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海蜇」平時上班總要遲到半個多小時，這天卻來得早。孟嫻一進辦公室，就見他把昨天做好的帶子已經拿在手裡了。沒等孟嫻坐下海蜇」便拉住她說，走，走，讓穆頭審去，爭取今天晚上播。

  兩人來到主任室，穆劍白正在打電話。見他們倆進來，穆劍白一邊示意他們坐下，一邊匆匆地對電話里說，就這樣吧，我這裡來了兩個人，你放心，我會把事辦妥的。

  放了電話，穆劍白笑著說，有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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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蜇」把帶盒揚起來說，那個假破產真逃債的節目做完了，請你審。

  穆劍白慢悠悠地站起來，這麼快，慢功出細活兒，不會是粗製濫造吧？

  「海蜇」嬉皮笑臉地望過去，主任主任，你可怎麼讓部下活呀？咱干慢了，你說新聞要講時效性；咱快馬加鞭了，你又嫌咱跑得快。怪不得人說了，真理總是掌握在上級手裡。

  穆劍白站起來，半真半假地指指他，別給我痞，做得不行我可是會槍斃。

  「海蜇」在他身後走著，對著孟嫻頗有意味地眨眨眼。

  小小的審片室里，就坐了他們三個人。放片子的時候，孟嫻一會兒瞧瞧穆主任，一會兒瞧瞧「海蜇」。「海蜇」這時就用手摳嘴角，在那裡摳出一個嘲弄似的笑。穆主任呢，正襟危坐，臉上嚴肅得毫無表情。

  片子放完，穆劍白站了起來。

  孟嫻急忙問，主任，怎麼樣啊？

  穆劍白的瞼被笑容淹泡著，好，好得很吶。你們抓了一個很重要的題材，它提出了當前經濟改革中出現的一個值得注意的新問題。

  「海蜇」再摳摳嘴，主任同意儘快安排播了？

  穆劍白盯「海蜇」一眼說，不是我批評你，你們這個片子做得太毛糙。這麼豐富的材料，這麼重要的問題，應該做個二三集，然後一下子推出來，才有分量，才會引起社會足夠的重視。

  「海蜇」嬉皮笑臉地問，那主任的意思是——穆劍白道，你們把材料再充實充實，主題再深化深化，起碼做個上下集吧，然後再安排時間一塊兒播。

  從審片室出來，回到編導室，「海蜇」啪地一聲把片盒甩在桌子上。媽的，穆主任真的把這個片子斃掉啦！

  孟嫻詫異地說，什麼呀，他不是說好得很嘛。

  「海蜇」把細長的胳膊往天上一揮道，屁，我在電台文藝部的一個哥們兒告訴我，昨天有個女人到文藝部找穆主任的老婆李夢琴說情去了，聽說那人是李夢琴大學時的好朋友！

  孟嫻一驚道，不會吧——「海蜇」哼了一聲，這年頭，公雞都會下蛋了，還有什麼不會的。走吧，咱倆一塊兒找林台長說說去。

  孟嫻有些猶豫，卻又不好推辭，顯得自己遇上事兒不姐們兒。於是，身不由己地跟著「海蜇」去了台長辦公室。

  林台長見到他們倆，馬上從辦公桌後面走過來，很禮賢下士地拍拍他們的肩膀說，嘿，我的兩個「焦點」呀，最近又在忙什麼？

  「海蜇」說，林台長，上次你親自動筆改的那個郵電稿子大家都說好，這回還想請你再給我們改改稿子呢。

  林台長朗聲笑道，你給穆劍白說，他還沒有給我開稿費哩。

  「海蜇」道，上回我們堅持播那篇稿子的事兒，我們在這兒給你道個歉。穆主任這個人，他要是不講起情面吶，別說台長了，就是省長他也不買帳——林台長的臉色陰了一下道，我是讓你們換個角度嘛，並沒有斃掉啊！

  「海蜇」立刻接上道，可是這一回不知托上誰的面子了，那麼重要的一個稿子，他卻不讓播。

  林台長望望「海蜇」，又望望孟嫻，拉長了聲調問道，這是真的？

  孟嫻沒想到「海蜇」會這麼幹。她張張嘴想說什麼，可是看看「海蜇」，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海蜇」聳聳肩，把片帶盒遞過去道，台長，我們做的片子就在這裡，當事人昨天去電台找李夢琴了，還不是走的主任夫人的道。

  林台長把帶盒掂了掂，笑道，走，我看看片子去。

  孟嫻跟著他倆又折回審片室，把帶子倒回來重新看。林台長和穆主任不一樣，一邊看著一邊揮斥方遒地指指點點發議論。小孟啊，你這個地方出側面像是不是更好看一點呀？

  林台長把腦袋半歪著做示範，「海蜇」連聲道，怪我怪我，機位沒選好。

  屏幕上出現孟嫻與康特爾公司那位女經理對話時，林台長頻頻點頭說，小孟，你可是伶牙俐齒呀，我看可以參加國際大專辯論會嘍。

  「海蜇」配出一個很響亮的笑。

  猶如看一部娛樂片一樣，林台長開開心心地看完了。一關機，「海蜇」就發問，林台長，你覺得怎麼樣？

  很精彩，很有說服力，涉及殘疾人時不乏動人之處嘛。

  「海蜇」追一句，能播嗎？

  林台長道，怎麼不能播？

  「海蜇」就把發稿單遞過去說，請台長簽個字。

  林台長指指「海蜇」的鼻子說，你這個傢伙鬼得很吶。一邊笑，一邊簽了字，臨走時，還說了句，告訴你們主任，儘快發。他如果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林台長一走，「海蜇」立刻關緊門，很嚴肅地對孟嫻說，阿姻，我馬上就把林台長的發稿單和帶子給播出部送去，讓他們安排今天晚上播。從現在起，我們兩個就失蹤了，再不要和台里任何人聯繫。讓穆主任找吧，等片子播出了，我們再露面！

  孟嫻有些猶豫地說，這樣好嗎？

  「海蜜」氣急地瞪著眼說，你不怕夾在台長和主任中間麻煩，你就夾夾去。我可是這樣安排了，出了什麼事我負責！

  「海蜇」走後，孟嫻想了又想，還真是躲起來不露面的好。唉，還做正義之劍呢，這偷偷摸摸的簡直像個賊。

  孟嫻看看表，才剛剛十點半鐘，離下班時間還早得很。她把小包往肩上一挎，轉身出了辦公室。她往電梯間走著，心裡還想千萬別遇上穆主任。來到電梯間門口，鐵門卻關著，看看指示燈，電梯還在十五樓。孟嫻就眼巴巴地盯著，盼它快下來。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身後一個熟悉的嗓音叫她，小孟，你到哪裡去呀？孟嫻回身看，穆劍白正拿著一疊稿紙，從走廊里過。孟嫻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有個企業家，提供一個採訪線索，看看去恰這時，電梯門開了，穆劍白擺擺手，孟嫻說一聲穆主任我走了，閃身進了電梯。等電梯開起來，孟嫻那顆心猶自評伴跳。

  孟嫻騎車出了電視台大院，想想時間還早，真不知該去哪兒。轉個彎到集貿市場，慢慢悠悠地買了一些菜，然後才回家。

  宋家寶已經在淘米做飯了，孟嫻一邊收拾菜，一邊叮囑道，家寶，今天所有的電話，都由你去接D如果有人找我，先問他是誰。只要是台里的人，就說我不在。家寶望著她那個樣子，詫異地說，出了什麼事兒，瞧你神經兮兮的。孟嫻就把台里的那些個事，向家寶倒了一倒。家寶說，噢，「海蜇」講得有道理，如果有電話，我接就是了。

  兩人快吃完午飯的時候，電話鈴「嘟——」地響了，孟嫻像聽到警報一樣趕忙推家寶。宋家寶拿起來話筒先問，喂，哪裡呀？聽到對方說是「天下」集團，才泄了氣似的向孟嫻揚起聽筒說，大款打的，來接吧。

  孟嫻釋然地露出笑，輕鬆地拿過話筒問，是楚總吧？楚楓說，是我呀。孟嫻還留著方才電話鈴帶來的莫名的興奮和緊張，脫口說了句，我還以為是台里找我呢。楚楓那邊接得很快地問，台里怎麼了？孟嫻說，我和台里捉迷藏呢，那個假破產真逃債的節目做好了，穆主任想拖著不播，我們找了林台長……

  孟嫻把她那點兒秘密不無得意地向楚楓一吐為快後，才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兒嗎？

  楚楓那邊頓了頓道，我出院了，本想讓你來一下，把「天下」創業的一些材料交給你。這樣吧，反正這事不忙，改日我們再約時間也行。

  道了再見放下話筒，孟嫻說，我真聽不得電話鈴聲哎。宋家寶說，那好辦，下午你就在家呆著，我把電話線先斷開，過了今晚再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