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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2024-10-04 09:20:59 作者: 莫然

  與「市委大院五朵花 」相匹配的,是錦城幹部子弟中赫赫有名的「七君子

  「金蘭友。這幾位自稱「名流」的老同學老朋友,除陳維則、鄭川生和杜海濤的前二女婿林濤外,其餘的都在市委大院裡長t大,從小一起爬樹上房、逃學鬥氣,「文革」中一道保爹保媽,一道偷汽車蹲監獄,其革命友誼可謂源遠流長。

  文炎常常指著江然軒的鼻子說:「咱倆從小就穿一條褲子還嫌肥,你小子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麼屎!」

  江然軒雖然斯文瀟灑,提起這段同生死共患難的革命友誼也是豪情滿懷:「咱倆被抓到市大監去吃二、三、三,你可是尿了一褲子!」

  趙寧新喜歡捧出自己搜集的「文革」小傳單,跟石洪駿緬懷往事。「那天召開全市紅衛兵成立大會,我跟爸坐在一個主席台上,他只衝我笑了笑,說:你也來了?! 」

  石洪駿則沉浸在另一個輝煌的場面中。「那次周總理視察錦城,市委市政府設宴招待,我跟著爸去敬酒,總理摸著我的頭說:瞧,都長這麼高了!你在東北出生時,我還喝過你的滿月酒呢!」

  他們之中,趙寧新和鄭川生最大,石洪駿與陳維則次之,然後是文炎和江然軒,林濤最小。其間的關係也是錯綜複雜,文炎和林濤曾是連襟,和鄭川生又是姻親。如果不是在「史無前例」中,市長批准逮捕了市委書記,石家和趙家也鐵定和了親。結果石洪駿的姐姐跟著父母嫁到北京,趙寧新則娶了個三代血統的工人。

  這撥人年齡都已不惑,職務卻只在處級上下,跟他們的父母相『比可就是差之千里了!比如說石洪駿的父親石泉吧,而立之年就是省級幹部,不到四十歲已經擔任了錦城市長。文炎提起來就滿腔憤懣,時常嚷嚷著要「承包市委」「重建組織部」。天下者我們的天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捨我其誰?是啊,祖上就是打江山的一代,從小耳熏目染的,不都是黨計國策嗎?如今他們不乏安邦治國的良方,也有毛遂自薦的勇氣,可嘆生不逢時,懷才不遇。自恨砥柱中流,卻不能擊水三干,這真是共和國同齡人的悲哀!恰值商品經濟,人人鼓譟下海,這幾位哪能耐得清貧?甘於淡泊?也曾策劃於密室,點火於基層,摩拳擦掌,推波助瀾,糞土當年萬戶侯!大會小會開了無數次,X0、人頭馬、拿破崙也喝了無數瓶,但卻拿不出任何實際行動。其中有人就在岸邊站,也不肯濕了腳,真叫做眼高手低。當然,還有石洪駿這樣鐵了心腸的人,任隨朋友和妻子怎麼勸說,也不肯離開那個快要關門破產的絲綢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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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說明問題的,是那次夏水琴準備承包「紅帆大酒家」。她生性愛好交際,早想有這麼個高級會館作為吃喝玩樂的場所,可又自忖勢單力薄、管理水平差,拿不下來這麼大個店,就想說服好友的丈夫下海,自己敲敲邊鼓,混個總經理助理什麼的,照樣有簽單的權利。她跟冉凝好說歹說的,想把石洪駿拉到大酒店去「驗明正身」,但他死活不肯去,冉凝只好帶著丈夫的檔案材料獨自上門。對方聽說是電大企業管理系畢業,又有管理上千人廠子的實際經驗,當然滿口答應,還說為了留住人材,可以考慮分給他一套三間的住房。冉凝為了有效地說服石洪駿,便召開「政治局會議」,想讓大家都來作他的工作。再不濟,總能找到一個替補隊員接班人吧?會議就在石家門外的空地上召開。石洪駿的父母調往北京後,按規定把住房上交給了機關事務管理局,又因這小倆口的單位里一直沒分房,局裡便撥了大院後面的三間平房給他們住。這一排平房都是破舊不堪,有的根本就已劃成「危房」,「文革」前是打雜

  納了十幾戶無房的城市平民,後院的空地上搭過防震棚、小廚房以及半邊屋,牆根下永遠遺留著流氓無產者的痕跡:破草蓆,爛布片,斷鐵絲,碎碗渣……原有的花卉全都屍骨無存,花圃被人踏得比水泥地還要硬,一下雨又踩出道道泥漿,而那條通往院外大門的唯一小路,也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儘管那些無業游民們先後都已遷走,原有的風光景致已被破壞殆盡。

  但這後院也有屬於自己的風景線,那就是空地上參差錯落種。著的十餘棵銀杏樹,樹幹高大挺拔,直插雲霄,綠樹濃陰遮天蔽日,春夏兩季都傲吐芳華,於靜謐中透出生命的馨香,濃墨重彩地點綴著居民的生活。冉凝很喜歡這幾棵銀杏,但它們被命名為錦城的「市樹」後身價百倍,嬌貴萬分,市政府專門有規定,為保護這批古老的活化石,距銀杏百米之內不得破土動工,否則賠償達數十萬之巨。因而石洪駿等戶人家的拆遷問題,也遲遲不能解決。

  那一晚,冉凝情緒很高,早早地就將桌椅碗筷搬到銀杏樹下,似乎要在沸騰喧鬧的大院中辟出一條幽靜的真空地帶。時至春末夏初,夜幕降臨,高大婆娑的樹影姿態偏斜,綠陰鋪地,分外地涼爽宜人。石洪駿又從屋裡拉了一根電線出來,點上一串星星般閃亮的小彩燈,五光十色猶如一張彩色的網,風過葉動光影閃爍,燈光輝映和浮動在銀杏樹的葉片之間,真是別有情趣……

  等朋友們來齊之後,銀杏樹下更是煙霧騰騰,桌上也擺開了豐盛的酒菜,於是男人們喝酒抽菸,氣壯如牛,女客們也是談笑風生,情緒熱烈。照例,眾人先國際後國內,就當前形勢我們的任務高談闊論了一番,冉凝剛把承包紅帆的任務轉達到「縣團級」,就有人出來「剎偏風」,那是升任外貿公司副總不久的文炎的一貫行徑,他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個/1,4,的玻璃酒瓶,鄭重其事地遞給趙寧新:「喂,我們莫談國事,只尋刺激。喏,這是新出品的一種酒,相當補人。老趙。我特意帶來送給你,你們是老夫少妻,用得著!但我要預先告誡你們,此酒在家中飲用,可增進夫妻關係,出差卻不宜……」

  眾人急忙在彩燈下傳看一遍,原來是一個什麼鬼地方出產的「大丈夫酒」,便都知道,他又在挑最實在的校長開玩笑。此時文炎正大侃特侃「中年人的性生活」,說什麼「次數的減少,質量的降低」均意味著有問題,尤其是擔任領導職務的男子,更年期都有可能搞前,不得不引起當代人的高度重視,所以,北京那個名叫什麼夏劉與亞當的店裡,才會專賣一些中年用品……

  眾人竊笑不止,冉凝急不可耐地打斷他:「喂,文炎,請你說經的!」

  「好好好!」文炎便笑容可掬地給趙寧新倒了一杯「大丈夫酒」,作古正經地說:「校長在百忙之中親自來喝酒,這是我們政治生耀中的一件大事!」

  看見女主人柳眉.IN豎,他又呵Il可笑著改口,煞有介事地換了一套說辭:「好吧,書歸正傳,這就叫蒼天有眼,洪駿不滅呀!你們知道嗎?這是現在的老紅軍,當年宣傳隊的紅小鬼石泉在大渡河吲刻下的標語!他給兒子起這個名字,正是為了記念那個舉世聞名的長征。但是依我看,現在才真是千里之行,始於腳下,我們的琿命老黃牛石洪駿,終於朝著正確的道路邁開了第一步。今晚的驟會,就好比是遵義會議,實乃一大轉折點啊!」

  「轉折個屁!」趙寧新拍案而起,一反往日的儒生風範,慷慨渤昂地說,「我們二十四中也要改為職業高中了,到處人心惶惶,人才習散失,教師們都想調出去。洪駿廠子裡恐怕也是這種狀況。聽訪過年過節的,偌大個廠家屬區,連匹整豬肉都賣不出去!現在你伊又鼓動廠長離職,那讓成千的工人怎麼辦?喝西北風去?!」

  「是啊」江然軒文雅地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文炎你也是黨篚好幹部,所到之處正該宣傳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怎麼會鼓動起石兄下海做生意呢?就算現在社會上有人把錢看得很重,我等豈握此輩中人?君不見,古往今來的土老財、暴發戶,在貴族面前都稠氣短三分嗎?這是規律!」

  「哎,誰又是為了那幾個臭錢?」文炎直著脖子振振有詞,「我握說,石兄在廠子裡紮根鬧革命,也可以擴大戰線,搞點兒外圍嘛!比如說,我們公司最近就準備涉足房地產,做些立竿見影的生意。石兄為何不能把紅帆納入絲綢廠的經營範圍,也來它個第三產呢!恐怕以廠為抵押,更能順利成交日?」

  一直不言語的鄭川生突然問:「你們公司也要做房地產?准名購買哪塊地皮?」

  文炎也警覺起來。「銀行打探這個幹什麼?這是我們公司雕機密,可不能告訴你們!你老兄是個聰明人,及正我們沒用你們的錢,玩兒的是空手道,空手套白狼!懂嗎?」

  言多必失,大家早就知道鄭川生所在單位年是外貿公司的開戶行,許多商業機密都在此間進行。陳維則那晚也在場,只是心中因別的事情不痛快,一直在埋頭喝酒,此刻便笑道:「原來你們是在賣飛田呀!」

  眾人就笑得山呼海應。文炎陷入了對此深惡痛絕的兄弟伙的重圍中,奮力為自己辯護。冉凝連連皺眉,高聲說扯遠了,扯遠了!大家才又回到這個話題上來,齊問石洪駿究竟是何想法?

  石洪駿一直沒說話,但那兩道濃眉早就連成了一條線,臉上也』布滿了氣惱和鬱悶,似乎對朋友專門為他的事情開會而不勝煩躁。冉凝看著他,心裡突然填滿了一種難以言傳的感受,真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只有她才能看清,丈夫臉上瀰漫著的,正是一種寂寞與孤苦。他竟在朋友們的談笑風聲中惶惶然而淒悽然,就像一隻獨步於山野之中的狼,既找不到一片可以隱身的樹林,也巴望不到有個相伴的同類,好陪他仰天長嘯……

  「哎,洪駿,你倒是給大伙兒說說,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呀?別讓冉凝和兄弟伙們替你著急呀!」趙寧新細聲慢氣地催促著。

  石洪駿知道,大家對自己的去向確實有著濃烈的興趣。他也是個健談的人,平時卻跟工人們打成一片,對本階層的人不屑一顧,還常常選擇層次地位較低的觀點,似乎有意生活在一個更為廣泛的天地中。但那種特權階層互相來往時所必備的敏感與機智,他也並不缺乏。只要他願意,隨時就可以發表一番健康而成熟的看法。

  「絲綢廠的情況確實很不妙。展望將來,誰都不能預料是個什麼前景?但我在這家工廠幹了二十年,對它很有感情。無論社會如何變革,人們總要穿衣吃飯,國家的繁榮富強,更是離不開工業的發展……你們別以為我是在唱高調,我確實認為,我們的工人才是當今社會最值得驕傲的人,他們直接創造了財富,然而得不到公正的待遇。我也知道,我一個人改變不了什麼,但存這最困難的時候離開工廠,別說工人們了,連我自己,感情上也無法接受……絲綢工業受國際貿易形勢影響很大,前途殊難預料,但我對此仍然充苗的掐執蘆易系可;苗轄目前的闌培不討縣暫時的陣痛而已。對我們個人來說,當然很悲哀。因為這場經濟改革,正是以犧牲整整一代人的利益為前提,才能鋪平一個通向光明前景的坦途……我想,我沒什麼別的能耐,也就只能做這革命的輔路石吧!」

  別人聽了這番話,還沒說什麼,文炎先嘆道:「跟你爹一模一樣。本可以指揮千軍萬馬,卻只帶了幾個兵!」

  大家都知道,這是某位老帥對石洪駿之父石泉的評價,一直l收藏在他的檔案里,秘不外傳,卻被組織部長的後代道破天機。

  冉凝知道今天的會議又要失敗了,便強笑道:「依我看呀,洪駿發表的就是官樣文章!實情是你們這些天之驕子,還在留戀那失去的天堂!」

  文炎正色道:「怎麼會?我已經準備重上井崗山,從頭收拾金甌一片了!也就是說,承包市委,替這幫有心殺敵、無力回天的哥兒們掃清道路!」

  石洪駿被這哥兒們義氣一感動,也就跟著開玩笑:「得了吧!你若是承包了市委,兄弟們可就要人頭落地了!你哪能放過這些知根知底的朋友們?肯定會下一道密旨,把他們統統處決!」

  「對,那叫密裁,也就是秘密處決!」文炎不動聲色地補充,看來還是石兄知我也!這正是為官之道嘛!」

  「一句笑話吧!「江然扦的眼神透出一絲冷漠,」我們的命運都是悲劇性的!現在的市委組織部,也早就不是你老爹在時的光景啦!」

  眾人很清楚,江然軒的副關長一直沒得到任命,皆因為朝中無人,便都默不作聲。趙寧新又在死氣沉沉的氛圍里,加添了一道荒蕪淒涼的風景。」我們學校改為職業高中後,生源也會每況愈下,前途不妙呀……「文暢也是二十四中的教員,十分關心自己的處境,連忙插進來問:「那麼我們的獎金,也會因之而減少嗎?」

  文炎長嘆一聲,音調里交織了複雜的情緒。」我這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姐姐,文家的大幹金,也來屈尊俯就地打聽獎金,真是可悲可嘆哪!」

  「去你的!貧嘴!「文暢漲紅了臉,啐他一口。

  文炎又轉向洗耳恭聽的鄭川生,試圖把他也拉入談話之中。

  「我的聰明的姐夫,你們銀行應該是欣欣向榮吧?聽說金融體制的改革已經是深入人心,形勢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他們郎舅之間的關係很不錯,鄭川生便忍不住笑出聲,」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吧?改天冉凝上門來採訪,我再披露真實的情況。」

  鄭川生說完就有些後悔--何苦要把眾人的註:意力,都拉到自己和冉凝身上?冉凝呢,沮喪之後加泄氣,知道再說服丈夫亦是白費功夫,只得退而求其次,轉問其他人有沒有興趣到這紅帆大酒店一試身手?

  正在這時,夏水琴風風火火地騎著一輛自行車駛近,放開嗓子沖他們嚷嚷:「你們還在這兒閒扯,紅帆大酒店等不及,已經另外找了承包人啦!」

  銀杏樹下立刻亂成一鍋粥,秀麗的葉片全都羞赧地閉合,聽得眾人在七嘴八舌,竊竊私語,蠢蠢騷動:

  「真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種好事,先接下來,再決定讓誰來幹嘛!」

  「不過,咱們這麼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就算秋收起義成功了,紅旗又能打多久?」

  「諸位。「文炎一本正經地發表了結束語,」志壯堅信馬列,豈疑星火燎原?正如石洪駿剛才所說,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雖然我們的下海計劃又一次推向了不遠的將來,但它已經是一個懷胎十月就要臨盆的嬰兒;是地平線上快要看得見桅杆頂的一艘帆船;是黎明時分即將噴薄欲出的一輪紅日……」

  在世俗的喧鬧尚未翻攪開時,一道清脆而雋永、悠揚且凝重的鐘聲便響徹大院。那是市中心最高的鐘樓在報點,預示著朝霞和落日總是在幻化出旖旎多變的夢,讓你領略到時間翅翼的籠罩,領略到生命的稍縱逝,也領略到歲月悠悠的滄桑感,和人生目標的莊嚴與凝重,讓你頓生敬畏之心……

  這群中年人的眼眸突然也變得淘氣起來,不知是誰提議,於是全體起立,鼓掌。這是一個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

  石洪駿對此不置一詞,心裡卻又升起了那種深深的孤獨感。他知道,待朋友們走後,妻子定然會跟他拉下臉皮大鬧一番。但他胸有成竹,不予理睬。這個海他是肯定下不成了!這個革命老黃牛兼現代傻子,他也當定了!他將用一顆歷盡滄桑的心所凝聚的樸實與真誠,去溫暖妻子那顆失落的心。一個人的心,就是外面世界的小縮影。他總會讓她明白,瑣瑣屑屑的生活也充溢著永恆的動態與靜態,在悲劇性的人生中給自己留下溫馨的夢境,固然沒什麼不好,但若想活出一腔正氣來,更需要的卻是理性。

  人生就是這樣,因為有了牽腸掛肚的焦慮,有了莫名其妙的期待與渴望,有了干回百轉、失之交臂的機遇和堅韌執著的信念與報負,也有了撲朔迷離甚至是驚心動魄的命運安排,才有了形形色色各領風騷又讓人回味無窮的生活……

  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好幾回,冉凝等人沒奈何,也只好金蘭結社,花前月下了!文炎最熱衷此道,便請市美協主席牟椿子題下一本」金蘭冊「。老規矩,一年一度,輪流做莊當主席。名流們一月一小議,一季一大議。話題無非是抒豪情、立壯志,或互相取笑,插科打諢,卻當成頭等大事般莊嚴,一律記錄在案。那本金蘭冊也就歸當年的主席保管。今年正巧輪到陳維則,不料出了焦一萍這等大事!沒有任何異議,大家一致接受了他的辭呈。

  陳兄,明年走好吧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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