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8:33:25 作者: 楊東明

  穀茬十七歲上,顯出了他爹那副坯子。寬架大膀,高身個兒,唇上厚厚地糊著一層黑茸毛,像麵餅起了醭。

  那時節,山前山後家家圈裡的豬都長得和山豬公一個模樣,長苗子長嘴長獠牙,一個個身大體重,蠻性十足。

  老杆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仍舊甩著劁豬刀尾的紅纓,唱著那扯白歌,自由自在地四鄉遊蕩。那條斷過的腿走起來有幾分瘸,身子不免一搖一晃。女人們都說,山儘儘頂上的樹才會那樣晃色,晃著才威風。

  跟在老桿身後的已是當初那頭山豬公的孫JL,它雄風方展,老杆每次帶它出去配種時,都禁不住為它降服雌兒們的那股銳氣而自得。

  白果卻日見其老了。

  老宅的山牆變成了一條放久了的孩兒們的尿墊,深深淺淺曲曲彎彎,洇出一道道陳年水跡。白果的紡車就在這山牆下,那架老紡車的骨架鬆了,和白果渾身的關節一樣,咯吱咯吱地總是作響。

  

  白果取下在布機上織好的白布,隔著窗喊,茬兒,來讓娘給你量量身子,好給你做兜肚。

  穀茬在當院裡舉石鎖,待理不理地回一句,費那事搞麼,我不穿那東西。

  白果連喊幾聲,不見兒子進來,就放下那布,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痴痴地想著兒子小時偎在懷裡吃奶時的樣子,兒那肉乎乎的小手每每把她愁皺的心撫得平展展的。如今男伢兒長大了,再不倀娘。白果不免像丟了麼色物件一樣,悵悵地難受。心中淡淡地做著懸想,當初落在崖下的若不是豆花,現在那姑娘當可與娘做做伴了……

  白果正品著自己的孤單,猛聽到院裡穀茬喊,爹,你回啦——白果要迎出去時,老杆前腳已進了門。白果忙接東接西,打洗臉水。

  老杆屁股沒坐穩,便喊,荏兒,還不過來讓爹望望,胳膊又見粗了沒?

  穀茬不聽招呼,只管在當院裡撩那山豬公,惹得那凶貨作山風吼。

  白果半是數落半是誇讚地說,你那兒子氣夠粗了,灣前灣後打擂,沒男人撂跤撂得過他。

  老杆聽了,笑得四牆發顫。

  男人回家,白果照例是烤糍粑、炒咸豇豆臘肉、燙水酒。老杆屁股一落座,就喊兒子,茬兒,來來來,跟爹喝幾杯。

  穀茬哎哎應著,大咧咧往桌前坐。老杆就打開瓷茶壺,取出他帶回的一個個豬卵蛋。

  那些豬卵蛋是老杆特意帶給兒子吃的。老杆說聲,吃色,把個掛著血絲的豬卵蛋往酒里浸上一浸,一仰'頭,吞了。穀茬也回一聲,吃色,同樣用酒漬了那物件,囫圇著吞下。

  你吞一個,我也吞一個。你一杯酒,我也一杯p兒子的脖子先漲紫著,氣勢卻絲毫不讓當爹的半分。

  當酒和食滿噹噹地從肚裡往上漾起來時,老杆搖搖晃晃起身,拍著穀茬的背一迭連聲地嚷,搞得,搞得,像我的兒色!——那晚,夫妻久別,在床上免不了做做那樁事。

  白果不勝其乏,一俟做完,便轉過身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白果忽然醒轉。窗欞上,一方白光透照,讓她看清了身邊老杆的空褲猶如一張剛剝下的豬皮。

  他許是起夜小解了,白果想。

  她靜靜地躺。

  她等來的依舊是靜。

  忽然有許多許多的悲像黑蝠一般在她眼前浮飛,她喘不過氣,坐了起來。

  沙沙拉拉,她聽到有人在窗外走。

  門吱兒地開了,有人從堂屋走了出來。

  哈,這個賊老杆,原來在堂屋裡等賤婦來——白果披衣,追出去。

  霧似的月光里,她看到兩個人影在前面走。

  白果就貓逮耗子似地輕手輕腳跟上去。

  兩個人影相擁著,往塘口那邊走。白果心裡躁得發燒,她悠悠然想起了當年自己和老杆在塘口那棵銀杏樹旁做下的事……

  看到了大塘,白果就看到了自己當年盯著老杆的那雙水汪汪的亮眼,塘邊的竹林一如當年那般森郁,依舊讓白果想到老杆胸前腋下和大腿根處蓬蓬勃勃的體毛。老杆的一切都該歸她所有,就像她家雞窩裡的蛋無需別人家的母雞來蹲窩抱孵一樣。

  哼,勾著我家男人到塘邊來的女人是誰?今晚黑非捺住她屁股不可!

  白果恨恨地想,腳下一點一點地往大銀杏樹下挪。

  那女人說話了,嗓門猶如風鈴般脆。

  歪過頭親色,笨瓜,鼻尖都讓你磨疼了——那男人就偏轉腦袋,把女人往懷裡拉。

  使勁兒,使勁兒抱我色!你比你爹的勁兒,差遠啦——男人用把子力,兩人就撲通摔在地上。

  白果一驚,腳下絆響了石頭。

  誰呀?——男人喝問著,和女人一起向這邊望。

  白果這一下看清了,那是李油棰家女兒荸薺和自家兒子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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