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歌 一

2024-10-04 08:33:18 作者: 楊東明

  白果那年就是在塘口大銀杏樹下被老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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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杆到外鄉劁豬回來,大腳丫子把塘埂拍得啪啪響。小褂敞著,露出山崖般的胸脯子,手臂揮來繞去的,只見兩道紅色的流雲自在輕狂地顛舞,那是劁豬刀尾巴上的紅纓子。

  聽到老杆的嗓門,白果的屁股扭得比織機還響。

  轉身她就上了塘埂。

  狼煙滾滾,全村的光腚伢兒都隨在老杆的身後,那是雄赳赳的大將軍掌著得勝鼓歸來。

  老杆的身旁一搖一晃地走著山豬公。

  山豬公,山豬公,叫一個,叫一個……

  伢兒們撩那公豬。

  那豬果真用獠牙將上唇一挑,晶亮的小眼放著凶光,從喉底發出沉悶的吼聲,嚇得伢兒們麻了腳,腿胯間的小雞雞縮了頭,傷風似的淌清水。

  老杆的山豬公足有兩張犁長,個頭齊腰高,背脊上的毛竹箭般扎聳,長嘴裡兩排尖牙猶如耖田的耙齒。那模樣,絕非家圈裡的夯貨可比。村人都說這豬公是山里野豬的種,那年大雪天,山神們闖了老杆家的豬圈,於是便把這一方山威留了下來。

  白果和幾個姑娘遠遠地站著,用一種異樣的敬畏盯緊了老杆和山豬公。山豬公被老杆用繩牽著,像牽了一匹剽焊的戰馬。

  李油棰等在自家油坊前。

  老杆,回了?

  回家來,家來,劁了短嘴,再給黑包肚裡裝一窩。

  哎,哎。

  老杆應著,進了油坊院兒。

  白果和那群人看戲似的湧進去。

  老杆脫了小褂,就見背上肩上胳膊上一條條肌腱山藤似的纏鼓著,他徑直跨進圈,輕輕一提,把那頭短嘴公豬掂起來,摜在當院裡。

  眾人呀了一聲,閃開來。短嘴心猶不甘,吼叫不停,撲扇著大耳欲要掙扎而起。老杆早俯下身,膝蓋頭直直地一頂,正頂在短嘴的腮殼下,那夯貨偏著腦袋斜著眼,只有哼哼的份了。

  白果驚驚地看著老杆扯起那夯貨的腿胯,繼而眼前有紅纓流過,紅的氣味稠糊糊地涌動著,逆鼻逆口而來。

  白果再喘不過氣。

  短嘴陡然用尖利的喊叫撕扯了一下,老杆的手就高揚起來。白果——哎一-白果怔怔地應。

  哈哈……

  眾人轟笑起來。

  白果看清了,老杆手裡揚著兩顆白白的果子,那是豬的卵蛋。老杆就是那一刻把白果看到心裡去的。老杆看她的時候,白果覺得有炫目的白光閃著,她的身體是透明的蛛線,飄飛不停,向著老杆而去。

  李油棰婆娘佛珠端了碗走過來,嗓門甜醺得像米酒釀。

  老杆吶,發么子呆?喝酒哩。

  老杆這才唔唔著起身,去接那碗酒。膝下的短嘴軟軟瘸瘸地掙扎而起,它那忽扇的大耳朵掩不住滿面羞,淒淒哀哀地蹣跚而去。

  白果看到老杆把那兩顆白色的果子在酒中淬了一淬,魚兒人水似的向口中一送,便吞將下去。白果的齒間立時水津津的,猶如老橡樹下的石井壁。

  忽隆忽隆地,像是後山的跌瀑落水聲,老杆把一大碗水酒灌進肚。

  配種了,配種了。

  讓開場子讓開場子。

  老杆把拴在樹上的繩子鬆脫,那頭威不可當的山豬公把前蹄撐直,後腿彎曲,老虎似的揚起頭,咧開馬槽嘴,重重地叫了一聲。

  家圈裡放出的母豬黑包頓時中了邪一般扭將起來,她圓乎乎的胖蹄子插花似地在地上踩出一朵朵梅花印,鼓鼓的屁股像光潔的凸腦門,細細的尾巴就是一條甩來甩去忸怩作態的小辮子。

  山豬公滿意地眯上眼,任由意中人把濕漉漉的豬拱嘴在自己的大腮幫上磨過來磨過去。磨到興起時,它就張開大嘴,在黑包的軟耳朵上咬了一咬,然後急不可耐地轉到意中人的身後,在她的尾巴根處唏唏地抽響鼻子。

  搗呀,搗——那些男人們嚷著,眼睛卻在四周的女人臉上掃來掃去。

  白果隱隱地感到耳際有炭火烤著,偏轉頭,正碰著老杆那灼灼的目光。白果便覺得整個臉都像六月的干秸,忽地燒起來。

  噢!——人群亢奮地騷動一聲,原來那山豬公已雙蹄騰空,威武地跨在了那頭母豬的後背上。

  那頭母豬溫順地迎合著,渾身顯現出一種快樂的顫動。

  咦!——分明是欣喜,卻又用鄙棄包裹,兒乎所有的女人都用同一個嗓門發出了怪叫。

  白果用手掩住了臉,但是手指縫卻籮筐條似的疏露著,讓目光汩汩地流瀉而出……

  山豬公疲軟地從母豬身上滑下時,白果也軟得立不住。

  李油棰半是稱道,半是悻悻地叫,老杆,你的買賣搞得呀,旁人家的豬公都劁了,旁人家的豬母還不都讓你家的山豬公操?

  耶,那是你家豬母情願色一-老杆得意地拿了錢,朝油棰婆娘佛珠擠擠眼,帶著那山豬公走。西山腰的日頭斜下來,給老杆和山豬公照出一副金子打的好身架。

  白果到塘口大銀杏樹下去的時候,天像娘肚裡一樣黑。

  白果的腳在心裡走,鼻子亮亮的,嗅著一束帶著甜腥味的光。她就是那麼走著走著,聽得到遠遠地娘在村里扯著嗓喊,白果——她悶得喘不過氣,她極想哭,一哭就走出娘肚,她就活了。白果於是走得格外快。

  她咚的一聲落了地,接著就被人抱起。她哇地哭了。

  莫哭,莫哭色,乾妹。

  老杆的嘴在耳邊摩挲著,讓白果想起了山豬公那扎撒撤的毛。白果被日頭曬辣似的,又癢又舒坦。

  她知道老杆在這裡,老杆總是在塘口的大白果樹下,坐在樹根上喝酒,抽毛煙。白果樹前是人眼一樣水汪汪的大塘,樹後是黑森森的竹林,像秘不示人的體毛。

  白果覺得老杆的嘴順著脖子滑下去,埋在她的雙乳上。她不由自主地弓起身,把老杆更緊地擠在懷裡。老杆卻向下拱,拱,鼻子吸吸地嗅出聲。

  白果仰臉躺著,她在黑糊糊的樹頂又看到山豬公了,濕漉漉的豬拱嘴在母豬的尾巴根處晃著……

  白果在陡然而至的刺痛之後,溫馨舒適地漂浮起來。她聽到了一種哼哼聲,她睜眼四顧,卻奇怪地發現這裡並沒有旁人。

  白果於是狂亂地扭動,她想把自己融到男人身上,哪怕這世上再沒有她也罷。

  她軟下來時,心中有幾分哀哀的。

  餓麼,乾妹?吃白果。

  老杆撥一下火灰,嗶嗶啪啪,滾出的那些烤白果全都焦燥地張著嘴。

  是這棵樹上敲的?

  呆妹子,這樹和我一樣,是公的色。

  白果哧哧地笑,她怎麼說了句傻話?一大灣子裡,就這麼一棵雄銀杏樹,一周雌樹都是因了它才掛了果哩。

  白果仁含在口裡熟香熟香的,雖然伴著莫名的苦。倚在背後的大銀杏樹在夜風裡搖盪起來,發出嘩嘩啦啦的水聲。白果迷惘地抬起頭,恍然中,她看到巨卵般的樹冠上有無數白色的水珠像螢火蟲一般飛濺起來,勃勃地衝決而出,一無遮攔地四散開,尋那些雎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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