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2024-10-04 09:21:23
作者: 莫然
在婦聯的調查簡單明了。陳維則以「感情不和」提出離婚後,焦一萍確曾去找過她們,希望她們能教育一下「當代陳世美」。
婦聯家庭教育部的部長說,焦一萍本人的情緒也是變幻莫測。那是一種暴風雨般的性格,一旦發作起來就不可收拾。她當著「娘家人」的面跟丈夫理論,那情景就像火山爆發一般。可婦聯的同志剛跟陳維則談開,她又跑來道歉和解釋,試圖重歸於好……她競能在十分鐘內做到這一切,真是令人不可思議。她還愛著她丈夫?不!那只是一場鬧劇,是生活中的絕大諷刺。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不是一樁幸福美滿的婚姻,它遲早會以離婚而告終。但焦一萍似乎不是那種輕易放棄的女人。或許,她正是以那種淺薄、無聊而又任性的方式,來對付丈夫的欺騙和不忠實?這種反覆無常的爭吵與調解,造成了對男人來說最為殘酷的惡果--陳維則在公司里受到了記大過處分,行政科長的帽子也一度被摘掉,前不久才又恢復。而在這樣的爭吵之後再大打出手,夫妻之間的感情當然破裂無遺。毫無疑問,正是妻子的種種舉動,把丈夫更加推向了情人一邊。
冉凝發覺若干年以後,焦一萍早已拋棄了她自己最基本的價值觀念和信仰,同她的婚姻玩起了致命的遊戲。如果說她和鄭川生的初戀,是她自我毀滅或者傾向於毀滅的一個階段,那麼她後來所做的一切,好像都在圍繞著這種毀滅性的結局進行……這麼多沉澱的東西被翻到表面上來,被攪動並且被暴露,致使冉凝能夠通過逐漸成熟的眼光,以不同的立場去看待它。唉,人們為了逃避單調乏味的生活,為了追求最終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慰藉的那麼一點點感情,竟能付出這麼多!這不正是一種極端的悲哀嗎?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才能從這種近乎停滯的悲哀的心理狀態中解脫出來?
對焦一萍養母的訪問,同樣是沉重與充滿了哀思。、冉凝在這裡關注和尋找的,不是死者的浪漫情調,而是精神上的高度和多年來相濡以沫所建立的家庭網絡、骨肉親情,這又給她帶來了新一輪的失望和深深的感慨。
她對焦宇的遺孀柳萍阿姨並不陌生,焦家也一度是她常來的地方,直到柳萍所在的「對台辦」分了房子,她從市委大院裡搬出去,雙方才漸漸失去了聯繫。話題就從這裡開始,為什麼要搬出市委大院?
「為了離開那塊傷心之地!」柳萍的口吻斬釘截鐵,她對女兒的朋友也毫不客氣。「你肯定知道,一萍不是焦家親生的孩子,』文革『中,我老頭子就是為她丟掉了性命……唉,孽種呀!我知道這事兒怪不得一萍,但我卻無法寬恕她,寬恕這個給焦家帶來禍根的女人!」
冉凝打了個寒戰,冰凍的感覺一直冷透心尖。女人!她竟如此稱呼自己一手撫養大的女兒!血緣親情在這裡也是形同冰炭。「柳阿姨,這樣說好像有點……有點兒不大公平。正如你所說,焦一萍她,她不能對這事兒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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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凝說完,提壺為這個憤怒的母親倒了一杯茶。這套茶具就放在一個呈幾何形狀、像花瓣一樣朝不同方向伸展出去的多層玻璃茶几上。二月份在錦城是最冷的天氣,但這屋子裡置放了一個電烤爐,絲絲作響地正給房間添加著熱量,令人享受到恬靜的溫馨。冉凝強烈地感覺到,要在這個老女人心中燃起一把火,溫暖她和軟化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看來,自從焦一萍出世以後,她就處於糟糕而又缺乏安全感的環境之中。很可能一直以來,她跟養母的相處就是互相傷害的。母親的殘忍言詞一定傷透了女兒的心,她才帶著這種受傷害的自我意識走出家門,去另一個風雨飄搖的世界上尋求真愛……
冉凝在這片刻的時光里,正確理解了這一點。原來女友身上早就留存著童年時期的心理徵兆,因而才沒能在尋求感情的過程中,以及婚姻家庭的處理上經受住風雨的考驗,和她所愛的男人發展一種真正建立在尊重和仁愛基礎上的良好關係。
柳萍仍在發泄她的積怨,這種鬱積的怒火現在像火山爆發出來,跟溫馨的家庭氣氛極不相稱。「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焦宇把她從飛機上抱下來時,我就預感到了這一點,這小女孩遲早會毀了我的家!」
「什麼?從飛機上抱下來?」
冉凝趕緊調整自己的心態,來聽這個具有傳奇色彩的故事。「哼!應該說是一個國民黨飛行員,把焦一萍從飛機上抱了下來!很可能,他就是她的生父……那是1950年的冬天,國民黨軍隊正從錦城機場撤退,而我們的南下大軍,已經包圍了通向機場的大道,一步步朝機場逼近……據旁觀者說,因為這最後一架撤退的飛機載員太多,機組人員奉命剔除掉一些身份不太重要的客人。這飛行員是含著眼淚,把小女嬰交給了沒擠上飛機的逃難者。但是動亂時期,沒人敢接這個包袱,他只好把她放在地上……天寒地凍,虧得這小女嬰命大,沒給凍死!直到南下大軍占領了機場,當時的團長焦宇才從一個戰士手中接過她……我們先把她送進了孤兒院,後來焦宇調到統戰部,我們自己又沒孩子,考慮到這小女嬰可能是國民黨軍人的後代,我們就收養了她,也算是統戰工作的一部份吧……沒想到幾十年後,反倒構成了一個天大的罪名!」
冉凝從未見過柳萍這般激動,說出一段埋藏了半個世記的故事,老女人的神經幾乎瀕臨崩潰。
「柳阿姨,你歇口氣,喝點兒水吧!」冉凝同情地把茶杯遞給她。談話停頓了片刻,空氣更加沉鬱。冉凝仔細推敲自己的措辭,她微笑著,試圖給對方注入輕鬆活躍的情緒,但吐出的話語仍是那麼沉重:「看來,焦一萍的身世頗帶戲劇性,她的下一代也都如此,先生下來的一兒一女都死於絕症,據說是遺傳,可又無處查證……現在她自己走了,肚子裡還懷著一個仨月的胎兒……」
柳萍對這有意透露的新聞大吃一驚,語氣里充滿了絕望與憤怒。「真不像話!這是她一貫韻作風!她是個不負責任的女人!她從來就是這樣,怎麼能帶著一個新生的胎兒離開人間?除非她.不知道這一事實,否則她就不能選擇這種時刻和這樣的方式來結柬自己的生命!」
「唉!這對我們來說,也許會是一個永遠的謎了!」
冉凝不由地聯想起趙寧新講述的那場醫療事故。此時此刻,她深信不疑,作為醫生的焦一萍,應該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兩個女人又沉默了片刻,注視著電烤爐發出的紅色微光,想像著她們在文化和感覺上的差異。看得出,柳萍正在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她用一種痛苦而感傷的調子結束了這場談話。「冉凝,我累了,不想再談下去了……唉,我明白,你是想為一萍做點兒什麼……但願你們年輕人的眼光,能夠把這世間的事物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