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康特爾電器公司的經理徐雅麗是個挺幹練的女人，她在電視台記者的突然襲擊面前從容鎮定，舉重若輕。「海蜇」把攝像機的鏡頭一對準她，她就像在照相館裡聽到「準備——」了一樣，擺出優雅的姿勢，做出嫣然的笑，似乎她倒成了一個公眾關心的明星人物。

  「海蜇』』本來打算拍下些東躲西溜、推三托四，或者態度蠻橫、拒絕採訪的畫面。這樣在電視上一播康特爾」在公眾面前就先輸掉了形象。沒有想到女主人公如此英雄了得，「海蜇」舉著攝像機的兩條細胳膊是越來越無力了。

  孟嫻單刀直入，來取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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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查金元電烤箱廠是你們康特爾公司的下屬企業，這個廠欠了福民鐵器廠二十多萬塊錢，你知道麼？

  「金元」是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企業，一些具體經營情況，公司無權過問。

  孟嫻有些激動，金元電烤箱廠宣布破產，造成二十多萬元的債務無法清償，福民鐵器廠的幾百名殘疾工人生活無著，你們難道無動於衷麼？

  這些情況我已經聽說了，我們對這些工人深表同情。可是，這是當前經濟改革中必然產生的一些社會問題，並不是我們康特爾公司所能解決的。

  孟婉提高了聲音康特爾」兼併「金元」在前，債主上門，你們才向中級法院申請「金元」破產，這樣做是不是一種逃債行為？

  徐經理含笑頷首，當事人已經向法院提出立案申請，我們相信法律會做出公正裁決。

  從「康特爾」出來，「海蜇」啐道，媽的，這個女人嘴真行。

  孟嫻說，嘴再厲害，也厲害不過事實。

  「海蜇」說，對，咱們把節目趕快做出來播了它，免得夜長夢多。

  孟嫻那天中午回家，意外地看到宋家寶已經把飯菜都做好了。孟嫻剛放下包，宋家寶就殷勤地說，嫻，你把「國氏」停了這幾天，也沒有長胖哎。我今天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黃花魚，你嘗嘗味道怎麼樣。

  孟嫻知道他是在討好，這分明是他心裡也還存著那晚吵架的事兒。孟嫻看看他那著意逢迎的樣子，心裡軟了一軟，笑笑說，我聞到香了，一準好吃。就是這種魚太貴，多少錢一斤？

  管它多少錢一斤，想吃就吃呀。宋家寶得意地從口袋裡掏出五張一百元的票子，拍在桌上說，給交國庫了。

  孟嫻說，喲，這是什麼錢吶？

  宋家寶晃晃腦袋道，最近我的生意還不錯。

  孟嫻拿起來數了數，又發還一張給丈夫，高興地說，給你一百作獎勵。來，喝一杯，祝賀祝賀。

  兩個溢著泡沫的啤酒杯碰了一下，宋家寶笑了，開心得像個可愛的胖孩子。

  孟嫻習慣了在吃飯桌上把單位的事情向丈夫抖一抖倒一倒，那情形有些像倒字紙簍，破書釘爛紙頁什麼的一倒出去，心境就變得輕鬆明快了。她吐了口魚刺，說道，「海蜇」這人最沒有意思了，眼睛只盯著錢。他聯繫了一樁假破產真逃債的案例報導，人家答應給我們六千塊錢。他出門就告訴我，他只能給我兩千塊。

  宋家寶評點道，你看看，你看看，心態還是沒有放平吧。你站在人家的立場上想想，事情是人家聯繫的，人家多拿點兒還不是應該的嘛。

  孟嫻自嘲道，叫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成了財迷啦。現在是越有錢的人越貪財，就說那個康特爾電器公司吧，財大氣粗，可偏偏還要賴人家福民電器廠的帳。我去採訪了，那些殘疾人可慘了，弄得吃飯都成問題。

  宋家寶憤然道，媽的，這叫為富不仁！你們「焦點時空」不做這種節目，還做什麼？

  孟嫻嘆道，現在的人為了維護自己的物質利益，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就說我採訪過的那個「天下」公司的楚總吧。他兼併了「紅星」啤酒廠，把新的管理體制引進到那個國營廠去，那些人就鬧事了，打得他住了醫院。

  宋家寶放下啤酒杯，盯著孟嫻道，哪位楚總？是開卡迪拉克的那個傢伙吧？

  孟嫻忽然停了口，再不說話。

  兩人默默地吃，到口裡的飯菜仿佛就變了味。恰在這時，宋家寶腰裡的BP機響了。孟嫻脫口道，討厭，誰呀，吃個飯都不讓人安生！宋家寶低頭看看機子，臉一紅，眼神捉摸不定地閃了一下，說道，沒什麼要緊事，不回機了。

  孟嫻憑著女人的敏感，覺出這事兒有些微妙，就半開玩笑半當真地伸出手說，讓我瞧瞧，誰呼你？

  宋家寶只得摘下機子，哎喲喲，夫人，是個做生意的朋友嘛，你願看就看看啦D孟嫻拿過來看了，顯示屏上都是些數碼，多是兩位數，三位數一組的。只有一？個七位數的，顯然是本市的電話號碼。5334222,孟嫻在心裡默念了幾遍，悄悄地記住了。

  下午上了班，孟嫻對「海蜇」說，海大哥，人家都說你路子野，什麼都辦得到，我給你添個麻煩吧。

  「海蜇」說，什麼事兒，說。

  孟嫻就把一張寫著「5334222」的紙片遞給他說，麻煩你托人查查，這電話的主人是誰，在哪兒住。

  「海哲」看看紙片說，幹嗎呀，阿嫻，當私家偵探了？

  孟嫻說，一個女朋友托我的，你就幫幫忙。

  「海蜇」把紙片往口袋裡一塞道，沒問題，你告訴她，辦成了請我吃羊肉燴麵啊。

  孟嫻笑，你報個數，吃幾碗吧。

  「海蜇」斂了笑，正色道，阿嫻，我先給你透個信。咱們這個假破產真逃債，可能要黃。

  孟嫻道，你怎麼知道。

  「海蜇」說，我有預感。咱們得趕快做出來，讓頭兒審。

  孟嫻說，沒問題，畫面都插好了，明天就能送審。再一個，我想做「天下」的系列節目——「海蜇」說，我已經給穆主任報過了，估計能上。你可以先做些前期工作，採訪點兒素材。

  兩人正說著，電話響了，是楚楓打來的，說是想見見孟嫻。「海蜇」擠擠眼說，瞧瞧，你們倆還是我介紹認識的，現在倒把紅娘拋到一邊了。孟嫻紅了臉說，哎哎，我這可是工作啊，要不然你去好了。「海蜇」推著她說，快走吧快走吧，放心，有人問起，我絕不會說你約會去了。

  孟嫻心裡本來沒裝什麼，讓「海蜇」這麼一捅，再見到楚楓的時候，舉止就有些走了樣，眼睛向對方額上瞥一下，旋即垂落在地。你打電話叫我來，有什麼事兒？

  楚執的目光在鏡片後面深幽幽地閃，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見見你。

  孟嫻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說，對了，做系列節目的事兒，已經向部里報了，估計沒問題。

  楚楓探究地望著她，不用著急，你們最近很忙吧？

  孟嫻說，可不是，這兩天正做一個假破產、真逃債的節目。福民鐵器廠的殘疾人讓一個叫康特爾電器公司的害得不輕，我們當然要主持主持正義。

  楚楓道，那你就先忙這個，我們那個節目不急。不過我想，台里該做的工作，我現在先做一做。你們部里的審稿權在哪位手裡？孟嫻笑了，幹什麼你？你怕我給你上不了節目，還要去拜門子啊？

  楚楓說，誤會誤會，不是不相信你。我們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的，你不告訴我，我還得再托人打問。

  孟嫻道，要是這樣就讓你省點兒事，我們的部主任是穆劍白，部里的大權就在他手裡。

  楚執再問，他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原來在什麼單位？愛人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單位工作？

  孟嫻大笑，你讓我做007呀？我們穆主任是中山大學畢業的，原來在省報社。他愛人叫李夢琴，在電台文藝部當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