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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21:20
作者: 莫然
二十四中還是老樣子,破破爛爛的操場背後矗立著一棟灰僕僕的五層樓,那是唯一能充作門面的像樣的建築。而教研室和校辦公室,卻設在灰樓旁邊的一排平房裡。冉凝經過操場時,感覺到一種熟悉的陌生感。她輝煌的少女時期,她在母校里度過的所有歡樂時光,都與這操場有關。蘭州的賽事結束後,校女排在這裡舉行了一場精彩的表演賽,十二個運動員分成兩組對抗,「接班人」冉凝首次亮相登場,即作為乙隊的二傳手上陣擔綱。當時圍觀的同學中,似乎就閃現著鄭川生那一對深感欣慰的眼睛。
走進校長辦公室,冉凝一直無法恢復感情上的平衡。她蜷縮在房間裡唯一的那張沙發上,等候著趙寧新,很高興能單獨一個人呆上幾分鐘。她把後腦勺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手肘也平擱在沙發扶手上,兩腿交叉著伸展出去,全身放鬆,遐想著她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一切……
「喂,是你呀!大明星!」
聽到趙寧新熟悉而熱情的聲音,冉凝有一種輕鬆自如的感覺。「我來是想跟你談一談。」她睜開眼睛,卻不忙著起身,「這兒是焦一萍工作的地方,又是她的母校。我想了解一下,她在學校的情況。」雖然她把聲音放得很柔和,趙寧新的呼吸仍然急促起來,語調中也帶著明顯的恐懼和緊張。「怎麼?你還要調查下去?公安局不是已經做出了結論,說她是自殺嗎?」
冉凝起身在房間裡活動著自己的身體,似乎有意調節沉悶的空氣,隨即笑道:「你別緊張,放鬆點兒啊!即便是自殺,也得有個自殺的原因嘛!家庭的?工作單位的?還是其他方面的?依我看,這不僅僅是道德不道德的問題,也不是簡單的對與錯的結論,而是正義和邪惡的交戰!我是焦一萍的好朋友、老同學,雖然我們已經疏離了好多年,但當我重又走進二七四中,所有這些舊情又都回到我身上……我有這種感覺,焦一萍希望我能查明事實真相,哪怕在真相背後,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冉凝沒有提及焦一萍腹中的胎兒,她想給老同學保守住這最後的尊嚴,但她確實想查明,焦一萍跟誰發生過這種偷偷摸摸的關係?她感到生活正在變成一個大謊言,她無法預見,前面還有什麼事情在等待著她:虛假?欺騙?或其他什麼聳人聽聞的東西她也很清楚,從現在開始,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有什麼樣的感覺,或得出什麼樣的結論,她的內心都將被少女時期的純真友情所壓倒。
趙寧新沉默了一陣,才勉勉強強地答應下來。「好吧,我知道,你比我更聰明。如果你這樣做,能減輕你心中的痛苦和不安,那麼你就發問吧!」
焦一萍在學校的狀況可謂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她擔任醫務室的藥劑師,幹這一行十幾年,已是輕車熟路。醫務室的工作並不多,無非是頭痛腦熱的,吃吃藥打打針,凡有重病一律送往大醫院……對了,趙寧新拍拍腦袋,想起一件不尋常的事情來。那是剛過新年之後,學校為節省一筆經費,沒送學生去防疫站打預防針,而把這活兒攬給了醫務室,不料竟釀成一樁禍事:焦一萍在配疫苗時,全然不看說明書,就把劃十字點射當成了肌肉注射,致使同學們一周之內全都紅腫著手臂,疼痛難當,個別嚴重的甚至開始潰爛……事過之後,焦一萍承認她那幾天精神狀況不好,通宵不眠,頭痛欲裂,還時常伴有嘔吐現象,因而頭昏眼花,忽略了這個醫療常識,出了如此之大的事故。還好,沒釀成人命……
作為校長的趙寧新,當時肯定把這事兒包了下來,沒敢對外張揚,今天卻對新聞界來了個大曝光。冉凝心中好不感激。推算下來,那幾天正是焦一萍的妊娠反應期,可能她是意亂神迷,無心工作。
「感謝校長對我的信任。」她欣慰地笑道,「放心吧,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會把它張揚出去的!」
趙寧新搓搓手,局促不安地望著她。「這下子,我可是把老底兒都兜給你了!依我看來,焦一萍在學校里表現平平,非常一般。雖然她也把感情上的不幸帶到了工作中,好在她的職務無足輕重,像剛才那樣的事故也是絕無僅有。她跟同事的關係不好也不壞,她死後,學校里也沒有什麼特別沉痛的反應。這本來就是一個逐漸失去人情味兒的世界嘛!」
冉凝沉思地聽著,沒有任何表示。趙寧新卻似有所悟,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你除外。冉凝,我想,焦一萍會感激你這番好心。但我認為,這事兒確實沒什麼好調查的了……哎,要不你去婦聯問問?聽說她死之前常去!」
冉凝思索片刻,又作了一個深呼吸,試探性地轉到另一個話題上:「陳明明也在這兒讀書?真巧,你們父女倆都在一個學校!」趙寧新的思路還沒從剛才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就只搖了搖頭。「陳明明所在的那個班,已經分流出去,做為試點改成職高班了,她選了個公關文秘。但我認為,這孩子很難在這個行當中出頭,她的性格太內向了!最近一個時期,她在家中也很沉悶……哎,你說,這跟焦一萍的死,有沒有什麼關係?她們倆雖然都是陳維則的親人,但彼此搭不上界呀!難道那個女人的死,對明明也會有這麼大的影響?」
冉凝又好氣又好笑,她停住踱步,轉身凝視著校長的眼睛。「書呆子!你是她的父親,怎麼你倒反過來問我?春節去龍池時我跟她談了談,她的情緒確實有問題,但我並不清楚毛病出在哪日?我看,你應該跟夏水琴談談!孩子大了,這些問題,應該引起你們的重視。」
趙寧新在沙發上坐下來,抱著頭嘆息一聲,好像遇到了真正的難題,語調也更加鬱悶。「這事兒我跟水琴談過,可她……唉!她總是要把原因歸結到媽和小剛身上,好像是我們虧待了她和她女兒!女人是不是都這樣?聽說斯茵也在鬧著跟婆婆分家,想搬出來自己過!那讓我們男人怎麼辦?『總不能為了妻子,再失去母親和兒子,惹得天下人恥笑和唾罵吧?」
冉凝笑道:「想不到你這大校長心中,也有這麼多苦悶?」
「不瞞你說,我甚至想到過重新離婚。」趙寧新抬起頭,用一道深邃難測的眼神望著她,「但你知道,水琴跟陳維則也有一段不幸,現在老陳又出了這種事J日,我怎麼能把她推出家門,置之不理呢?唉,我這個人呀,做不到!」
冉凝很想問問,他當初怎麼會把陳維則棄之不顧的女人迎娶進門?但這也是朋友的隱私,還真有點兒問不出口。
趙寧新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慮,主動又說:「我這個人呀,就是很念情。不記得誰這麼說過:一個人總要三情俱在,才算是完整,那就是親情、友情、愛情。唉,沒想到呀,為了追求這份完整,我倒把自己分割得七零八落……」
這話倒挺形象,冉凝忍俊不禁。突然連想到焦一萍,她在親情上又是怎樣呢?對,應該去採訪她的養母,或許能從那個早已死亡的關係中,獲得一點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