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10-04 08:32:59
作者: 楊東明
陸文池在心底隱著一個期望:廖玉萍星期天或許沒帶萌萌到姥姥家去。如果去了,她該會想到領萌萌去公園或去郊遊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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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會保護兒子的,她會領著孩子避開這個可能帶來刺激的場面。
陸文池星期天成婚。
他無法迴避那個院子,他不能不領著新人拜見二老雙親。二老雙親也不能不在自己家裡接納新人。
可是萌萌和廖玉萍星期六晚上就住在姥爺家。
星期天,正慢吞吞吃早飯,麗麗就在樓道里一路喊著跑上來:「姥爺,他們家貼紅字啦!姥爺,他們家貼紅字——」
姥爺口裡噎著油條說了句:「什麼紅字?」
二姨啐著說:「呸!廖雁,那壞蛋要給你娶小媽吧?」
萌萌忽然就覺出豆漿涼得像腥魚湯,再喝不進嘴。
媽媽騰地站起,扯住萌萌在窗口往下看。果然看到有人在門洞口晃,是大姑的兒子忱忱哥和大伯的女兒蓉蓉姐。
紅字什麼的卻看不見。
姥爺推開藤椅,挺著肚,十分將軍地走下樓去。
門洞口的兩邊牆上,果然有大紅的「喜」字。
將軍就摳鼻屎。
「這是誰的呀?」
忱忱說:「小舅。」
將軍把鼻屎狠狠摳出,在指甲上「啪」地彈出曲線美來:「唔,你那個混蛋舅舅娶女人了!……」
忱忱也想回個「混」的,卻沒「混」出來。
將軍就從前線氣咻咻地回了司令部。
萌萌便有些怕,仿佛是自己把姥爺氣成這個樣子的。萌萌在媽媽的背後看過去,姥爺埋在藤椅里的肚子就像北戴河的潮水一樣,一會兒漲上來,一會兒又落下來。
一家人竟都噤了聲,只見姥爺的指頭在額上抓著搔著,猶如那紅紙就貼在腦門上。
二姨先嚷:「奶的頭,咱廖家就沒人了?」
接著就有媽媽噙著淚叫:「我去撕——」
接著就有二姨夫研究踢足球的人盯人戰術,陸家有誰有誰,咱家有誰有誰萌萌聽著,先是頭皮緊,隨後喉嚨緊了,小肚子再緊,慌慌地覺出屎巴巴墜著疼。溜到廁所馬桶上坐穩了,才覺得心穩,再不想下來。
然而,客廳里叫了:「廖雁呢?廖雁——」
萌萌沒作聲。
叫聲更高,且有腳步聲雜著,萌萌只好急急地應一聲「哎」,然後提了褲子出去。
客廳里的人都站著,姥爺見萌萌進來,便定定地望著,說出個「好」字。
萌萌不知「好」什麼,媽媽早一把將他拉到懷裡說:「兒子,你去替媽撕!——」
萌萌結巴一句:「撕,撕什麼?」
「撕紅字!」媽說。
「你去撕,看他們誰敢動?」二姨說。
「好!」萌萌雄壯地應了,卻隱隱又覺出小肚子緊,屎巴巴墜。
一行人就浩蕩出征去。
門洞口,忱忱哥正弄著把電子打火衝鋒鎗,見萌萌出來,一邊樂顛顛地叫著:「萌萌!」一邊「舶地將槍威武地放,喚萌萌來玩。萌萌參考一下媽媽愛憎分明的臉,也就立場堅定著。
二姨的嗓門比枕忱哥的槍響。胡亂貼什麼?影響衛生。忱忱哥就回擊。貼你家門上了,貼你家了。
麗麗就用手指刮著小臉嚷,不衛生,臭,臭。
蓉蓉姐姐就在大媽身後叫,你們家才臭,你們家臭。
媽媽立刻憤怒地喊,誰臭,陸文池臭!姓陸的最臭!
大媽接上來,陸家臭,你還賴那麼多年幹啥!
二姨大罵,XXX。
伯伯就用指頭點鼻子,姓廖的,刷刷牙。二姨夫便拿身子護二姨,幹什麼,想動手!萌萌只想上廁所。
廖家的人都嚷著,撕,撕。
邊叫邊往前擁。
伯伯虎吼一聲,誰他媽敢動!黑乎乎大鐵柱子一般擋在那裡。廖家人都住了腳。
廖雁呢,廖雁——媽撕扯著嗓子喊。
「上,上……」
萌萌胳膊被二姨拽得生疼。
萌萌上來了!黃繼光叔叔堵槍眼,董存瑞叔叔炸碉堡。恐龍特急,克塞前來報到。變形金剛,我是——擎天柱,汽車人。阿加維拉博士,紅蜘蛛,站住。發射火箭,咣!汽車人勝利了……萌萌穩穩神看,伯伯並沒有被火箭打倒。
二姨依舊喊著,上,上,胳膊愈發被她拽得疼了。
媽媽含淚看著他,很哀傷絕望的樣子。
萌萌卻依然挪不動腳。
耳邊這時聽到蓉蓉姐姐尖著嗓門喊,爸爸,萌萌快哭了!——伯伯看看萌萌,慢慢地就讓開。
陸家的人都上了樓。
萌萌站在紅字前了,紅字烤著臉,火苗苗一跳一跳地抖。萌萌不怕燒的,萌萌抓住了它。樓上的窗戶後面,一定有爺爺的禿腦袋和奶奶的白頭髮,有爸爸的毛刷鬍子……萌萌沒有爺爺沒有奶奶沒有爸爸了,不是萌萌不要你們,是你們不要萌萌的。
鼻子忽然就有些酸,用燒紅的指頭來揉,鼻子頭便也燒紅了,爸爸為啥要跟別的女人?不跟媽媽過了,就跟爺爺奶奶過唄。萌萌才不要那個女人當媽媽,他要那個女人,就不要萌萌算了!……牆上的火熄了。
萌萌的手紅紅地燒,被大家簇擁著凱旋迴營。圍坐在客廳里,人人都作著回味,自然是要再品品大獲全勝的興奮的。
撕了紅字,萌萌名下記著首功。
廖雁行!
媽媽沒白疼。
媽媽就摟著萌萌不斷地親,將淚抹在小英雄臉蛋上。
萌萌明白英雄該笑,然而脖子卻軟,胳膊腿也軟,周身涼津津的。方知道剛才竟出了許多許多汗。
當天晚上,萌萌便發起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