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9:02:12 作者: 張策

  李澗峰的手機上出現一行信息:「快找個收音機,五分鐘後收聽省電台!韓玲」。

  他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像韓玲這樣手眼通天的女人,語氣中流露出的幾分緊張是不多見的。這告訴他,八成又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而且不是好事情。李澗峰急忙勸了田昭昭幾句,然後匆匆出來,鑽進自己那輛警車,打開了收音機。

  是省電台的《影視快線》節目,主持人正在採訪劉小梵的經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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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沙啞的菸酒嗓子和快得像連珠炮似的語速上,李澗峰判斷這就是田昭昭說的那個胖娘兒們。

  「我們公司已經決定,寧願承擔巨額經濟損失,也要從江洲撤出劇組,以表示對江洲公安機關的抗議。我們的抗議有兩個意思,一是對江洲的社會治安表示遺憾和不滿,要不是這樣的治安情況,怎麼會有劉小梵被重傷的事情發生?二是對江洲公安局民警干擾破壞我公司的新聞發布會表示抗議,這樣的作為,請問是一個法治社會所該有的嗎?」

  主持人問:「那你們下一步怎麼辦呢?」

  「等劉小梵傷好,我們的戲將重新拍攝。和江洲市公安局的問題,我們公司不排除求助於司法程序……」

  李澗峰聽得耳熱心跳。

  電話響了。李洞峰接電話,是韓玲。

  「怎麼樣?聽見了吧?」

  「聽見了,聽得真真兒的。怎麼著,她還要告公安局呀?」

  「放心吧,事情還沒那麼嚴重,她也就是那麼一說而已。處理得好,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發生的。」說著,韓玲在電話那頭笑起來,笑得很輕鬆。

  李潤峰心裡打個轉兒,問道:.『聽你這麼說的口氣,你能把這事兒給擺平了?」

  「哈!李處啊,你這個詞用得可不合適啊,什麼叫擺平了?聽著像黑社會似的。我不過是湊巧在省里辦事,聽說了,就給你通個消息,僅此而已。我不能不管呀,我和你說過,我和咱公安局有感情,這感情是一起摸爬滾打培養出來的。」

  李澗峰琢磨著她話里的意思,試探著說:「大記者,謝謝你啊。」

  「謝什麼……互相幫助嘛,我也會有事求到你呀。」說完,韓玲又哈哈笑了幾聲,把電話掛斷了。

  李澗峰心裡明白,她這是在暗示313案的事呢。如果答應了韓玲搶先發稿,她立刻就能讓那胖娘兒們閉嘴。

  他也知道,就算他堅決不同意韓玲提前發稿,那女人也不會聽的,她有本事提前採訪,當然就對提前發稿有恃無恐。她現在實際上是在給李澗峰留面子。他拿這女人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這讓李澗峰很難堪。

  他覺得好像他對他面前的一切都是無能為力的,他操控不了任何事,他是被綁著手腳工作,在桌面上戴著鎖鏈跳舞。

  他關掉收音機。趴在方向盤上,發愣。

  江洲的春天來得很快,一眨眼的工夫,樹已全部綠了,開敗了的迎春花瓣被風吹得四處飄灑,在他的前風擋玻璃的雨刷上積了一排,鮮黃鮮黃的,刺激著他的眼球。治安支隊的院子很大,幾個年輕民警正在刷車,水管里噴出的水霧裡隱約閃著彩虹的顏色。年輕人就是不安分,一邊幹活一邊打鬧,互相潑著水。李澗峰就羨慕地想:當這個新聞發言人,整天在領導和記者之間周旋,真不如在基層干業務呢,那該有多痛快。

  不知怎麼的,他就想起了那年,也是春末夏初,他還在當刑警,帶著幾個弟兄去吉林長白山里抓人。事辦得很順利,那個失手把人打死的小白臉兒其實連江洲都沒離開過,逃到長白山就窩在一家旅館裡沒敢出過門。他們把這小子從被窩裡掏出來時他一個勁兒掉眼淚,說你們再不來我就沒錢了……任務完成得就這麼簡單,大家都有點意猶未盡,就商量著上了天池。

  天池在李澗峰的記憶里倒沒多深的印象,不過就是一池碧水罷了,藍得晃眼。李澗峰難以忘懷的是他們哥兒幾個的那頓野餐。長白山多溫泉,熱騰騰的泉水煮雞蛋,煮玉米,真的是別有風味。山風輕輕地吹著,風裡滿是花花草草的芬芳;遠遠的,看得見一條瀑布白練似的懸在山間.因為遠,聽不見水聲,就更顯得有點神秘……他們吃著、喝著、笑著,興致來了,就扯開嗓子吼《少年壯志不言愁》,「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有一隻鷹在天上盤旋,仿佛是被他們不成腔調的歌聲給吸引來的,在為他們伴舞。

  那是怎樣的瀟灑。

  那是怎樣的輕鬆。

  吼痛快了,有人就說:「哪天,咱們哥們兒里有誰當官了,可不能忘了弟兄們。今兒咱們對天發誓,誰也不能不認帳。」

  又有人說:「那要有誰光榮了呢?誰也不准不管他老婆孩子!」

  李澗峰記得自己當時酒有點多,就說:「烏鴉嘴!說什麼哪,誰也不准有這天!」

  大家就紛紛地笑,罵李澗峰想不開,說他不夠豪氣,說干咱們這行的,誰能保證不出事呢?出了事,就算你命好,撞上大運了……

  也許是一語成俄,就在他們那趟差回來不久,他們中間的一個戰友,在去另一個城市調查案情的路上出了車禍。

  在追悼會上,那個當初提起「光榮」話題的哥們兒哭得死去活來,他趴在遺體上,沒完沒了地說:「不帶這樣的,不帶這樣的,憑什麼你就讓我給說走了呀……」

  好多年過去了。

  是好多年了,好多到李澗峰一時也想不起是多少年過去了。

  李澗峰現在算是當了官吧,他當然沒敢忘記當年一起出生人死的弟兄們。犧牲戰友的兒子現在是他們大傢伙的兒子,上學的學費一直是他們分擔著……李澗峰突然就想到韓玲說了幾遍的話了:「那感情是一起摸爬滾打培養出來的……」

  他突然覺得那丫頭也許說的是真話呢。

  不管怎麼樣,得抖擻起精神,幹活呀。面前的事再是一團亂麻,他也得去把它擇清楚。他想了想,坐直了身子,給韓玲撥了電話。

  只響了一聲,韓玲就接了,顯然她在等他的來電。

  「李處,明說吧,你不來這個電話,我就自顧自發稿,你也無話可說。但是,我尊重你。」

  李澗峰沉默,半晌,他說:「就算我和你做筆交易。」

  韓玲說:「我們都是為了公安局。」

  李澗峰的眼前又晃動起過去的情景了,他閉了閉發澀的眼睛,說:「但願我沒看錯你。」不等對方再說話,他就把電話掛了。

  警車發動,拐出治安支隊的大門,李澗峰把車徑直向郊外開去。林蔭大道兩旁的玉蘭樹盛開著鮮花,像雪,像霧。車到郊區,路上的車和人漸漸少了,李澗峰便拍著方向盤,大著嗓子唱起來:

  「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搏激流。歷盡苦難痴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

  他的嗓子並不好,唱得有腔沒調的,但他覺得這是他這一段時間最痛快的一次嚎叫,仿佛心裡壓抑著的一切都在歌聲里流瀉了出去,消失在了空氣之中。王婉琴、韓玲、田昭昭、丁主任、劉小梵、經紀公司的胖娘兒們……統統遠去了,統統不再是他心頭的塊壘。他把油門一腳踩到底,讓車子飛奔起來,讓自己的心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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