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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9:19:31 作者: 莫然

  皇上要開「博學鴻儒科」,這一招確實英明。此時三藩之亂即將平息,吳三桂已是苟延殘喘,雖然強行在衡州城內稱帝,還沒過夠皇帝癮就一命嗚呼了!他的孫子吳世璠即位,也是中氣不足,清軍正在收復失地,直搗賊巢指日可待了!明朝的遺老遺少們恢復故國的最後幻想也已破滅,那些清初曾經堅持不仕清的名節之士,也看清了新皇帝的文治武功,內心有所觸動,開始躍躍欲試。康熙皇帝的旨意下達後,各地響應熱烈。

  很快,京城裡就擠滿了從四面八方前來應考的學子們。康熙對這次考試特別寬仁,所有赴試人員均受到優待,每人每天還發給俸銀和糧米,又讓官府給貧寒的學子們準備客棧。也有不少人慕我們公子的大名,到明珠府上來拜訪,公子全都高高興興地迎接,給他們提供吃住,又向他們大肆宣揚康熙此舉的良苦用心。

  

  那陣子,我也是興奮莫名。要知道,開科場是一件激動人心的大事,我從小聽說的故事,看過的戲曲,那些中了狀元打馬遊街,金榜題名之後風光無限的趣事,都讓人心裡痒痒,蠢蠢欲動。雖然我讀書時成績不算頂好,但對這熱鬧的場合卻不肯放過。

  不料這次科考真是千奇百怪,我和老百姓們站在大街上看熱鬧,只見有的考生興高采烈,披紅掛彩;也有人名滿天下,卻是被地方官強行逼著來赴考的;有人裝病,被抬到考場門前,還賴著不肯下來;有的則在考場前捶胸頓足,煸動眾文人不要應考。還有人跟地方官員爭執說:哪怕刀子繩子一起上,我也不應考,除非逼我去死!更有一個白髮老人在呼喊著:文兄們,皇帝不會真心起用漢人,大家千萬別上了朝廷的當啊!

  這場面堪稱刺激,跟我想像的進京趕考完全不一樣。到後來,簡直成了漢人對滿人的統治在進行一場示威大遊行,有點兒「五、四」時期飛行集會的味道。當時我只恨自己手頭沒照相機,好把這轟轟轟烈烈的一幕給拍下來,拿到某個歷史雜誌上去發表。

  正在鬧哄哄,康熙突然帶著納蘭和曹寅等人來了,我和觀眾都大吃一驚,深怕皇帝會治那些不應考的人死罪。誰知康熙並不責難他們,喝令地方官員不准強迫文人應考,凡是稱病不起的,不願應試的,一律放行。面對這些漢文人的堅決抵制,公子都唯有苦笑而已,年青皇帝卻做出這麼大讓步,我在心裡替他叫好,難怪他能坐穩六十年江山!

  這次科考完全是走過場,考試題目也很簡單,只要求作兩首歌功頌德的詩、賦,還不讓人監考,簡直寬大無邊。據說開考前,明珠大人還奉旨宣稱說:你們都是飽學之人,本不必考試,皇上只是想試出你們的真才實學,再量才使用。考試進行到一半,明大人又讓休息,說皇上已命人送來美味佳肴,請大家享用。宴罷繼續考試,不限時間,有的人深夜才交卷,有的人隨便塗鴉,也都算數。最後應考的人,幾乎是個個錄用了!

  開榜那幾天,明府上最熱鬧,公子的朋友幾乎都高中了,一批又一批穿紅掛綠的報子,拿著納蘭慷慨賞給他們的賞錢,滿意地走開。眾人卻嘆服不已,說皇上定裁人選,真是寬大仁厚!你瞧,陳維崧輕輕鬆鬆就得了個一等第十名,朱彝尊隨便塗鴉,也取了個一等第十七名!嚴繩孫更絕,他只寫了一首歪詩,結果也中了個二等!

  唯有顧貞觀很特殊,他也抱著一展雄心的想法去應試,不料卻落榜了!納蘭大惑不解,說那麼多人都考上了,連只寫了幾句歪詩的人都錄用了,為何先生你卻落榜了?肯定是我阿瑪他們弄錯了,還是我去替先生美言幾句吧,朝廷應該重用先生啊!

  其實這事兒我倒能料到幾分,多半是康熙為了那天在明府的事兒不滿,你顧貞觀既然當著皇帝的面,說自己不想做官,人家又何必取你?

  顧貞觀卻忘了這個碴,反倒生納蘭的氣,他立刻拍案而起說:公子何出此言?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光明正大的人,今天才算了解你!我們絕交吧!

  納蘭還想再解釋,顧貞觀已經拂袖而去,衝出了明珠府。納蘭見好友拂袖而去,知道一番好意傷了他的自尊,自己也是羞愧滿面,心裡更著急,怕顧貞觀就此跟他絕交,連忙叫我上街去找顧老頭子,務必把他給拉回來。

  我衝上大街,亂追了一氣,也沒看見顧貞觀的身影。倒是在一條小街上,碰見馮子劍迎面而來,接著又有一個中年漢子從我身後趕上去,不遠不近跟在馮子劍後面,好似兩人有什麼默契?一眨眼功夫,他們就進了一家茶館,居然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喝起茶來!

  我突然明白了!原來是馮子劍避人耳目,約了他的同黨在這個茶館裡接頭,就像當年的,不,是未來的地下黨工作者見面碰頭的情景一樣!我也是一分鐘都沒猶豫,立刻跟著他們進了這家茶館,在旁邊的一張桌子前坐下,要偷聽他們在說些啥?

  一個茶倌走來問我:請問小哥喝什麼茶?我們這兒花茶綠茶都有!

  我很氣派地扔給他幾個銅板,說:隨便來一碗,要清涼解渴的……

  茶倌收起銅板走開:好咧!

  我又豎起耳朵,聽見旁邊桌上的那個中年漢子,正壓低了嗓門對馮子劍說,他剛去見了楊起隆,楊起隆又說這次狗皇帝開考是收買民心,可民心是收買不了的!現在吳三桂死了,三藩都快不行了,讓馮子劍這邊要加緊行動,趕快制定出一個新的行刺計劃。

  馮子劍的聲音更低,但我仍能聽得清楚,好像他同意對康熙再次下手,但堅持要離開了明珠府,才能下手,不能連累了納蘭公子!

  哎,這馮子劍還算有點兒良心,公子可是待他不薄呀!他在明府如何下得了手?但那人又問,離開了明府,到哪兒去親近皇上呢?兩人商議了一陣,顯然沒有結果……

  茶倌走來給他們續茶,然後又走開,他們捧起茶喝,假裝休閒的樣子。馮子劍回頭看了看四周,我連忙低下頭去,怕被他銳利的眼光捕獲到。

  馮子劍又低聲說:下次再商量吧,我看這兒不安全,你還是趕快走吧!

  中年漢子連忙站起來,匆匆離開了。我也想起身走開,抬腿過急,被馮子劍看見了,他驚訝地叫道:小宛子,你也在這兒?你是來……

  我急中生智,連忙說:哦,我是想來告訴你,公子有些懷疑你了!他還盤問我,問我以前認不認識你?對了,他還讓你,讓你今後離格格遠一點!

  驚慌之中,我竟把一切都和盤端出了,而且出賣了公子!

  馮子劍卻不理會,他冷笑道:是嗎?你們真是過慮了!你那個公子,他哪裡懂得我的心?我跟他的格格決不可能有真情,我們是沒有好結果的!

  我忙問:既如此,你又為何接近她?

  馮子劍淡淡地說一句:以後你就明白了!對不起了,我要走了……

  我還呆在茶館裡,不知回府後,該不該把馮子劍與人接頭的事兒,告訴我們的好公子?我自然不想當個告密者,何況馮子劍又是納蘭的朋友,他目前的身份還沒暴露,我又何必在明珠府上挑起是非?再說這件事,只要我自己注意一點就行了嘛!

  回到府上,才知道公子不止派出我一人去找顧貞觀,到底把他強行拉回來了!顧貞觀一回府,納蘭又把他拉到書房,立刻找來筆墨,剖肝瀝膽地寫下了一首「金縷曲」,其中有「失意每多如意少,終古幾人稱屈?」的名句,真誠而又懇切地向好朋友道歉。

  公子說:對不起,先生,沒想到我也有不磊落的地方,媚俗的一面。對功名利碌,還是先生的態度才是正確的!

  顧貞觀也有些不好意思,忙說:容若,剛才我太激烈了!

  納蘭忙說:不,是我的一番好意,卻傷了你的自尊,請你一定要原諒!

  顧貞觀還能說什麼呢?他早已從心底里原諒了好朋友。

  納蘭又說:其實先生這樣最好,何必像我這樣,去過「承明班列」的生活呢?先生就一直住在我家,我們還像以前那樣,「乘閒風月,笑賞梨花」,多有意思啊!

  顧貞觀聽他如此說,竟找不到一絲理由拒絕了!兩人又和好如初,府上的文人學友都替他們高興,我也把馮子劍的事給徹底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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