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9:04:23 作者: 張策

  元宵節晚上不該李澗峰值班。小陳局長說,你反正也是光棍兒,在哪兒看電視元宵晚會還不是他媽的一樣,你就值了吧,讓老丁主任回家過節。李澗峰就反擊說你也是光棍兒啊,你幹嗎不值班?小陳就苦起臉說市委那邊也排班啦,我是明天晚上的,所以今天晚上得去看看老媽。他媽的,我還是第一回值市裡的班呢。

  李澗峰就笑,說都是市領導了,別動不動就他媽的他媽的。小陳四下看看沒人,伸手在李澗峰身上擊了一掌,說:「你他媽的!」

  李澗峰就覺得這傢伙還算是可愛的。他跟著小陳回辦公室,發現小陳屋子裡亂七八糟的,所有家具都不在原來的地方。小陳看出他的疑問,說:「趁我不在,後勤把家具換了,我又讓他們搬回來了。這不,還沒來得及收拾。」李澗峰一聽就笑了,說:「我勸後勤處長別弄這套,他說他就是拍馬屁的。」小陳也笑了一下:「那個老傢伙,滿嘴跑火車。」

  笑歸笑,李澗峰看得出,剛剛當上市委領導的小陳,心情其實是很沉重的。他的笑很勉強,也很短暫,一瞬即逝。而他眼睛裡的血絲和眼角好像深了不少的皺紋,已經暴露了他的煩躁和沮喪。

  兩個人坐下,小陳扔給李澗峰一支煙,說:「新聞發布會的電視新聞我也看了,難怪馬副市長誇你,你說得確實不錯。」

  「不錯有什麼用,事出了,人死了,」李澗峰點上煙,「怎麼說也不是好事。而且,我不明白為什麼市里遲遲不公布解決方案。」

  「是啊……」小陳吐出一口煙,把自己的臉埋在煙霧裡:「整天盼著和諧安定,為此咱們當警察的忙得腳打後腦勺,可誰知道……」

  天光暗了下來,屋子裡的景物越來越模糊了。在煙霧的包圍下,兩人的輪廓也漸漸變得不清晰,成了兩團黑糊糊的影子。彼此看不清眉眼,更看不出表情,但彼此也都知道,心裡的滋味是挺苦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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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就是這樣的,見不得出事。換了平常人,也許這樣的事故僅僅是一個晚飯後的談資,再嚴重一些,也不過就是罵罵貪污腐敗的理由。而事故的當事人,更多的是失去親人或家產的切膚之痛。政府領導們,則考慮的是善後那些麻煩事,和未來政績上的污點。只有警察,心裡會有一種無奈的痛楚。一種仿佛是在風浪里掌不住舵的船長,在草原上掉下馬鞍的騎手,在大堤上千辛萬苦也沒擋住洪水的築堤工人才有的那種累到心底的無可奈何。

  兩個人一直呆坐到天徹底黑下來。小陳突然說:「吃飯去?」李澗峰愣了一下,說: 「好啊,你小子也應該請請客,當大官了嘛。」「屁!」小陳扔掉菸頭站起來,「官越大責任越大。你還不知道吧,從今天起,我是事故善後處理小組組長了,我正為這個煩心。」李澗峰驚異地說:「這不應該是你吧?起碼應該是個市委副書記啊!」小陳搖頭,不再說什麼,帶著一臉的沉重,先走出屋去了。

  李澗峰知道,今天晚上不喝點酒恐怕是不行了。他一邊往外走一邊給老丁打了電話,說抱歉,今天晚上的班還得您值。

  話題在他們坐到小飯館的包間裡時,才繼續了下去。小陳顯然也為這個任命而心存不滿,忍不住地想說。點了菜,猛喝一口二鍋頭,他的語氣裡帶出了憤怒:「說是我年輕,正應該鍛鍊。說是公安局擔負著維護治安的任務,這會兒不上什麼時候上?媽的。」

  「可是,你雖然是常委了,可還是個公安局長啊,什麼安監呀,房管呀,你怎麼指揮?誰聽你的?這麼大的事,誰都想著推卸責任呢!」

  服務員進來上菜,小陳沒吭聲。等服務員出去,他說:「肖書記是個和事佬,他才不會多說什麼呢。新任命的韋市長還在常林市那邊交接工作沒到任。趙副市長說身體不好,馬來福人家不管這攤兒。你說,讓誰干?」他告訴李澗峰,今天元宵節,市委可也沒閒著,上午召開的第一次常委辦公會就說到了那起事故,大家也說不能再拖了,拖出事來反而不好。於是……

  李澗峰無語。兩個人相互看一眼,碰杯,一飲而盡。辣乎乎的白酒從嗓子直通到胃裡,好像點燃了一團火,騰騰地燒了起來。倒滿,再喝。李澗峰說:「我人微言輕,不知道能不能幫你什麼忙。反正,誰讓咱倆是警校同學呢,有什麼要我辦的,你就說話。」

  小陳酒量不行,三杯酒下肚,說話已經有點兒不利索了。他看著李澗峰,愣了一會兒,突然笑起來:「咱倆是同學啊,是吧?」李澗峰也樂了:「糊塗了吧,咱倆睡了三年上下鋪,你小子半夜盡撒吃掙,從上鋪掉下來多少回啊。我就奇怪,你怎麼一直沒摔壞呢?」小陳指著李澗峰的鼻子:「揭底還怕老鄉親啊,我得把你小子調走,不然我那點事兒還不得讓你嚼爛了舌頭。」李澗峰給他倒酒,提高了聲音:「什麼人啊!你要敢調動我,我就給你上網,說你貪污腐敗。」

  兩個人哈哈大笑。

  小陳說:「『有時候想,還是干一線的時候痛快。」李澗峰點頭:「是啊。別說你當了大官了,就我,剛當了發言人的時候,也老想,真不如在刑警跑案子。」小陳側著頭回憶:「那年,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一起上漠河追那個搶銀行的傢伙?我操,那天冷的,好像從來沒有那麼冷的天。手一握槍把,得,粘上了。急得顧不上疼,生往下扯!」「對。你還記得吧,那小子見了咱們說你們可來了,我不想跑了,再跑就凍死在這兒了。」

  小陳搖搖晃晃地起身,到門口招呼著讓服務員拿酒。李澗峰想攔他,卻沒有攔,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想和小陳一起喝醉。

  「那趟回來,全縣的人都上街歡迎咱們,敲鑼打鼓的。」「可不,那時候窮啊,那小子搶光了縣銀行,全縣人都遭殃。」「來,為咱們曾經的輝煌,干一杯!」「干!」

  兩個人都感到豪情倍增,血液在酒精的刺激下加速地奔流。他們仍然把烈性的白酒一杯一杯地灌進肚子,酒的辛辣此刻已經變得毫無障礙,感覺上只是像泉水一樣的甘甜。他們喝著、說著,說到高興處還拍桌子、唱歌。唱的什麼不清楚,因為他們的頭腦已經不清楚了。

  最後,不知道是幾點,李洞峰硬撐著給局裡司機班打了個電話,讓來人接局長。而這時,小陳已經吐得一塌糊塗。服務員小姐實在是累了,板著臉來撤盤子,不敢說什麼,卻摔摔打打的。李澗峰索性扶起小陳,走出了飯館。涼風一吹,頭有點疼,眼睛也不管用。兩個人在空寂的街道上磕磕絆絆地走,一不小心,小陳腿一軟,就坐在地上了。

  李澗峰想把他揪起來,可是自己也使不上勁,一使勁就要頭朝下栽倒。他賭氣地也在小陳身邊坐下,摟著小陳的脖子說:「你,這個大……局長,就在這兒等……人接你吧。」小陳嘴裡不清不楚地嘟嚷:「沒事……我沒喝多,心裡、心裡清楚著呢。」李澗峰說:「清楚個屁。說……我是誰?」小陳努力把眼睛睜大,湊到李澗峰臉上,把濃烈的酒氣噴到李澗峰的鼻孔里:「你是誰?你是我的……戰友,是我的……換命的戰友,啊……對不對?」李澗峰的眼睛一下子就熱了,他點點頭,把小陳緊緊抱在懷裡。恍然間,想起前不久也有這樣一回,是和謝虹,醉在省城的街頭上。

  由謝虹又想到馬來福。關於樓房坍塌事故,指向馬來福的議論不少,大多是說他在任財政局長期間夥同一些人剋扣了廉租房的建設款。由此看來,馬來福和小陳,已經命中注定地站到了對立面上,他們的廝殺,說話就要開始了。

  想到這兒,李澗峰的大腦也被酒精燒得迷糊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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