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10-04 08:35:41
作者: 楊東明
企業家俱樂部這地方原先是市工會浴池,一個辦皮革廠的老闆發了大財,把地皮買下來,建了一棟樓。樓下是「大老闆家具城」,樓上是「企業家俱樂部」,這俱樂部集餐飲、歌舞和桑那浴於一體,準確點兒說,是個高檔夜總會。
楚楓把卡迪拉克開到俱樂部前面的停車場,好不容易才找到泊車位。噴泉彩燈的輝映里,各色各樣的名牌轎車亮閃閃地排列在那裡,好像是在開世界汽車博覽會。
一踏上俱樂部的拼花橡木地板,雷射彩燈就把花瓣似的光影拋灑過來,映得孟嫻有點兒眼花繚亂。噢,楚總!喲,陳經理。哇龐廠長,你可是更福態了。嗯,好久不見。累死了,媽的去西歐考察了一趟……
出入此地的人顯然大都相識,寒暄的哈哈聲不絕於耳。楚執每和一位同道相見,必彬彬有禮地讓出一側,把孟嫻介紹一番,這位是省電視台的新聞主持孟小姐……對方每每眼波閃爍,哦哦連聲,一邊與孟嫻握手,一邊和她交換名片。
聚會採取一種類似冷餐會的形式,來客們各自擎著酒杯端著盤子,四處走來走去。孟嫻不久就發覺楚楓已經帶她週遊了列國,而列國的王公們無不對楚楓十分艷羨。他們指指點點,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打量著他倆,這讓孟嫻感到有些不自在。
當孟嫻帶來的名片差不多散完,她已經被這浮華的浪波攪得疲憊不堪時,忽然感到廳堂里像是掠過一陣不大不小的風。不少人正在把目光投向進口處,孟嫻隨他們望過去,只見一個穿著粗呢花西裝的瘦子帶著個豐腴高大的姑娘正往廳堂里走。那姑娘穿著黑色的絲絨珠片晚禮服,袓胸露背,渾身珠光閃閃。楚楓輕輕附在孟嫻耳邊說,看到沒有,那個男的就是港華商貿城的杜總。孟嫻輕輕噢一聲,當市中心解放廣場旁的四分天下被港華商貿城占據其一的時候,這位杜總幾乎成了本市街談巷議的話題。據說杜先生當年因打架鬥毆什麼的,曾在本市第二監獄蹲過三年,爾後不知怎麼就去了香港。再以後,不知是帶了他自己的還是親戚的抑或是朋友的八千萬巨資回本市支援「四化」建設,成了一位令人刮目的「愛國港商」。
楚楓低聲道,杜先生旁邊的姑娘你該認識吧?孟嫻搖搖頭。楚楓提醒道,市有線電視台有個「電視商場」欄目,她就是主持人桔紅。噢,孟嫻想起來了,市有線台是有這麼一檔節目,每晚播電視劇前,總有個又高又壯的女孩尖著嗓子,向人們介紹各商場新上市的微波爐電飯鍋軟皮鞋休閒裝什麼的。那副起勁的樣子,總讓人聯想到她是哪個商家招聘的推銷員。
走,咱們過去。不待孟嫻答話,楚楓已經挽著孟嫻的手斜刺里迎上前去。啊啊啊楚大哥啊啊啊杜老總,兩個男人互相拍打著肩膀,像是對方的那個部位都沾了不少塵土。片刻後,孟嫻便感到了瘦男人掃來的目光,猶如透明膠一般牢牢地粘在臉上。
楚大哥,怎麼也不介紹一下呀。
唔,這位是省電視台「焦點時空」的主持孟小姐。
啊啊啊,我說怎麼瞧著眼熟!來來來,桔紅,你們是同行啊。
兩個女人互相點點頭。孟嫻在對方閃爍不定的目光里,感到了隱隱的敵意。
初次相識,孟小姐,我敬你一杯。杜總乾瘦的手把酒杯舉著。
孟嫻望著他手指間幾個又厚又重的黃色的箍套,眼光沉沉地說,對不起,我不會。
杜總手裡的杯就凝在那裡。
楚楓伸手接過去。她是不會,我替她喝了。
杜先生卻不依不饒,又倒了一杯來。孟小姐這麼不給面子,你喝了,我不信它會是毒藥。
孟嫻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掉頭而去了,楚楓從身後插上來,把他的酒杯伸過去。來而不往非禮也,桔紅小姐,該我敬你一杯嘍。
得得得,我替她喝。杜先生一仰脖,把酒灌進了嘴。
接下來的情形很有意思,兩個男人都向對方的女士敬酒,可是那酒都喝進了他們自己的肚子裡。如果不是後來楚楓西裝口袋裡的行動電話頻頻鳴響,真不知道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那電話卻是找孟嫻的。
是「海蜇」的聲音。喂,阿嫻,怎麼也和你聯繫不上,我猜你就在楚總這兒。你趕快到台里來。
孟嫻問,要我加班啊,什麼事兒?
「海蜇」說,那篇《警惕,不許把行業位置變成行業特權》的稿子,林台長又同意播了。
同意播就好呀,幹嗎還要我去。
唉呀,林台長親自動手改的稿子,你不重讀重做?明天就得播……
有什麼轍呢,孟嫻只好趕回台里加夜班。楚楓自然要開車送她,離開這個企業家俱樂部時,孟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孟嫻趕到台里,已經是十點鐘了。部主任穆劍白也等在辦公室里,見孟嫻進來,穆劍白笑著連聲道,來得好,來得好,你快看看稿子,就去錄像室摳相吧。十二點鐘以前弄完,明天就能播。小孟,勝利來之不易呀!
「海蜇」在旁邊說道,這都是穆主任堅持的。
孟嫻笑著將手中的稿子像小旗似的揮了揮說,真理必勝,真理必勝。
等孟嫻進了錄像室,坐下來仔細看那稿子,不由得跳起來高聲叫,什麼呀,怎麼改成了這個樣子?誰改的誰來念,我才不播呢!原來,那題目改成了《郵電部門領導主動糾正行業不正之風》,新增了那位孫局長的許多鏡頭和講話,批評稿就此變做了表揚稿。
「海蜇」拉拉領帶道,阿嫻呀,我說你有毛病吧?這事兒辦得多圓滿吶。郵路已經通了,客戶已經滿意了嘛。林台長滿意、穆主任滿意,郵電局滿意……大家都滿意的事情,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孟嫻無話說,她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只得坐下來照著念。
等到把片子做完,已經過了零點。
孟嫻回到家裡,宋家寶早已睡熟。她摸黑上了床,腦袋挨著枕頭,才覺得渾身的骨頭架子都要散開。正要沉沉地睡個好覺,忽然一股陌生的異香鑽進了鼻子。她把臉往枕頭裡埋了埋,深吸一口氣,那股香味愈發濃烈而清晰。
女人的敏感使她一下子跳起來,她啪地開了燈,猴子捉虱似的在枕巾上翻査著。
宋家寶惺忪地睜開了眼。你,還不睡,幹什麼……
這枕頭上有香水和摩絲味兒!
宋家寶笑。誰用那玩藝兒,還不是你麼。
不是我那個牌子的。不對,有別的女人在這床上躺過!
宋家寶愣了一下,猛然跳下床,老虎一樣吼起來,你他媽的讓不讓老子睡?老子還沒問你呢,你聞聞你身上,全是男人的酒和香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