我朝你發的那一通火……我姐姐,她確實改變了許多,好像對生活不知所措。我怕,怕她會出什麼事,所以才去找你們……「」這我能夠理解。「石洪駿平靜地說,儘量克制住內心的情感起伏,」別擔心,你姐應該是生活的強者,我們都有理由相信,她會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鄧麗突然仰起頭來看他,熱情洋溢地說下去:「你真是個好人!你一向都那樣嗎?那樣堅持自己的主張,堅持用自我判斷來行事,甚至聽不進別人的意見?」

  「是啊,我一向都這樣。「石洪駿一語雙關地朝她笑笑,」過去你領教過,今後你如果感興趣,還可以繼續領教!」

  「我現在就正在領教。「鄧麗一直盯著他看,嘴裡卻說個不停,」我認為,你正是那種波瀾起伏令人神往的男人!正是我所喜歡的男人!我喜歡閱歷豐富、意志堅強的男人!」

  「可惜,你喜歡錯了!我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種男人!「」是嗎?你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

  「可還沒聰明到能夠識破你,當場拒絕你,不留下來跟你胡扯的地步!」

  「那是你不夠機靈。你不明白,一個姑娘主動約一個男人說話,十有八九是這麼回事!」

  「是嗎?我還以為我們能例外呢!」

  「例外的只是你的個性。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正是你這種特殊的個性,才對我有著如此強烈的吸引力!」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聽上去針鋒相對,實則敵對的情緒卻是越來越少,甚至添加上了一種有得有失、有失有得的節奏感。突然,對話沉寂了下來,石洪駿重又感覺到一陣心慌意亂,似乎被這種沉默的暗示壓迫得喘不過氣來。難道,他已然洞察了這個女郎的心思,仍想留下來,正是為了迎接這種甜蜜的沉默?

  鄧麗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大廠長,怎麼又不說話了?」

  「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石洪駿苦笑了笑,內心茫然不知所措,」我沒受過這方面的訓練……我想,你總是有一打情人吧?所以才把話說得那麼流暢!」

  這種感覺確實很奇特,他想。跟一個漂亮女人坐在一起,居然可以改變一切。他此刻的心情猶如身邊的那條河水,波浪翻滾,起伏不定。一股油然而生的喜悅,也使他像蜜蜂飛進了芳香沉醉的花叢……

  哦,是這個姑娘身上發出的陣陣香水味兒,弄得他意亂神迷;心旌搖盪,無法自持……正當石洪駿控制不住,想拔腿走開時,鄧麗突然和身撲到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的一支胳膊,不顧一切地傾身去吻他的臉頰他的脖頸,就像一個渴急了的人在拼命吸吮著甘露清泉……

  「哎呀!你幹什麼?」

  石洪駿慌忙推開她,想抽出自己的胳膊,但那條胳膊就像僵硬一般動彈不得。時光仿佛也隨之凝固了,他只能定定地望著身邊的姑娘。這張臉龐在蒼茫的暮色中看去十分清麗,充滿了純真的欲望和渴求,石洪駿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就要噴發的激情,沒把自己的臉主動貼上去……有多少年了?冉凝再沒跟他這麼親近過!難道,他那男子漢的情慾一直被壓抑著,所以才跟一個年輕姑娘跑到大馬路上來摟抱親吻?

  鄧麗頭髮凌亂,嬌喘吁吁,輕聲笑道:「有時候,行動比語言更有力。大廠長,不是嗎?」

  她把身體整個靠在他肩上,執拗地又一次抱緊了他。石洪駿在驚惶失措中,接觸到了兩片溫軟潮濕的嘴唇,情不自禁發出了輕微的嘆息j此情此景已不容他隨意處置,他的身體靠在她那條越纏越緊的手臂里,就像原子緊密結合在不可再分、也無法溶解的混合劑里。儘管他可以把這一切統統扔開,但他們永遠不可能再還復到原子狀態了!當體驗到一種異樣的纏綿時,他對有一種存在--哪怕只是她潮濕的眼中所反應出來的東西,也感到幸運。那正是他永葆男子漢魅力的象徵!

  突然他打了個寒顫。在前面的大街上,在熙熙攘攘的自行車流中,有兩個他最熟悉不過的人正停下來,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所有的光景顯然已被他們盡收眼底……

  那是文暢和鄭川生!石洪駿大吃一驚,跟著就冷汗漉漉,眼前漆黑一片。頭頂上碧藍的天空和身旁萬花錦簇的花壇,仿佛都變成了巨大無底的黑洞,恨不得把他一下子吸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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