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不開門的舊店鋪旁邊，有棵小桐樹。樹梢上，居然高高地開出一朵紫花來舊店鋪卻一直沒開過門，似乎永遠也不會再開。

  萌萌說：「媽媽講了，如果找的男的對我不好，就趕他走。」爸爸說：「家可不是羊圈，說轟就能轟，說趕就能趕的。」

  「爸，要是我去找你呢？」

  「當然。那也是你的家。」

  「不——，」萌萌忽然搖搖頭，「我還是去爺爺那兒，睡我自己的小床吧。你和媽媽要是想我了，就去看看我。」

  「那也好，和過去——」陸文池想說，和過去一樣的。

  

  然而，一切和過去再也不一樣。

  萌萌覺得自己終於把未來設計安排妥當了，於是興奮而熱烈地說：「爸，你答應過，春天帶我放風箏，夏天帶我游泳的！」

  「沒問題。咱們就一起放，咱們就一起游。」

  「不過，可不能讓媽媽知道了。」

  「那就不讓她知道。」

  「咱們偷偷約會吧？以後再見面，就約會。」

  「在哪兒？」

  「嗯，——從我們學校往北，那個大十字路口，就在路邊的電子遊戲室門口等。」萌萌深思熟慮著。

  「要是，有一方，臨時有事不能來，或者耽擱了呢？」

  「只等十分鐘。」萌萌果決地豎起一根小指頭過時不等，誰也別埋怨。」

  「行「那就說好了。這個星期天，上午九點半，你帶我去放風箏！」萌萌莊重地伸著手。

  「記住了，九點半。」

  爸爸很講信用地伸手勾了勾指頭。

  陸文池心裡惦著和兒子放風箏的事，一天天數著，終於數到了星期天。

  早上正吃著飯，妻子說：「文池，今天上午你陪我去醫學院吧。媽聯繫了一位專家給我做檢查。」

  陸文池躊躇地望望女人浮腫的臉和鼓脹的大肚子，一時竟沒說出話。

  女人奇怪地問：「怎麼，你有什麼事？告訴你，小傢伙在這裡踹肚子了。」

  陸文池終於艱難地說：「沒什麼，去吧。」

  要和萌萌一起放風箏——陸文池覺得說不出口。想像著萌萌會有多失望的臉，他心裡有些內疚。好在講定了只等十分鐘，等不著萌萌就會走。玩的事，以後再補吧。

  廖玉萍那邊，萌萌自然也起得早。廖玉萍一邊收拾著房子，一邊說：「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萌萌咋那麼勤快。」

  萌萌就笑著，勤快地給媽媽幫忙。

  媽媽說：「上午我得加個班。和小雲說好了，你去她家一起寫作業。」

  萌萌很聽話地點點頭。

  廖玉萍收拾好屋子，又收拾好自己，換了一身挺鮮亮的新春裝，就走了。

  廖玉萍一離開，萌萌立刻鑽進床底，拖出那隻舊風箏。他像拍小馬一樣拍打著那風箏，灰塵就喜氣洋洋地飛起來，沾了他滿鼻子滿臉。

  看看胸前的電子掛表，九點過十分。時間來得及。等一會兒，萌萌就能和爸爸一起放風箏了，像那年放得一樣高，讓別的小朋友都仰著脖子瞧……

  趁著對門的王小雲還沒來，萌萌輕手輕腳地鎖上了門溜了出來。

  萌萌拖著風箏，興高采烈地在街上跑。天空是藍藍的好大的海，流雲是白白的好快的帆，萌萌的風箏要上天和那些白帆賽一賽了。等萌萌的眼光從天上回到地上時，他猛然站住腳，躲在了樹後面。

  媽媽——媽媽正坐在一個男人的自行車後頭，迎面騎過來。那男人也穿得好新好新的，一邊騎車，一邊和媽媽好熱鬧好熱鬧地談笑著。萌萌將身子縮得更小更小的。

  媽媽過去了，媽媽沒有看見自己。

  媽媽根本就不認識萌萌了！

  萌萌是路邊的陌生人。

  媽媽也成了路邊的陌生人。

  萌萌呆呆地想哭，卻又流不出淚。就那麼孤零零地靠著樹頹坐下來。一時間，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他們騎著車馱走了，只剩下萌萌一個人終於覺察到屁股下濕和涼，萌萌才想起去看表。不好，時間已經到了九點半。

  ——爸爸要來了！

  ——爸爸要來了！

  萌萌跳起來，心神恍惚地往前奔。

  看到十字路口了。

  看到了烤羊肉串的，看到了炒涼粉的，看到了挑在棍尖的「雪人」冰激凌紙，看到了掛起來的畫片和左輪炸藥槍，看到了電子遊戲室，看到了一個好像爸爸的人影一-那人影卻折身欲要走開。

  「爸爸——」

  萌萌大叫著，去穿馬路。

  車笛聲立刻隨著他叫起來，身邊忽然有一股怪風興奮地刮。

  那風好急好急，那風好大好大。萌萌猛地一騰身，和風箏一道悠悠地盪起來，飄得好高好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