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9:03:16 作者: 張策

  起風了。有點冬天的味道了。

  王婉琴陪同前公公到醫院做了檢查,還及時地輸了液。說是陪,實際上和綁架差不多。老爺子說什麼不去,說現在是案子的關鍵時刻,說刑警們都撤出去找案件目擊者了,說他的身體現在一點事沒有。但當王婉琴瞪起眼睛的時候,老頭終於屈服了:「你這丫頭,和小時候一樣不講情面,難怪你當律師了。」

  本來還想請老人上飯館的,見他虛弱的樣子,王婉琴臨時決定把他送回了李澗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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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澗峰趕回家的時候,發現除了前妻在廚房忙活,屋裡還有兩個女人,一個是韓玲,另一個是謝虹。

  謝虹仍然在一支接一支地抽菸,弄得屋子裡像著了火。李澗峰想說老爺子病了,受不了,別抽了,父親卻制止了他,說:「閨女心煩,就讓她抽吧。」看來他已經知道了謝虹的艱難處境。

  李澗峰發現,僅僅幾天的時間,謝虹已經瘦得變了樣,頭髮亂蓬蓬,兩隻眼圈也是黑的。他暗暗嘆口氣,問到:』『你家裡還好吧?」

  謝虹苦笑一下:「能好嗎?房門上噴了血淋淋的大字:貪官該死。鎖眼裡還塞了火柴棍。」

  韓玲在一旁說:「我已經把她的孩子和老媽轉移到我家了,他們躲在省里,好一些。」

  謝虹把煙掐滅,說:「我好像已經不知道我活在什麼地方了,還有什麼地方安全……我在街上一夜一夜地走,問我自己,我是謝虹嗎?我是公安局長嗎?我好像是逃犯?」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又馬上像個小男孩似的一把抹去,好像不願讓人看見她的痛苦。

  李澗峰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沒錯,我爸爸當年……他當時是區委書記,收了賄賂,給……他被帶走的那天,下大雨,我正在大學裡和同學排練話劇。真可笑,我那時候完全不諳世事,正在演《簡·愛》里的瘋子,在台上蹦來蹦去……老媽打電話來,我完全呆了。我記得我也是在大雨里走了一夜,一下子長大了。我從那天開始抽菸,我從那天再沒上過舞台。我發誓,我恨透了貪污腐敗。」像是自言自語,謝虹就那樣低聲說著,.手顫抖著點菸,火柴滅了,再劃一根,又滅了。

  「你不應該借那輛車……」韓玲低聲說.「留下口實了。」

  「滿腦子都是工作,哪想那麼多……」謝虹說,「案子不等人,市局催得厲害。」

  「那是圈套!」韓玲少有地激動了,「誰借你的車?邵春山。他是幹什麼的?地產商。他幹嗎和你來往?他是馬來福弟弟的連襟!」

  謝虹一下子站了起來。一瞬間,李澗峰看到她的眼裡閃過一絲警覺。悲傷沒有了,痛苦沒有了,就這一剎那,謝虹完全變回了一個幹練的女公安局長:「你說什麼?」

  從廚房端著菜出來的王婉琴接過話:「你對馬來福的調查使你被迫調離了檢察院,可他們沒放過你,他們利用了邵春山。你的車是被破壞的,姓邵的借給你車後馬上通知了馬來福的弟弟馬來喜。這一切,韓玲都調查清楚了。」

  「我怎麼不知道這層關係?」「邵春山一直在外省發展,回省里不過幾個月,他被授命接近你不過兩個月!」 「難怪·,·…我太大意了……」謝虹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李澗峰痛心地暗拍大腿,就這麼一時的疏忽大意,現在.謝虹有嘴也說不清楚了。網絡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網絡上的口水淹死人不會償命。

  「閨女,還是太嫩啊。」老爺子倚在床頭,嘆息。

  謝虹絕望地捂住臉: 「我怎麼想得到?邵春山是我大學同學,他……」她撕開一包煙,抽出一支,可沒點火,愣了半天,把煙揉碎了。

  「吃飯吧。」在沉重的氣氛中,王婉琴把菜擺好了,為老人倒了一杯白開水,又為大家都倒上了葡萄酒。紫紅色的液體在玻璃杯里閃著光.幾個人卻動也不動.誰也沒心思拿筷子。

  「吃吧,身體要緊。」王婉琴低聲勸謝虹。

  韓玲突然起身.衝到陽台上去了。王婉琴嘆口氣,摘下衣架上韓玲的大衣,扔給李澗峰。李澗峰愣了一下,明白了前妻的意思,抱著大衣也上了陽台。

  韓玲在擦眼淚.頭也不回。

  「你既然調查清楚了,就應該幫幫她,也是幫我們公安局。」李澗峰把大衣遞給她,小聲說。

  「沒用!你不了解網絡,你不知道網絡上有多少人是帶著壞情緒的,是怨天尤人的,甚至……他們不認識謝虹,他們也沒必要認識她,不想認識她,他們只是發泄,其實他們發泄的是他們自己。」

  冷風一陣一陣地吹來,一片落葉打在李洞峰臉上,竟然有點疼。

  「再說,我們確實有那麼多的貪官。」韓玲的話帶著深深的無奈。

  李澗峰的心往下沉了一下。他知道韓玲說的沒有錯。

  「就說你們公安局的蔡胖子。我認識他時他還不是胖子,也不是副局長,只是交警支隊的辦公室主任。他帶我下基層採訪,沿著公路採訪山區交警,渴了喝山泉水,餓了啃路邊店的饅頭。他告訴我,他肚子上有一個槍眼,是有一年在路上抓逃犯時留下的,他為此立了二等功。想得到嗎?他現在,貪污受賄……」

  李澗峰眼前又閃過馬小凡的眼睛了,只是一閃.像誰深夜裡抽的香菸,順一口,就亮了一下,然後就淹沒在夜色里。

  「可謝虹不應該承受這一切。應該承受這一切的是馬來福們,他們才是真正的貪官污吏。你不是都調查清楚了嗎?你不是新聞周刊的主編嗎?你不是一向號稱『針貶時政.揭露內幕』嗎?你應該站出來!站出來!」

  韓玲回頭,定定地看著李澗峰:「我是問了,也問清楚了,可誰會給我真正的證據?誰會答應出來做證?我要是說出他們的名字,他們馬上就會否認,說他們根本就不認識我!你說馬來福是貪官,我也知道,謝虹也知道,可是,謝虹為這個離開了檢察院!」

  「一個清查貪官的女檢察官,公安局長,現在卻成了人人唾罵的貪官!你不覺得悲憤嗎?」

  李澗峰覺得胸中有一股悶氣,這股悶氣使他難受得不得了,仿佛稍一用力,整個人就會爆炸。他不想再說什麼了,他轉身,想回屋裡去,他覺得累,太累。

  屋裡,突然響起了謝虹的歌聲。還是那首《十送紅軍》,她唱的聲音並不大.還有些嘎咽,但此時此刻,她的歌聲里有了真正訣別時的那種哀苦和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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