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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08:53:06
作者: 張成功
吳淮生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進客廳,脫下大衣隨手扔到沙發上。人也像塌了架,軟軟地進了臥室,然後軟軟地斜靠在床頭。他心裡空洞得有些發慌,鄭莉的身影又在他眼前晃動起來。難道就這麼一刀兩斷了?這個問題剛蹦出他的腦海,喬小龍的身影又出現了,並漸漸地和鄭莉重疊在一起。一股無名火從心底直往上躥,灼痛了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經,目光便不由自主地移向床頭柜上的電話機。他想,應該和喬小龍做個了斷了。電話機的液晶屏上顯出一個未接電話的號碼,他不由凝住了雙眼,想了想,像遭電擊般翻身坐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摁下了留言鍵,電話里響起渾厚的男中音:
「吳淮生先生,出於禮貌的習慣,問你一聲好。想必你還熟悉這個久違的聲音,我就不自報家門了。如果你還記得我的手機號碼,請回個音。當然,你也可以撥打電話機上顯示的號碼,這個號碼你也不應該陌生。謝謝。」
吳淮生臉上的肌肉跳了跳,「嘩」的一聲抓起了電話聽筒,以極快的速度敲擊出一串數字,電話里只響起一聲蜂鳴,便傳出了喬小龍的聲音:「你老兄還是那個脾氣,從不爽約,是個男人!」
吳淮生咬著牙:「說吧。時間?地點?」
喬小龍的回答也很簡練:「晚8點,唐河。」他頓了頓,以徵詢的口氣,「你看去咱們經常釣魚的地方如何?」
「可以!不見不散!」吳淮生卡下電話,頓時興奮起來。他跳下床,從牆角的花盆裡掏出油布包,急急地打開,把那支烏黑的小手槍握在手裡擺弄著……
夜幕四合,寒氣逼人。滿天的銀星如同一顆顆冰粒,凝固在無雲的高空,一盤冷月傾瀉著皎潔的清輝。朔風打著銳利的唿哨,在殘雪片片的河道里狂吹著淒曲悲歌。瘦瘦的唐河像條凍僵的青蛇,蜿蜒蜷曲。清冷的月光幽幽地照射著結下薄薄冰層的河面,閃爍不定,似在打著哆嗦。
吳淮生面東,喬小龍面西。他們之間大概只有十幾步的距離。兩人身上的一襲黑色風衣在寒風的吹動下,裾角飄飄。月光在他們的臉上塗滿蒼白,迸濺著火花的四隻眼睛久久地對視著。
「咱們又相聚了,還記得這條河嗎?」喬小龍聲音低沉,話語意味深長。
「我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一龍叔!我吳淮生沒往他臉上抹黑!」吳淮生言詞鏗鏘,弦外之音明明白白。
「看來你是要為我死去的父母清理門戶了?」喬小龍雙手插進兜里,「你應該好好學會寫『羞恥』這兩個字!」
「我學問再少,也認識『情義』這兩個字。」吳淮生也把雙手插進了兜里,「我送你去讀書,可你滿腦子灌的卻是男盜女娼!」
喬小龍哈哈大笑,右手在口袋裡蠕動:「我剛才說了,咱們終於又在這兒相聚,但相聚是為了永久的別離。你不準備留下幾句遺言嗎?」
吳淮生也是縱情大笑,右手握住了那個冰涼的鐵傢伙:「喬小龍,你什麼時候贏過我?別忘了,擤鼻涕都是我教的你!」
不知不覺間,喬小龍已從兜里掏出了手槍,指著吳淮生道:「話已多餘,不說也罷,不過,這玩意兒想跟你聊幾句!」
吳淮生不露絲毫驚慌之態,語氣平靜地道:「我一直等著你舉槍呢!也算是我對一龍叔鳳珍嬸子盡的最後一點孝心!你怎麼連眼觀六路的常識都沒有?」
喬小龍不由得目光下滑,發現吳淮生的風衣兜高高翹起,一根硬邦邦的東西正對著他的胸口,心中頓時悚然一驚。
吳淮生不無淒哀地說:「從小到大,我都讓著你,寵著你。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先開第一槍吧!」
喬小龍手中的槍不覺劇烈顫抖起來。剎那間,他聽到心房裡傳出「滴答」的響聲。他分不清,那是血還是淚。倘若此時吳淮生能收回槍口,他相信自己也會轉身走開。可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吳淮生的槍口沒有絲毫移動的意思,仍是目光冷冷地等待著。他手中的槍終於響了,在這清冷死寂的冬夜裡是那樣響亮,槍口噴出的火花鮮紅絢麗。
吳淮生右臂中彈,兜里的手一軟,漸漸地鬆開。槍管緩緩下垂。完了!他心裡一聲嘆息,可令他奇怪的是喬小龍沒再接著開槍。他清楚地看到,烏黑的槍口在抖動著,不由得閉上了雙眼。「砰!砰!」槍聲終於又響了。他卻沒有感覺,睜開眼睛,不禁呆住了。
喬小龍手裡的槍墜落在地,雙臂如鷹翅般向夜空張開,慢慢地倒在一片雪地上,鮮紅的血從他背上的彈洞裡汩汩流出,將潔白的雪地衝出縱橫交錯的血溝。
林非從陰影里走出,用力把手中的槍扔進冰河,快步跑向吳淮生。
吳淮生驚詫無比地看著她,左手緊緊捂住右臂的傷口,抖著聲道:「你……你怎麼……」
林非撕下大衣的襯布,邊給吳淮生包紮傷口,邊道:「我不能讓喬小龍傷害你,他這是罪有應得!」
她的話音未落,跟蹤而至的警車疾馳而來。吳淮生有些慌張。林非道:「別緊張,你這是正當防衛,我可以為你作證!」
劉躍進和馮自強、凡一萍顯然是聽到了槍聲,飛步奔跑過來。劉躍進跑到喬小龍身邊,把他輕輕托起,連聲喊道:「小龍!小龍……」
喬小龍緩緩睜開眼睛,嘴角流出一縷鮮血,目光從劉躍進臉上滑過,頭艱難地移動著。劉躍進馬上便猜出他想幹什麼,將他移動著面向吳淮生。喬小龍終於看到了吳淮生,也看到了站在他旁邊的林非。他的嘴唇嚅動著,嚅動著,劉躍進忙把耳朵貼近他,他輕聲吐出:「我……我明白了……可惜……太……晚……」他的聲音漸漸微弱,「林非……是……個……壞女人……應……應該受到法律……」他脖子一軟,停止了呼吸。
劉躍進眼裡的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吳淮生不顧林非的拉扯,一步一步走到喬小龍的軀體旁,凝視著他蒼白如紙的面龐,凝視著他在寒風裡飄拂的黑髮,雙膝慢慢地彎曲,跪在銀光閃閃的雪地上,跪在已經凝固的鮮血上。他的頭深深地垂下,垂下,突然仰天發出一聲悽厲的長嘹:「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