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10-04 09:04:26
作者: 張策
第二天早晨,李澗峰醒來後仍然頭疼不已。他堅持著給小陳撥了電話,問他怎麼樣。小陳在電話里的聲音是冷冰冰的:』『能怎麼樣?開會呢。」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李澗峰愣了一會兒,心想這個王八蛋,酒醒了就六親不認了。再轉念一想,也難怪他,這會兒他大概正召集人研究坍樓事件的善後處理呢,那該是一團怎麼樣的亂麻啊。
起床、刷牙、洗臉,總算讓自己清醒了一點。然後匆匆開車上路,在路上一個勁兒回憶昨晚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好多細節。只記得司機班的小伙子說是找了半天才找到他們,還記得他們費力地把小陳往車上抬,後來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喝酒真是誤事啊。他痛心地想。人就是個奇怪的東西,酒下了肚,什麼熱乎話都敢說,什麼放縱的事也敢做。然而酒一醒,說過做過的就都成了後悔的理由。李澗峰這會兒就想,司機班這幫小子,嘴就是褲腰帶,松著呢,昨晚他和小陳醜態百出,現在肯定是他們的笑柄了,他們准前仰後合地樂呢。我不要緊,反正也就是個一般幹部,小陳可不行,那是市領導啊,也難怪他酒醒了窩火,他這會兒大概心裡正罵我李澗峰呢,想要不是我煽情,他也不會出格。
對我也不好。我和市領導這麼親熱,傳出去也是事兒。
就這麼翻來覆去地想著,車已經出了城上了高速路。路上行人稀少,一地的鞭炮碎屑。開著車收到前妻王婉琴的簡訊,在一堆關於元宵節的客套話之後,前妻問他什麼時候和謝虹結婚。
扯淡。李澗峰戴上耳機,邊開車邊給王律師回電,說你沒事少造謠言,我當光棍當得很高興,還沒有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安排。
王婉琴笑道:「你現在不是正在去相親的路上嗎?」
李澗峰想:江洲真是太小了,什麼事也瞞不了人,連自己去省里的事前妻都掌握。他說:「你少來了,我是去看老爹,上次去正趕上塌樓,坐了沒兩分鐘又回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婉琴鄭重起來,讓他向老爺子問好,然後說:「開玩笑歸開玩笑,你還是要去看看謝虹。勸勸她,江洲就不要回了。」
「英雄所見略同。」李澗峰說,「我已經勸過她了。」
王婉琴停頓了一下,語氣里有了一點酸意:「那麼說,我說晚了?那好吧,祝你們幸福。」說完把電話掛了。
李澗峰突然想要問問前妻,那個邵春山是什麼來路。前妻社會關係活絡,在江洲地面上神通廣大、呼風喚雨,她應該了解這個邵春山。李澗峰把電話打了回去,王婉琴接了,她果然知道邵春山的來歷,並且,她提醒李澗峰:「你也是知道這傢伙的。」
「我怎麼知道?」李澗峰說。其實聽前妻一說,他愈發肯定自己是和這個邵春山有過擦肩而過的關係的,但他還是想不起來是在什麼地方知道了這個人,所以只好這麼說。
「他是謝虹的大學同學!什麼豬腦子……」王婉琴的語氣有一點解恨的意思。
李澗峰一驚。他一把輪把車開到路邊,停下,呆愣愣地說不出話了。對,是這個邵春山。記憶的外殼一旦被捅破,什麼東西都稀里嘩啦地泄了出來。不錯,他是謝虹的大學同學,還是馬來福的弟弟馬來喜的親戚。是他借給謝虹寶馬車,是他給馬家兄弟報的信,是他協助馬家兄弟陷害了謝虹。
前妻還在電話里「喂喂」地叫。李澗峰脫口而出:「我記得他不是個搞房地產的嗎?」
「他那是國企。現在,人家棄商從政了。」
真是馬來福的走狗啊。李澗峰恨恨地想。
他重新開車上路。前妻問:「你怎麼關心起他來了?」「見了一面,他陪馬來福到公安局慰問來了。」李澗峰不想告訴前妻馬、邵二人對自己突如其來的關注,他隱約覺得那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個人啊,其實是個文人,還是才華橫溢那種。寫過小說,寫過詩,是省作家協會會員。而他讀研的論文你猜是什麼研究方向?是農田水利問題,得了論文評比一等獎。他讀的竟然是農業科技專業。」
王婉琴如數家珍。李澗峰打斷她說:「照你這麼說,這還是個全才啊。可我覺得,越是這種人,品質壞了就更難辦。聰明人辦壞事,比傻子的能量大多了。」
王婉琴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的話也有道理。」
「領導這麼肯定,少見啊。」李澗峰樂了。
王婉琴把電話掛斷了。李澗峰一邊開車,一邊陷人了沉思。他把自己和馬來福算得上的交往回憶了一遍,怎麼也找不出對方對自己感興趣的地方。至於邵春山,那就更沒打過交道了。那麼,馬來福當著公安局黨委一班人的面,表現出的對自己的關注是什麼意思?這件事情其實是很敏感的,那天馬來福剛走,就有人半開玩笑地問李澗峰:「看不出啊,你啥時候抱上馬市長的粗腿了?」小陳當時沒說話,但李澗峰知道,他也是豎著耳朵聽他怎麼回答呢。於是他只能打哈哈說自己有幸和馬市長一起深夜坐過計程車,兩個人拼的車費,他十元,我五元。他的話當時引起了哄堂大笑,小陳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小子,學得越來越沒正形了。」
李澗峰知道,調侃歸調侃,其實人們心裡都對他畫上了問號,他和局裡同事的關係從此有了極微妙的變化。
難道這就是馬來福們的目的?
也不對。他們拉攏我幹什麼?我一個處級幹部,連公安局的黨委委員都不是,對於他們能有什麼用處?或者他們是想挑撥我和局裡的關係?也沒意思啊,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這能達到什麼目的?莫非,還是牽扯著謝虹的事?
到省城外的高速公路收費站了。等待交費的車輛排著隊,一點一點地向前挪動著。李澗峰突然轉念想:其實,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一個人啊,一生的轉折不一定自己都明白緣由的,有時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這樣了。就像這條路,誰知道啥時候哪個岔路口竄出輛車來,也許就剮蹭了,就撞車了,人的行程就改變了。想想自己的中學同學齊政,現在是區政法委書記,也人五人六地當著官,當初可是個連一點希望都沒有的一般幹部。當年那個區幹部考核,三個競爭副處長職位的幹部中,齊政是條件最弱的一個.卻最後中了標。這事兒連齊政自己都摸不著頭腦。事後李澗峰從一個渠道偶然得知,是另外一個區的書記和這個區的書記一起吃飯,順口說了一句你們那兒有個姓齊的幹部,和我住一幢樓。那個區的書記當時正被傳言說要當市委組織部長了,所以這個區的書記就認了真。至於那個書記說的姓齊的是不是齊政,也沒有深問。事後,那個區的書記沒有當上組織部長,而齊政卻由此邁過了人生重要的門檻,從此官運亨通。這事,齊政至今都蒙在鼓裡,上次同學聚會還熱淚盈眶地感謝老書記的公正呢。
這種事,李澗峰真真假假地聽了不少。
那麼現在,誰知道馬副市長的關懷寓意了什麼呢?誰知道邵春山眼神里的意味深長是什麼呢?
交了費,過了收費站,李澗峰加速。省城就在眼前了,遠遠近近的高樓在薄霧中隱約可見。李澗峰把油門踩到底,心裡想:管它呢。還是老百姓的俗話說得對,心靜自然涼啊。
他看了看手錶,上午10點23分。心裡不禁一驚,因為他想起這正是那天樓房倒塌的時刻。看來,這預示著他的心還是靜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