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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2:06
作者: 莫然
夏水琴騎著自行車在大街上疾馳而過。她的穿著打扮精緻而奇特,一條深灰色鑲金點子帶流蘇的網眼大披肩,引人注目地牽走了不少人的眼光。她信心百倍地蹬著車,迎著東方升起的朝陽,迎著街道兩旁毫無表情和欽羨不已的人們,感覺到自己好像跑在了時間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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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水琴自認為是個善於把握時代脈搏能夠緊跟風雲變幻的女性。當人們還在上山下鄉時,她已經到部隊去鍍了一層金;當人們返城後還在為生計奔波時,她已經穩定在計量局過起了閒適的生活。而當人們還在為一份工作操勞時,她已經拋掉鐵飯碗,下海經營起了自己的攤攤兒,逐步走上了發財致富的小康之道。至於婚姻方面嘛,夏水琴自認為也是無可挑剔。多年來陳維則一直是她稱心如意的夫君,當他被帶到一個人們不可能理解的地方,她有過短暫的不知所措,然後就開始尋歡作樂。而當陳維則跑到派出所去虛張聲勢時,夏水琴便當機立斷,主動收拾起金銀細軟離開了他。她從來不願使自己遭受一分鐘的痛苦,並且盡力不讓任何人來傷害她。她歷經第『二次婚姻的磨難又嫁給趙寧新,無非是出於一種安全感和自身防衛的措施。對她來說,婚姻的重要性已經不在其本身的含義,她需要一堵擋風的牆,需要一棵乘涼的樹,僅此而已。她真正的激情只能存在於婚姻之外。
她第一次看見江然軒,心中就悄悄地湧起了一股念頭。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理想的男人,而她則是這個世界上跟他配對的最理想的女人。她看著他時,眼神總是晶瑩澄澈和充滿感情的,好像在祈求一種非份之戀。而他對她呢,至少也流露出了一些良好的、深思熟慮的、頗有分寸的興趣。夏水琴覺得這就很夠了,要讓一個腳踏實地的男人慢慢走入雲端,是需要一段過程的。至於他和斯茵的關係,她完全不加考慮,她覺得那只是一個錯誤。
夏水琴一面梳理著自己的生活,一面飛快地把車騎進了海關的大門。她登上台階時腳步輕盈,就像演員在串戲一般。上下樓梯的人都好奇地看著她,但她渾然不覺,或者說,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費吹灰之力,就打聽到了江然軒的辦公室。敲門時她心情亢奮,興高采烈,預見到自己的來臨將使新任副關長大吃一驚。她喜歡這樣跟男人鬥智鬥勇。這多少帶點戲劇性的闖入,會使男人們的戒備心理拋到九霄雲外。
江然軒看見推門進來的她時,神情確乎有點兒怪異。他剛升任副關長,並且調換了新的辦公室,這時候任何人尾隨而至,都應該是大受歡迎的。
「你好。」他微微翹起嘴角,矜持地笑了笑,目光卻似乎把這個女人看透了。「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我聽說了你升官的好消息,就想過來看看你,看看你在新的位置上,如何發號施令!」夏水琴不等他邀請,就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多年經商所形成的一種不可抗拒的脾性,使她在任何男人面前,都想獲得哪怕是一點點優勢。「怎麼樣?你對這次的人事變動很滿意吧?」
江然軒通情達理地笑著,似乎對這樣的開場白不感興趣。「聽你的口吻,活像我的上司,或者是人事部門派來調查意見的官員們。告訴你吧,這一切都早已成定局。我在海關工作了八年,我等候這個位置也有好幾年了!現在這不過是一種最正常的結果,所以我有心理準備。」
夏水琴如果稍稍冷靜一下,就會發現江然軒的語氣神態,也跟從前大不一樣了!職務的升遷變動,能給男人們帶來強烈的自信和自卑,這是誰也逃不脫的規律。但她並沒注意這些,只是快活地揮了揮手,好像只要跟這個她所心儀的男人相對而坐,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喂,你知道嗎?有不少人都在盼著你登上這個寶座,這樣就會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
「也包括你嗎?」江然軒略帶嘲笑地看著她,有些不耐煩地在座位上動了一動。
夏水琴點點頭,起身朝他走去,把一張貨品清單放在他面前的辦公桌上,爽快地承認:「最近有個朋友從香港過來,可能會給我帶這些東西來。江副關長,對於化妝品的進口,向來就沒有什麼具體的規定,能否對我網開一面呢?」
江然軒不去碰那張貨品單,仍舊面帶笑容,神情自若地看著她,「你認為,我所受的教育足夠讓我這麼做嗎?」
夏水琴愣了一下,繼而就哈哈大笑,「我還以為,你已經爬到一個相當高的位置上,也認識了不少新朋友,你會改變從前的觀念呢!」
江然軒的感覺很不舒服。他早就明察秋毫,洞悉了這個女人對自己的全部感情,但他從來沒想到過,商海生涯會使她變成這樣!這樣低俗和無恥!他原以為,夏水琴獨自上這兒來,無非是想說些不堪入耳的話,實際情況卻比那糟上百倍!她竟然想讓他幫她走私!她究竟把他看成了什麼人?
「夏水琴,看來你並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就我所知,自我放縱是道德敗壞的根源,你從你的前夫陳維則身上,就能想像出我對這種事的感受。我是不會被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所引誘的!」
「哦?這可有點兒像你們父輩常說的一句名言啊!」夏水琴見勢不妙,立刻換了一副半開玩笑的口吻,「別緊張,也別把話說得太滿了!現在誰不這麼幹?不這麼幹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痴呆!這對你來說,也不是一件很為難的事嘛!數目不多,體積不大,不聲不響地提過來了,你們根本就不知道!我現在主動交待,你何不高抬貴手呢?就像一向你所表現出來的那樣,那樣和藹可親、雍容大度,那樣願意幫助任何人……況且我們都知根知底的,又不是什麼壞人,而是你的好朋友。我想跟你交往,或者說是做一筆交易,無非是為了雙方得利,大家都心情舒暢,開開心心的不好麼?你要較起真兒來,不就等於斷了自己的營養嗎?」
江然軒耐著性子聽完這一番長篇大論,仍舊凝視著她,慢吞吞地問:「難道,我曾經得到過你什麼營養嗎?」
夏水琴的臉龐因為興奮而開始發紅,她意識到,某種攤牌的時刻就要到來了!她希望這個片刻能產生一些刻骨銘心的變化,並且屬於組成她一生的那些從不白費的時間段之一。
「難道,我從不曾給過你任何營養嗎?」她重複地強調著,選擇了這樣的詞句來攤牌,「那麼只要你開口,你就會得到。江然軒,你心裡很清楚,像你這樣的男人,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女人!」江然軒站起身來,目光里仍舊閃爍著微笑,「可我從來不想得到任何女人,我也不想知道她們心中對我的任何感情。」
「是這樣嗎?」夏水琴不由地睜大了眼睛,並且不安地咬了咬嘴唇,「可我還以為,我一直了解你,了解你心中的煩惱和你所想要的東西!」
「哦?」江然軒學著她的音調,再次嘲笑地掀了掀眼皮,「那麼你說說看,什麼是我心中的煩惱?什麼又是我想要的東西?」
夏水琴猶豫了片刻,就熱情奔放地說下去:「江然軒,你把自己隱藏得很深,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對生活麻木不仁的人,你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慾。你不愛斯茵,從來就沒愛過她,你們只是形式上的夫妻而已。她太平庸了!她配不上你!你需要的是像我這樣的女人!只有像我這樣的女人,才能給你帶來一份生動、一份激情、一份活力。我們兩人聯手,可以做很多事,很多不尋常的大事!」「噢?」江然軒漫應了一聲,又緊緊地閉上嘴,踱步到牆根下的那扇落地窗前。窗簾密密實實地下垂著,好像是為了遮住春日的陽光。夏水琴在短短的一瞬間瞥見了他的全部表情:沉默不語,若有所思。然而,在他抬起眼睛望向她的一剎那,江然軒又顯得目光清朗,神態機敏了。「夏女士,你很自信啊!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婚姻很幸福,生活很美滿,我很愛我的妻子呢?」
夏水琴跟他雙目相接,不禁心慌意亂起來,只得強自鎮定:「你那是在自欺欺人!」
江然軒突然放聲大笑。這笑聲似乎早就在他心中激盪,現在再也無法抑制住了。「夏女士,今天你告訴了我一段非比尋常的故事,我也要告訴你一句我心裡的話,一句大實話,我從未見到過你這樣的女人!你猜得很對,確實有不少女人向我傾訴心中的感受,我也因之而見識了不少女人。通常我對她們都是很尊敬的。雖然我不能接受她們的愛,但我很尊重這類感情。可是像你這樣的女人,我以前當真還沒遇到過呢!你比她們都更大膽,更駭人聽聞!你就不怕嚇壞了我嗎?」
夏水琴從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出,問題就快要解決了。她的目光傳達出內心的激情,決心要以一種大無畏的精神,把自己釀成的這杯甜蜜的毒酒一飲而盡。「你會被嚇住嗎?我看不會!我關心的僅僅是你的想法,你還沒告訴我呢!」
江然軒的笑聲越來越響亮,他一生都沒這樣大笑過,以致於夏水琴都怕有人聽到這笑聲,不得不移開目光看向房門。
「我的想法嗎?我很快就會告訴你的!既然你自認為,比所有的女人都更了解我,這也就是我們不能友好相處的原因之一吧。夏女士,那也是我十分害怕你的原因。我希望,再不要聽到這一類的說法了!」
夏水琴站起來時,稍稍趔趄了一下,似乎渾身的血液都加速了流動。「那麼,我得走了!我會記住你這些話的!」
江然軒把她送至門邊,禮貌周全地欠了欠身,「如果我沒能使你快活,那麼我感到很遺憾。」
夏水琴重又騎車行駛在大街上,心情已經完全改變。她臉色慘白,面露倦容,兩條腿像灌了鉛似地沉重,眼神里流露出飽受折磨心灰意冷的恨意。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他拒絕了她,或者說是打敗了她!原先種種的念頭都已煙消雲散,她現在恨他入骨,恨到極點!這也是她今天急於攤牌的決心。她必須摸清他對她的真實想法,以及她對他的正確感受,然後才能採取行動。只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但她已經得出了結論。她對他的恨超過對他的愛。這是不用撒謊,也不用陰謀詭計便能自我證實的一種方法。儘管她已經永遠地迷失在她所憧憬的世界裡,但她仍然固執地認為,自己的言行是頗為正當的。她冷靜地抽身而去,將就此割斷他們之間的感情聯繫,並且這個男人永遠從內心的視野里消失,以便無牽無掛地去實施一份復仇計劃,不僅要報復另一個對她犯下了罪孽的男人,而且要用一種更為機敏的詐術,來對付這個新結識的冤家!
既然他不願跟她調情,那麼就讓他跟別的女人去同床共枕吧!夏水琴在心裡又對各種細節做了安排,然後在街頭公用亭里打了個電話,才跨上自行車朝新苑家具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