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8:31:14 作者: 楊東明

  我懂得了什麼叫「八年抗戰」,能熬過八年真不容易。怪不得說中國人民偉大呢。'記得當初「舊房子」拿到法院判決「不准離婚」的文書時,就像拿到了離婚證書一樣高興。「快了,從今天算起,再過半年,又該起訴了!」'一年級總算熬出頭,該升二年級。二年級完了三年級,離畢業總算近了一步!

  這一場官司打了半年,男女雙方都傷痕累累。上了法庭,你說我臭狗屎,我只好說你狗屎臭。法官例行公事,算了算了,家庭瑣事,各自多做自我批評。調解結束,退堂。過十天半月,再傳。你該說我臭貓屎,我就說你貓屎臭了。法官公事例行,各自多做自我批評,家庭瑣事,算了,算了。退堂。調解結束。又過半月十天,又傳。你說我臭老鼠屎,我說你老鼠屎臭。法官斷案,算了算了,各自多做自我批評,家庭瑣事。調解結束,退堂……

  如此半年,若雙方都熬得住,且還堅持己見,就判你個「不准離」,由你們要吵要罵要打要殺地去過吧。法院反正收了50元調解費。

  半年之內,早有「不同意離」又吃不住打的,找上法院大門,起訴要離。法庭此時升堂,雙方都要離,那就一紙公文行將下來,讓二人分開了事。法院照收50元辦案費。

  遇上耐打耐罵耐磨的,半年之內堅持了下來,那要離的一方或許就拖垮了,就拖得沒情沒緒,懶得離婚,招降納叛而歸。至於是好馬回頭,還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你們夫妻自己過去與法院無涉。反正,法院收了50元辦案費。

  遇上雙方都挺住了,法院照樣從頭調解起,給你再來半年。你們都能「持久」下來,法院怕「持久」不下來嗎?「持久」八年,法院少不得多收幾筆辦案費。

  有一次,「舊房子」煩急了,咬牙切齒地說:「他娘的,明明她不願意過,我也不願過了嘛,還硬讓那紙把人拴住。現在我算知道了,怪不得有人離不了婚,就跳樓,喝藥,捅刀子,下毒,灑硫酸水哩!……」,我勸「舊房子」:「別著急,這種事,不就是時間嘛。你不好過,她更難受。」

  「舊房子」竟還惦著她。「唉,聽說她打了這場官司下來,血壓高了,還得了心臟病。法院也是的,這就算保護婦女了嗎?要真保護,就該讓她解脫出來,少受些苦。」

  我疑神疑鬼,總覺得她託了人,法院在偏袒她。於是,又託了小琴的哥哥去問。她哥哥特意來給我解釋,法院都是這麼做的,這樣做,也有法院的道理。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夫妻倆到底能不能、願不願意過,各自心裡清楚。這是當事人自己的事,父母尚且管不了,何況外人?能不能過,婚姻法上只有一條,「如感情確已破裂,調解無效,准予離婚。」

  這「感情破裂」,你說破,我說沒破,並不像「殺人償命」-樣可拿法律尺度來量。如令,非要法官來斷不可,法官當然以和稀泥為上策。

  有的是小兩口鬧氣,打得頭破血流。這算「破裂」了吧?你給人家斷個「離婚」,待風平浪靜了,人家父母不鬧上門來說你「棒打鴛鴦」,要你給他們復婚才怪哩。-即便一方真是「陳世美」,或者真是「潘金蓮」,感情無疑是破裂了。郝你也不能上去就給判離掉。「陳世美」那麼松鬆快快地離掉秦香蓮,不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娶公主了嗎?秦香蓮不拖著兒子鬧上公堂,罵你執法不公才怪哩。

  潘金蓮要是離了婚,舒舒服服地嫁給西門慶做妻做妾,武大郎往你臉上甩甩炊餅猶可,武二郎若不忿兒動起拳腳,豈不自找麻煩?

  索性判個不離,勸你們不計前嫌,和和美美重調琴瑟。

  實際上,只要陳世美和潘金蓮不回頭,秦香蓮和武大郎遲早會明白犯不著拿自己的身心健康做注,去賭這口氣。

  這樣。法院從實質上並沒有充當仲裁者。而是由當事人自己處理自己的_姻問題。這就是「清官不斷家務事」,豈不是最明智之舉嗎?

  尤其是你們這種情況第三者」是明擺在桌面上的,法院怎麼判離?

  只有拖,只有等,只有持久戰。

  「舊房子」和我,都變得性情暴躁,脆弱敏感。

  我到「自適居」去看他,他的神情卻很不「自適」。呆呆地坐,望著小窗發愣。

  「嘩嘩」地,我擰開水龍頭洗菜。

  「小心點兒行不特,床都讓你濺濕了。」他沒好氣地說。

  我忍了忍,沒吱聲。

  炒菜了,煤油爐「吱吱啦啦」響。

  他高聲嚷起來:「都是煙,煙!嗆死人,嗆死人!——」

  他一邊嚷,一邊摔響門走出去。我想和他吵,卻沒了吵架的對象。吃飯了。

  他索然無味地吃著,忽然摔下筷子:「怎麼炒的菜?放那麼多鹽,想把人咸死!」

  我忍無可忍,終於爆發:「愛吃不吃,誰伺候你!」

  他神經質地輝著頭,「噢,你原來是這樣,這樣!」

  「我就是這樣!怎麼了,你才知道?」

  我甩下筷子,哭著離去。

  我想,他會追上來道歉,安慰我的。可是,我幾番停下腳,幾次回頭,並不見他的蹤影。

  我孤零零地回到自己的小屋裡,讓淚水濡濕了枕頭。

  我做夢,夢見他和我同時掉進了水裡,我向他求救,他卻自己爬上船,把我一個人扔下……

  我絕望地伸開雙臂,摟住船槳。

  當我睜開眼時,屋裡燈點著。我正摟著「舊房子」的脖子。鬧鐘指著深夜兩點,他不知什麼時候趕來,開開門站在了床頭。

  有時候,是我無緣無故地生氣。

  上著班,我想他,想極了,說是請假看病,騎上車就往他那兒跑,去「自適居」自適去。

  門上掛著鎖,他不知到哪兒去了,我就開開門,進去等。快到中午,該下班了,我把飯做好,等著他。

  一中午都沒見他的影子,飯菜扣在那裡,我也懶得動。他該回來午休的吧?可是,只有我一個人在床上躺。他該回來上班的吧?可是,辦公室里卻沒有他。猜想他可能去的地方,挨個兒打電話吧,又怕他回屋來,就留下條子:「我去打電話,你回來後等我。」

  打完電話回來,只有條子等著我。

  無心做晚飯。天熏了,屋裡暗淡下來,我的心也暗淡。

  瘋了一般奔出去,遊魂一樣去碰他。

  到「雪原」咖啡屋,樂聲依然悠揚,人影依然幢幢。火車廂座里沒有他,空讓我翻攪起昔日的記憶。

  到各個舞廳去,他或許是煩悶極了,要去鬆弛一下自己,放縱一下自己。他會泡上一個輕浮的女人嗎?……

  那裡沒有他。

  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進我心裡:他到他原來的家裡去了!他到劉芬那兒去了!那裡有他的妻子和女兒,她們畢竟和他生活了那?麼多年。他頂不住了,他投降了,他縮回了殼裡。也許,在他心的深處,至今還存著愛的感情……

  寒冷的夜風裡,夾進了堅硬的雪粒,打得臉生疼。我茫然地蹬著自行車,穿行在人影寂寥的大街上。遠遠地,看到了「舊房子」原來的家臨街的窗,薄窗簾透著溫暖的橘紅色。我的眼眶裡忽然涌滿了淚,我感到自己依舊是那麼孤獨,依舊是一無所有!

  我像無所依傍的飄零的雪花,在那窗下徘徊了許久,卻終於沒有鼓起進屋的勇氣……

  回「自適居」。

  燈亮著。

  他在屋裡坐。我撲上去,歇斯底里地吵,質問,然後吊在他脖子上哭。

  他解釋,他到學校去了,莎莎上學期的期末考試,算術不及格。他很難受,陪著莎莎在飯館裡吃了飯,然後談談心。下午陪她上公園玩兒,晚上又吃了烤鴨。

  「莎莎的算術,原本很好的。唉,孩子沒有罪,她失去的,太多了……」

  「舊房子」傷感地說。

  我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好說:「我們將來,會對她很好的,讓她感到很好一一」

  「舊房子」喃喃著:「莎莎的作文不錯,得了全市小學徵文三等獎「真的?讓我看看,這孩子,真聰明哎!」

  我竭力做出雀躍的樣子。

  「別看了,挺慘的,寫的是我和她媽媽離婚的事……」

  「舊房子」哭了。這在他,還是第一次。

  我也陪著哭。

  我覺得他挺可憐。

  我覺得自己更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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