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4 09:03:13
作者: 張策
只是一夜的工夫,謝虹的事情在網上成了擋不住的狂瀾。不僅是江洲,全國各地都有帖子在飛舞著。
剛上班,市委書記司馬林的車就停在了市公安局門口。有人說,司馬書記的臉色極為不好,他一聲不吭地徑直上樓,直奔小陳局長的辦公室。公安局雖說是嚴肅的機關,但也不乏小道消息的傳播。不到中午,李澗峰就聽說了,司馬書記嚴厲批評公安局對新媒體關注不夠,處理危機動作遲緩。現在市人大馬上要開會了,這樣關鍵的時刻,你們就放任有人故意給市人大會議製造話題嗎?
昨天成立的那個調查組,一個個端著飯碗被小陳局長派人從食堂揪到了他的辦公室。小陳的臉色好像倒比昨天好了一些,他挺平淡地傳達了市委領導的指示,然後說:「現在看,我們的思想確實落後了。我們不能因為不懂網絡就害怕,就退縮。我記得老局長說過,現在我們就是光著屁股站在群眾面前,哪兒有個疤痢人家都看得見,咱不能遮遮掩掩,遮也遮不住。」李澗峰看著他,心想這傢伙還是有城府,事到臨頭,他倒鎮靜下來了。不由得就佩服起了小陳。想著,就接著小陳的話向大家介紹了一下當前的情況。說實在的,網絡的速度真的是驚人.僅僅一天.現在炒的內容又翻新了,一個突出的是說謝虹家是兩代貪官,她父親當年就是死在獄裡的。另一個是直接捅出了謝虹的家庭住址、愛人姓名,甚至小孩兒在哪上學。
李澗峰看到,聽了他的介紹,在座的各位面色都有點灰白。
半晌,小陳局長說:「她調公安局的事我可以證明,沒有任何幕後的操作,完全是正常工作安排。」紀委朱書記苦笑一聲:「你證明,網民們信嗎?」小陳的臉騰地紅了,眼睛瞪得老大,卻沒說出話。李澗峰忙說:「說還是要說的,是事實總會有人信。而不說,才更麻煩。」話才落地,手機響了,他接了,臉色也有點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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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事?」小陳問道。
「是那個省人事廳副廳長兒子的案子,網上也開始炒了。說我們屈服副廳長的壓力,包庇『官二代』,公報私仇,非要把那大學生定成故意殺人。」
小陳一拍桌子。大茶缸在桌子上蹦了一下。
屋子裡的氣氛沉重極了,仿佛空氣已經凝固,每個人都像上了岸的魚,干張嘴喘不上氣。小張起身打開了窗子,冷空氣衝進來,大夥都哆嗦了一下。「今年冬天,准比去年冷。」老丁主任嘀咕一句,有點緩和氣氛的意思,但沒有效果。
「開發布會吧。」好半天,小陳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李澗峰想說我也是想到了這一招,可沒敢說。他只是帶著請示的口吻問道:「那,兩件事一起說吧?」
小陳不理他,抓起電話撥給刑偵支隊,找支隊長老馮,直接就問「官二化』的案子怎麼樣了。李澗峰聽見老馮在電話里「哇里哇啦」地喊,模糊間聽到說到自己老父親的名字。小陳局長看了李澗峰一眼.放下電話,說:「刑偵那邊說案子還不能往外說,證據還不足。」
李澗峰是想兩件事一起發布.可以用刑事案子調動記者和讀者的興趣,沖淡一下謝虹這件事的影響。所以,他有點不甘心,說:.『先表明個態度吧,就說我們公安機關絕不會……」小陳說:「還是別留尾巴。要說就一次說死,讓誰也無話說。謝虹的事本來就說不清,這事就更不能說不清了。」李澗峰想想小陳說的是對的,就沒再吭聲。
可是心裡還是放不下。出了門,就給父親打電話。他想得到,刑偵那邊這麼堅決地不讓說這案子,準是老頭子發話了。
手機鈴聲響了半天,老爺子才接了,劈頭就說:「你沒事別閒得老打電話,我死不了,正忙著呢。」
李澗峰忍著氣說:「是陳局長問案子,這兒想開新聞發布會呢。」
「案子不紮實你開個屁發布會?別總想著出風頭。」
李澗峰只好把現在的被動情況和開新聞發布會的目的說了。老爺子聽著,沉了半晌,說:「澗峰啊,我知道你們現在很難,可是再難,咱們也不能在案子上干貓蓋屎的事兒。既然群眾有說法,咱們就更得給群眾一個讓他們信服的說法。越是局面亂,你就越得有主心骨,得沉住氣。不然,咱們還是共產黨領導的公安局嗎?啊?」
李澗峰聽著,仿佛看得見父親那深邃而布滿血絲的眼睛。那雜亂並且花白了的鬍子,還有因為病而瘦得只剩下一窄條的臉。他的心裡很不是滋味,像是疼,又像是苦,還有點敬佩。他儘量緩和了口氣,說:「我知道了,爸。」老爺子在那邊停頓了一下,說:「你告訴小陳,放心。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會儘快給他一個結果,真實的結果。」
李澗峰無話可說了。他只好再次囑咐父親注意身體。父親笑起來,告訴他王婉琴也來了電話了,晚上她會給他接風,還會到醫院找大夫給他檢查一下。「你也來,全家人一起坐坐。」說到這個話題,老爺子的口氣又是斬釘截鐵的了。李澗峰無可奈何,說:「爸,我們畢竟離婚了。」老頭兒說:「離了就不能一起吃飯了?你們年輕人不是老說什麼夫妻做不成可以做朋友?你小子還不如我開明呢。」李澗峰馬上轉移話題:「說案子,說案子,晚上的事晚上再說好不好?」
老父親罵了一聲娘,告訴李澗峰,他退休後沒事幹,陪著李澗峰姐姐的小女兒看動畫片,就注意到了美國的動畫片裡人物的動作很準確,舉手投足顯然是經過電腦設計的。他就聯想到刑偵工作里常常要對案件還原的難題了。「你也幹過兩天刑警,一說你就明白。就像這起案子,兩個人的廝打過程是什麼樣的?那個被捅死的傢伙是不是真的要置大學生於死地?大學生胸前的血是怎麼來的?他算不算自衛?你光憑聽嫌疑人交代?肯定不行。」
忍著病痛,老退休警察和動漫基地的年輕設計師們泡上了。他冊開揉碎地給摸不著頭腦的年輕人們講他的想法,給他們看他搜集來的資料,終於讓他們明白了他的企圖,也為他的執著所感動了。他們和他一起利用業餘時間搞出了一套刑事動作模擬軟體,可以在輸入案件基本情況的基礎上自動模擬當時嫌疑人的動作和狀態。
「通過這套軟體,我們現在已經模擬出那個大學生說的話基本是真的,他確實是在被壓在地上的情況下反手捅了對方一刀,痕跡鑑定也對得上。軟體還模擬出了他胸前的血是怎麼來的,被捅傷的人一痛,壓他的勁就鬆了,他一翻身,對方的血正好噴在他胸前。」
李澗峰聽愣了。他沒想到,生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的老父親,竟然咬著牙關做了這樣一件大事情。他的眼眶刷地一下熱了,喉嚨也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堵上了,說不出話,也哭不出來。好半天,他勉強平靜了自己,儘量平穩地問道:「可是,您的這套軟體模擬得到有關方面認定了嗎?它的模擬能夠成為證據嗎?法院能認可嗎?」
老爺子沉默了一陣:「當然,還得找證據。說這個現在還為時過早。要是老天爺再給我半年時間……」
李澗峰終於忍不住了。他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讓哭泣停留在嗓子裡,直到渾身禁不住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