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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19:35 作者: 莫然

  這一天,江南織造曹璽帶著兒子曹寅來明府拜訪。曹璽本是康熙最信任的人,此次他又給明珠呈上一份厚禮,讓明珠替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就說江南目前百廢待興,請朝廷減免絲織府三年的稅銀。明珠略加推讓便笑納了,他讓公子帶曹寅去府中遊玩,說自己與織造大人有事相商。

  

  原來康熙年間水患頻繁,河工與漕運也是皇帝的心腹之患,此前已派工部尚書瑪爾塞下江南,去視察淮揚河工,又派明珠督促此事。瑪爾塞從江南給明珠寫了一封信,告知他事態嚴重,除了治河、漕運困難重重外,太湖也是年年大水,淹沒了民田。自順治年間到本朝,本應富饒的江南竟十年大荒!明珠不知該如何呈報皇上才好?

  曹璽從江南來,對河工之事當然熟悉,他說此事確實很麻煩,朝廷至今拿不出一個治河的方案來。目前三藩之亂還未平息,朝廷也沒那麼多銀子治理河工,曹璽建議明珠暫時隱瞞災情不報,等戰亂平息之後再說。兩人又說起,這麼重要的事需要一個得力幹員,明珠說他正在琢磨合適人選呢!讓曹璽給他推薦一個治理河工的人材,曹璽便推薦了安徽巡撫靳輔。後來康熙聽從了明珠的意見,立刻下旨,命靳輔為河道總督,即刻上任,又免去江南三年的絲織稅銀,明珠算是大大了幫了曹璽一個忙。

  這些事清史上早有記載,我沒想到的是,後來的事情竟然牽連到我,發展下去,我竟連明府的棲身之所也沒了!

  那天納蘭帶著曹寅還有我前往後堂,剛好在西花園碰見了馮子劍,他們兩人看見對方,都不由地站住了,無聲地對視著。

  曹寅挑釁地瞪著馮子劍:本爺是府上的客人,你還不快給本爺請安?

  馮子劍也仇視地瞪著他:是嗎?本爺也是府上的客人,跟你地位相當,而且比你先來,你說一說,該誰給誰請安?

  曹寅怒氣沖沖地說:是嗎?可這府上住著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你倘若也有,如何不敢去應試,為皇上和大清效力?

  馮子劍冷冷地說:那是你的皇上和大清,與我何干?

  曹寅更加憤怒,挺身指責他:可是,你天天與之打交道的格格,正是皇上的親妹妹!你既說與皇上無關,又如何跟她來往密切?

  馮子劍冷笑道:就算我跟她來往密切,又干卿何事?

  曹寅無言以對,正欲發怒,公子連忙拉住他說:好了,子清,你怎麼這麼大火氣?你是客人,他也是客人,你們彼此都客氣點兒吧!

  曹寅只好瞪了馮子劍一眼,拂袖而去,馮子劍也悻悻地走開,公子在他們身後無可奈何地一笑,才帶著我跟上去。

  進了通志堂,公子就吩咐我去倒茶,又對曹寅笑道:子清,你也太不隨和了!難道在你府上,就沒有幾個朋友清客?你怎麼瞧誰都不順眼啊?

  曹寅想了想,就問:我聽說了一件事,怎麼皇上在你家喝酒,又鬧出一場天大的風波?後來到底查出來沒有?誰是躲在你府上的刺客?

  納蘭不以為然地笑道:你說哪裡話?我府上哪有刺客?

  曹寅冷笑著指了指房外:你這明府可不像我們曹府,這裡不僅住著清客,還住著那麼多漢人學子,你就不認真查一查他們的底細?

  納蘭微顯不悅地說:子清,你這話似乎有所指啊?

  曹寅敲敲桌子:當然了,我看呀,最有嫌疑的就是剛才那個馮子劍!我已到戶部、吏部調查過了,所有的功名冊上都沒有這個人,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本不是一個讀書人,也沒拿到過任何功名,你卻對他奉若上賓!

  納蘭有些生氣地站起來:天下的讀書人,不一定都要去搏功名,這次開新科,馮子劍沒去應考,也是他個人的事,我們不能因此就懷疑他!

  曹寅低頭想了想:好吧,我們談點兒別的……格格最近來過嗎?

  納蘭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至少,我沒碰見過她。

  曹寅不悅地皺起眉:這麼說,她還是來過,跟那個馮子劍在一起,是嗎?

  納蘭嘆了一口氣:這件事,真是讓容若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曹寅生氣地揮揮手:好了,你不要說了,我都知道了!我算認栽了!

  納蘭忙又寬慰他:子清,你先別生氣,情份上的事,除了講緣份,還要靠人力為之……我看呀,也只有靠你去多多接近格格,自己去爭取她的一顆心了!

  曹寅站起來,氣憤地說:容若兄,你弄了這麼多有文化的高人學士,到你府中來住著,格格都看花眼了,哪裡還能看上我呢?

  納蘭忙說:子清你別急呀,格格確實年幼無知,喜歡湊熱鬧……但要說到,她喜歡上了本府的哪一位朋友,這也尚無定論啊!

  曹寅逼視著納蘭:是嗎?這一點,你能擔保嗎?

  納蘭猶豫了一下,就點點頭:是的,容若能擔保,本府上的朋友,都應該是明白事理的,絕不可能與皇帝的妹妹相愛!

  曹寅冷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一切拜託仁兄了!如果格格真與府上的某位朋友惹出事兒來,我在皇上面前,也絕不會替仁兄說一句好話!

  我在窗外聽見,很替公子抱曲,這曹小子真是混帳!管天管地,還能管得了別人相愛?還要公子來負責,這也太不公平了!

  我這麼一想,就弄出了動靜,屋裡的曹寅似乎聽見了,突然望向門外,又問公子:哎,好像門外有誰在偷聽?

  納蘭也望了望門外,不禁笑起來:小宛子,你要端茶倒水,就快進來吧!

  我沒想到自己又被抓了個現行,只好神態頗不自然地走進去,對納蘭說:公子,小宛子特來請示,不知給客人沏什麼茶才好?

  納蘭笑笑說:曹公子不是外人,你儘管拿好茶沏來!

  曹寅仔細地看看我:你這小書僮,是不是喜歡到處亂跑?

  納蘭笑道:他是有些調皮,我也管不住。怎麼,你在哪兒碰見過她?

  曹寅蹺起一條腿,仍在觀察我:是啊,我好像在什麼地方碰見過他!

  納蘭不置可否,轉對我說:這樣吧,今天的客人除了子清,還有他阿瑪……小宛子,你去把我柜子上頂上的那盒茶拿來!

  他又對曹寅說;這茶有個可怕的名兒,叫「嚇殺人香」,還是去年你阿瑪進貢給皇上,皇上又賞了我阿瑪,阿瑪又賞了我,我都沒敢喝。

  曹寅笑起來:拐了這麼大一圈,原來我這個事主還沒嘗一嘗呢!我聽說過這茶,說是產於洞庭湖,一大片茶田只採得幾斤,若用滾沸的水泡開了,茶葉得了熱氣,便會散發出異香,能把人嚇一跳,對不對?

  納蘭點點頭,又對我說:你拿了茶葉,再去廚房燒一壺滾水……哎,水要用我去年收集的雨水,放在瓮里,埋在地底下的,廚房裡都知道!還有,多泡一壺茶,送到廳堂里去,讓曹公子的阿瑪也品嘗一下!

  我答應著去了,聽見背後曹寅對納蘭說:就你們這些文人羅嗦,泡一壺茶那個費勁兒啊!還說會享受生活,生活是什麼?就是一壺茶嗎?

  我抱著茶葉與水罐匆匆離開,心裡也在捉摸:生活是什麼?每個人好像都有不同的理解。對我來說是儘快回家,對公子來說是寫詩作詞,對曹小子來說是追求格格,而對馮子劍來說,可能就是報仇雪恨了!

  哎,說什麼,什麼就到,瞧,在花園長廊的對面,馮子劍正向我走來,他看見我,就不悅地問:你這麼匆匆忙忙,又在為姓曹的忙活兒?

  我隨口說:還有他爹,他爹也來了,公子讓我沏茶!

  馮子劍如雷轟頂,一把抓住我,叫道:什麼?他爹也來了?那個混帳……

  我奇怪地看著他:怎麼?你認識他爹?

  馮子劍一拳砸在廊邊的柱子上,兩眼透出憤怒的光芒:我不認識……可我在睡里夢裡也忘不了他,忘不了找他算帳!他就是殺害我爹我娘、還有我全家的罪魁禍首!是我江南士族最痛恨的告密者!那個曹璽……

  我看了看四周,忙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說:哎,你沒搞錯吧?怎麼會是他?我看過「四大名著」,最喜歡《紅樓夢》,知道他後代是個好樣的……嗨,我跟你說這些幹啥?你又聽不懂。算了,總之曹家的人,並不都是壞人吧?

  馮子劍咬牙切齒:怎麼會搞錯?就算他燒成灰,我也能認出他!我正在想,了了這邊兒的事兒,就回江南找他算帳,不料他竟自己闖上門來,我決不會放過他!

  我連忙拉著他:哎,你要幹什麼?難道又想在這府上鬧個天翻地覆?剛才我去通志堂,還聽見他兒子在懷疑你呢,說你不像個讀書人!

  馮子劍又抓住我的手:他真是這麼說的?公子呢,他又怎麼說?

  我連忙脫開手:哎呀,你放手,別讓人看見了!公子當然替你說話……哎,我說馮大哥,你到底與他們家有什麼仇?就別在這兒鬧了好不好?

  馮子劍沉著臉想了想:現在沒時間說了,得趕緊想法子,不能放走他……對了,你剛才說,公子讓你沏茶對不對?也要款待他爹是不是?

  我忙把茶葉盒與水罐抱緊了:哎,你到底要幹什麼?

  馮子劍紅著眼珠子,小聲說:我給你的那包「毒魂散」還在吧?你去扔進茶里,我要毒死他們爺兒倆!你放心,茶可以在廚房裡泡好了,再端進去,分別呈給喝茶的人……你小心點兒,保護好老爺與你的公子,別把有毒的茶給他們喝就成!

  我大吃一驚,差點兒叫出聲來:那怎麼行?

  馮子劍連忙捂住我的嘴,也看了看四周:有什麼不行?這藥的毒效慢,一天一夜才會發作,那時他們早已離開明府,別人也不會發現是誰在作案!

  我擔心地皺緊了眉:可是……可是我跟他們無怨無仇,這樣不行啊!

  馮子劍生氣地說:沒有可是,沒有不行!告訴你,小姑娘,這位曹大人不是康熙,身上沒有肩負著那麼多勵精圖志的使命,他活著對你也沒什麼好處。而殺了他一個,除了給我家報仇,也不會給天下人帶來任何損失……你要是這次不肯幫我的忙,以後就別再叫我馮大哥了!

  我目瞪口呆,喃喃問:馮大哥,你一定要這樣做嗎?

  馮子劍冷冷地看著我:不做又怎樣?難道你願意看見我發瘋發怒,手提三尺劍衝進廳堂,一劍刺穿那個老賊?

  我連忙擺擺手:不,不能那樣,那更糟……

  馮子劍點點頭:那就用這無色無味的毒魂散,來解決一切吧!

  他側身從我面前走開,又低聲說:事成之後,我在住處等你!

  我看著他走開,發了一會兒楞,不禁嘆道:怎麼又要讓我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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