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08:30:32 作者: 楊東明

  老婆一來,連長董湘民就瘦,弄得指導員不得不半開玩笑地說他,老董,怎麼回事,你可癟成空彈殼了啊。哎哎,肚子不好,拉稀。那晚上就少拉幾泡啦。

  老廣兵都說,韶關是條美人界。女人在韶關北,長得就像蓮藕似的白嫩一過了韶關南,個個的臉就像干桂圓皮。連長老婆蓮嫂是韶關北的湖南湘潭人,白淨得像水搓過一般。蓮嫂一來,全連都過節似的喜氣洋洋。連長曉得當兵的心,讓蓮嫂一個班一個班地挨著給大家洗衣洗被單。

  你最看不慣那些死乞白賴往蓮嫂身邊湊的人,蓮嫂我幫你打水蓮嫂我和你一塊揉蓮嫂我幫你去晾……,就像喵喵叫著想討點腥吃的貓。輪到蓮嫂給你們班洗的時候,你就故意淡淡地告訴她,謝謝,我的東西都已洗過了。

  班長韋貴雄和你一樣自愛,沒拿一件東西去找蓮嫂,你將他引為同道,大感快慰。那次你和黎小荔在伙房後接吻班長肯定是看到了,你一直提心弔膽地等著他談話等著他告發等著他……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單獨見你時眼睛就會促然地一低,仿佛犯錯誤的是他而不是你。你心中又感激又迷惑,他如此大度如此開明你對他真該另眼相看了。

  韋浦塘自然是俗不可耐,圍著蓮嫂團團轉著獻殷勤,可是讓你大不如意的卻是二桐,他竟為了讓蓮嫂坐h他的馬扎不坐阿塘的板凳而與阿塘爭執不休,那是真真地讓你為這個老鄉而哀其不幸恨其不爭了。

  自從這小小的山頭上多了個女人你就感到夜晚的空氣里有一種甜腥腥的味道,讓你遙遙地想起插隊時每當瀰漫這種氣味的晚上狗就會出來拖什麼腸子吃。班長,你聞,你聞吶。丟,勝利,冇味道啦,你是什麼狗鼻子。二桐二桐你聞到了麼?唏晞——勝利哥,有辣椒味,是蓮嫂做的油潑辣子。湖南人愛辣椒,三個辣椒換一個老婆,咱弄一袋辣椒把蓮嫂換來中不中?

  別說了,別說了,熄燈號吹了老半天你們還不睡。班長打個大哈欠,你覺得小竹屋都被吹晃了。於是,你便在那晃動里昏沉沉地打瞌睡。蒙曨中,你聽到有野獸的怪叫聲,那聲音像笑又像哭,時而尖利時而嘶啞,時斷時續時有時無。你惶惑地睜開眼,那怪獸就在你的面前,有著熊的笨拙狐的妖媚狼的兇殘。你伸手一推,那怪獸就倏然而退去得無影無蹤。

  班長班長,有狼叫哎!

  丟,那是花腳狼,你個小童子雞知道個卵。女人在床上高興了,也會叫也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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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貴雄含著個喇叭筒煙在抽,橘紅的火頭一閃一閃映得他那臉一明一暗。

  你後來不知怎麼就睡死了,吹起床號的時候你才發現班長全副武裝地從哨崗上回來。他的鋪位排在你的後面,那就是說晚間上崗他隔過了你,這種照顧使你大感過意不去。班長班長你看你,怎麼不把我叫起來,真,真謝謝了。

  那是二桐積極,昨晚上連站了三班崗。後來,我看你睡得香,就沒叫你。

  你轉臉想謝二桐,他卻頗尷尬地低下了頭。

  那天上午,連里讓你們班派一個人出公差,韋貴雄就派了你。連部文書領著你脫著光腳下到湖裡挖湖泥,然後你們像牛似的用蹄子把碎稻草與湖泥踩勻了,運到連部那排房後。

  你懂得什麼是保密麼?文書嚴肅地望著你。

  不該知道的就不知道,不該說的就不說。你盯著文書那張檔案袋一樣莊重的臉,你知道文書這個頭銜本身就象徵著機密,全連每個戰士的檔案都裝在他那個綠鐵皮箱子裡。

  對,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保守黨的機密,慎之又慎。今天你在這裡看到的,就當沒有看聽到的,就當沒有聽。

  是,沒有看,沒有聽。

  那麼好,我們現在開始補牆。

  你一走近後牆根就大大地驚訝了,那後牆上像是被穿甲彈打過一般,東一個透風眼西一個漏光洞3你把眼睛貼上去,連長那間小小的臥室便一覽無餘地出現在你的面前。你看到連長的老婆捂著臉趴在小桌上,對面的指導員像捂著臉一般雙手捂著個大茶缸。他們的腦袋上方挺熱鬧,五花八門地懸著白胸罩花褲衩小手帕,還有觸目驚心的月經帶……

  一塊綠布時而晃過來遮住了小洞,時而晃過去又把小洞打開。你換了另一個小洞才看明白,原來那是連長的屁股。

  碎狗日的這還了得,把嘴巴都伸到老子褲襠里啦!上個禮拜在連部門口的鐵絲上丟了兩個花褲衩個胸罩,這兩天把老子的後牆掏成了馬蜂窩。再弄下去,我看有人敢往老子的床上爬了!

  老董,冷靜,冷靜些嘛。給你加崗,在連部再加一個崗怎麼樣?

  別給我添亂了好不好,問題只怕就出在這些崗哨上。再加崗,看不把前牆也捅成馬蜂窩。

  李勝利,老看什麼,看什麼,還不快糊你的窟窿。文書用泥手搗搗你的屁股,你回頭出個怪相,哧地笑了。你順手抓了一團泥,堵住了那個觀察孔。你們這支新組建的部隊全駐紮在臨時搭起的營房裡,葵葉做頂,稻草和泥巴往竹架上一糊就成了牆。在這種牆上打個洞,只須用刺刀捅捅就是了。

  每糊一個洞之前,你都要趴在上面看一看。你不能不佩服打洞人的匠心,這些洞取自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向,依靠這些洞眼,連長臥室的床上床下角角落落無不盡收眼底。

  完工的時候,文書又特意叮囑你,保密,注意保密呀。

  你把這個秘密只保守了十分鐘,一見到二桐,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和他分享。二桐,你知道我出的啥公差?操,堵窟窿,連長那屋的後牆上讓人捅得都是洞。

  是,是真哩?二桐的表情有些惶然。

  你對二桐披露如此重大的秘密他居然沒有表現出應有的興奮,這使你頗為不快。於是你用斷然的n吻說,他媽的那都是哨兵幹的事,他媽的用刺刀捅的。

  你咋知道是哨兵,你咋知道用的是剌刀:?你在跟前,你看見了?!

  你愣住了。

  二桐的脖子漲得老粗,滿臉豬肝色,那種倔頭倔腦要和你一爭短長的模樣是你從來不曾見過的。

  是,當然是哨——說到這裡,你突然停住口。

  昨天晚上二桐也站了崗!

  於是,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你們倆都沒有再說話。

  可是,連部那邊卻人聲鼎沸,笑聲不斷。炊事班長往那裡送了幾個菜,還有一瓶酒,據說那天是連長老婆的生日,團里的幾個湖南湘潭老鄉和附近樟木機場的老鄉都來了。機場的那個老鄉你見過幾回,據說是個飛行員,他長得很像電影演員王心剛,於是他便讓你的心裡裝滿了雙倍的羨慕。

  仿佛是特意要為蓮嫂賀生日似的,那一晚團部安排了電影。直到全連集合之前,連長那邊才散場。連長是必須去的,因為要帶隊,蓮嫂說是不能去了,因為被人灌了幾杯。大家都排在連部前聽連長整隊時,正好蓮嫂送那位飛行員老鄉出來。喝了酒的蓮嫂臉上的風景美不勝收,連長喊了向左看齊,全連的腦袋瓜卻不約而同地扭到了右邊,弄得連長也只好撲哧笑笑,趕緊率隊一走了之。

  那一晚要演的電影或是《地道戰》或是《列寧在一九一八》。

  兩部片子你們都不知道看過了多少次,但是所有的人都依然像第一次來看電影一樣歡欣鼓舞。聚在一起看電影本身就是盛大的節日,且不管那節日會有什麼內容。

  連長連吼了三次,坐下!你們才讓一群小馬扎放下的聲音整然有序,於是開始拉歌,比比哪個連隊的嗓門大哪個連隊吼得野,哪個連隊就壓倒了一切敵人而決不被敵人所屈服。你們連的位置那一次被排在了全團的最外邊,周圍全是土八路姑娘媳婦喳喳著老頭老太哼哼著光屁股「細路仔」身上發散著刺鼻的水腥味。

  借著銀幕對光時的亮,你在土八路群中尋找著黎小荔,你終於看到了她的臉你也看到了婦女隊長的臉可是她們卻沒有發現你你知道那是因為你完全淹沒在了一片綠海里。

  團宣傳股長在麥克風裡的聲音有些像高枝上的知了,同志們,今晚是軍首長派的電影隊來慰問我們,有兩部片子可供大家挑選。大家想看《地道戰》,還是要看《列寧在十月》呀?

  《列寧在十月》——!大兵們山呼海嘯一般喊,然後全場便響起會心的轟笑。托列寧的福,大家可以在銀幕上看到一段近乎光屁股的芭蕾舞,這自然是難得的快事。你每次看這部電影總是十二分的投人,你喜歡那個小鬍子衛隊長用小梳子梳頭的動作也喜歡一大群人亂轟轟地攻進冬宮。你每次都會沉入角色里,仿佛你是阿芙樂爾的水兵用大炮把房子轟得搖搖晃晃於是歷史寫進了你你就是歷史了……

  電影開始之後那大草坪就靜得像是一頭睡著的叫驢,演到劇場裡小天鵝們翩翩出場時,你覺得全場都屏住了呼吸那感覺就像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瞄準、擊發,頃刻間那群嫩得像菜薹一樣的小天鵝們就要變成槍下的獵物。於是,有一雙手伸出來保護野生動物了,那雙手遮在放映機鏡頭上,頓時擋住了無數瞄準的眼……

  你聽到了粗重的喘息,睡著的叫驢甦醒了,它響亮地叫起來,顯出一派吃飽了青草之後的精力過剩的衝動。

  可是那雙手依舊遮在銀幕上,猶如一隻從天而降的怪鳥,展開羽翼遮住了天空。

  怪影閃動的銀幕後面響著音樂和人物對話聲,你知道那是演到天鵝獨舞了,美麗的天鵝要和王子表達愛情,有親吻有擁抱還要伸直一條光溜溜的腿把屁股旋轉三百六十度。

  可是,只有怪鳥沒有天鵝。

  等怪鳥終於飛走之後,俄國的無產階級已經衝上了舞台,再不許資產階級在那裡演出了。

  你那一刻心中充滿了感慨,忍不住想和二桐聊一聊。你回過頭去,可是,身後二桐的小馬扎卻空著,你只看到韋浦塘那張喪氣至極的臉。

  等到二桐終於回到小馬紮上坐下,列寧已經來到冬宮發表演說,十月革命已經取得了勝利。

  幹什麼去了?你順嘴問道。

  拉、拉屎。

  一泡臭屎拉得真長,你在心裡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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