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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還原真相

2024-10-04 08:28:15 作者: 劉慶貴

  第二天中午,諸葛瑗媛草草地扒了幾口飯,就到發射中隊食堂門口等候黃嘉冰,拉著他一起回10號。還未到家門口,諸葛瑗媛就大聲嚷嚷:「媽,前方勝利歸來的勇士駕到!」

  馮芯霞開門迎了出來。黃嘉冰敬了個禮,親切問候:「馮阿姨好!」

  馮芯霞笑著說:「回來都一個月了,也不來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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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嘉冰說:「在發射場天天見到您首長呀!」

  「什麼『手掌』『腳掌』,首長是你爸。不來看我也罷了,怎麼說也應該回來看看你爸。」

  黃嘉冰說:「他一天忙到晚,哪有時間理我。」

  馮芯霞說:「看你這個兒子說的,那有爸爸不理兒子的。先喝點水,一會回去看看你爸。」

  「不了,以後有的是時間。」黃嘉冰對馮芯霞說,「聽瑗媛說,10號變化很大,我想和瑗媛出去轉轉。」

  馮芯霞笑著說:「也好。我給你爸打個電話,讓他晚上過來一起吃飯。」

  黃嘉冰說:「阿姨,不要打擾他了。這兩天他肯定很忙。」

  諸葛瑗媛也說:「媽,黃司令是首長,什麼東西沒吃過,還稀罕你的飯。」其實,她想晚上和嘉冰痛快地喝幾杯,好好聊聊,要是司令來,就沒她的位置了。

  馮芯霞其實也知道請不動司令,呵呵一笑,說:「好,聽你們的。你們可別忘了時間,7點一定得回來。」

  6點55分,黃嘉冰和諸葛瑗媛提前5分鐘回來。一進屋,諸葛瑗媛看見桌子上已經擺上六個菜:雞蛋炒韭菜、蘿蔔燉肉塊、素炒土豆絲、爆炒花生米、罐頭紅燒肉和罐頭醋白菜,三個飯碗、三雙筷子和三隻玻璃杯,旁邊放著一瓶汾酒。

  諸葛瑗媛看了看桌子上的飯菜,連連嘖嘴說:「媽,真豐盛啊!」

  馮芯霞說:「也沒什麼好吃的,開了兩個罐頭,湊合著吃吧,也不知合不合嘉冰的口味。」

  黃嘉冰說:「好得很。很久沒吃肉了,紅燒肉我包了。」

  諸葛瑗媛打開酒瓶,給黃嘉冰倒滿一杯酒。黃嘉冰連連叫停,說:「這一杯下去非醉倒不可。」

  諸葛瑗媛乜了他一眼,說:「那天在牧場告別宴上,你喝了那麼多也沒醉呀。」

  黃嘉冰說:「那是奶酒,這是白酒。」

  諸葛瑗媛說:「你不是說你已是蒙古人了嗎。蒙古人都能喝酒。」

  待諸葛瑗媛把酒斟上後,馮芯霞端起酒杯,說:「嘉冰,你又回到了熟悉的部隊。今天任務圓滿結束,衛星上天,雙喜臨門。為衛星上天,為你的歸來,乾杯!」

  黃嘉冰說:「謝謝馮阿姨!」

  黃嘉冰今天十分高興,頻頻舉杯,又是敬馮芯霞,又是敬諸葛瑗媛,邊喝邊談論著發射衛星的事。諸葛瑗媛也特別興奮,陪著黃嘉冰喝了不少,看到黃嘉冰的酒杯快要見底,她拿起酒瓶,又給他加上。

  馮芯霞再次端起酒杯,說:「昨天在發射場,我和黃司令又說起了你的事。首長可想兒子了。」

  黃嘉冰聽完馮芯霞的話,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拿起酒瓶,將酒杯倒滿,一口氣喝完。從心裡說,他不想在司令員的庇護下過日子,他覺得那樣很累很悶。上大學之初,他不顯山不露水地讀書,感到非常快活。後來老師同學知道他媽是省委副書記,弄得他處處謹慎,生怕有損於母親的形象。現在他也不想頂著司令員兒子的光環,那樣非把他烤焦烤煳烤死不可。然而,這還不是主要原因,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但這話怎麼對馮芯霞和諸葛瑗媛說呢?他瞪著被酒精染成血紅的眼睛,終於憋不住了。他說:「他根本不像我們家裡人。我小時候,沒見他回過幾次家,偶爾回來,進到家門就喊,蘭幽香同志在家嗎?你聽,還同志在家嗎!我還聽見他三更半夜和我媽吵架。」

  「吵架?」諸葛瑗媛疑惑地盯著他。

  黃嘉冰又喝了一口酒,噴著濃濃的酒氣說:「有一次把我吵醒了,我想過去勸一勸。走到他們臥室門口,只聽見黃明輝生硬地說,我不要,我不能要,接著是我媽的一陣哭泣。後來又聽見黃明輝說,孩子都這麼大了,說不要就不要。你們看,這像什麼嘛!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我媽給你東西你不要,還扯到了我。」

  馮芯霞聽到黃嘉冰直呼父親名字,心頭一陣震顫,頭皮跟著發麻,接著又聽到了他對父親狂妄的詆毀,而且越說越離譜,她收起了往日的溫柔,教訓起來:「你把你爸爸說成什麼人了?」

  黃嘉冰借著酒精的威力,大聲把自己心中的憤懣發泄出來:「黃明輝就不像我父親。」

  經過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第二天,馮芯霞撥通了黃司令的電話,說有事當面向他匯報。黃司令請她在電話中說,但這樣的事怎麼能在電話中說呢?再說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黃司令從馮芯霞的語氣中,聽得出她確實有緊要事情。工作的事她不會越級匯報,醫療業務上的事更不會找他,十有八九是兒子的事。他在電話中對馮芯霞說:「晚上9點我在辦公室等你。」

  晚上9點,馮芯霞到了黃司令辦公室。黃司令讓座後,給她倒上一杯茶。本來馮芯霞有一肚子的話要向他訴說,但此時此刻卻找不著詞兒。她呷了口茶,才慢慢開口:「我想向你匯報一下嘉冰的事。」

  黃司令是個善於捕捉信息的指揮員,他已經看出來,馮芯霞找他是因為有一件不大好說的事情。黃司令又是個喜歡直截了當的指揮員,他睜大圓圓的雙眼,緊緊地瞪著馮芯霞,問:「黃嘉冰是不是有什麼情緒?」

  面對黃司令銳利的目光,馮芯霞的心怦怦地跳起來。她心想,怪不得黃嘉冰怕他呢,在他面前,連她這個老兵都有點發悚。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司令員,按說這件事不該打擾你,不過憋在心裡實在受不了。」接著,她把昨天晚上黃嘉冰的異常表現說了一遍,最後說,「司令員,我斗膽問一句,你和兒子,還有你和蘭副書記,究竟……」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黃司令逼到了牆角。怎麼說呢?這是他家的天大秘密,他曾經答應過蘭幽香,絕不對任何人說,包括兒子在內,唯一的例外是向凌副司令匯報過,因為那次凌副司令代表組織和他談話,在組織面前是不該隱瞞的。

  馮芯霞注意到了黃司令一臉無奈的表情,她無權要求首長說什麼。她站起來,說:「首長,不談這件事了,我還有一件事匯報,嘉冰和瑗媛的事情……」

  「他倆有什麼事?」黃司令以為兒子做了什麼出軌的事,頓時劍眉緊鎖,怒目而視。

  馮芯霞說:「首長,他倆都是循規蹈矩的好孩子。但據我觀察,他倆像是在談戀愛。」

  黃司令一聽,轉而呵呵一笑,說:「倒是天設地造的一對。」

  「的確很般配。」

  「那就讓他們繼續發展唄。」

  「是的,我想讓他倆早日結婚。」

  聽了馮芯霞的話,黃司令笑著說:「咱倆要當親家了。聽你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從黃司令辦公室出來,馮芯霞心裡總是惦記著黃嘉冰和他父親的關係。她絕對相信黃司令的為人,但到底為什麼黃嘉冰卻與他有如此深的隔閡呢?

  她漫無目的地行走在東風大道上,突然想到了老司令凌利峰。他是老首長,對黃司令的情況熟悉,何不請求他幫助呢?想到這,她折回頭向東走去,走進了第一招待所。

  敲開凌副主任的門後,馮芯霞看見老首長正戴著老花眼鏡閱讀文件。他微微低了一下頭,目光從鏡片上方射到了馮芯霞身上。就在馮芯霞舉手敬禮時,凌副主任已經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馮芯霞看到老首長精神矍鑠,身體硬朗,兩隻眼睛仍像過去一樣放射出一股能穿透心肝肺腑的光芒。她突然想起老司令的一件軼事:有一次,凌副司令被幾個「批林批孔」積極分子偷偷拉到一個會議室批鬥,「革命群眾」要他低頭認罪,但他就是不俯首,兩個不知好歹的小年輕企圖上前按他的腦袋,自幼練過武功的凌利峰,氣一運,眼一瞪,一道金光直射,竟然把兩個小年輕逼出幾米遠,重重摔倒在地。

  馮芯霞把這件事說出來,情不自禁問道:「首長,有沒有這回事?」

  凌副主任哈哈大笑:「不低頭是事實,後面完全是杜撰。要是那樣的話,咱不成妖怪了。」

  隨後,凌副主任問了問馮芯霞的情況:「女兒多大了?」

  「25歲。」

  「真快啊。咱記得你帶她進來時,還是個小孩呢。」

  「轉眼已過13年了。」

  「成家了嗎?」

  「快了。」

  「對象是誰?」

  「黃嘉冰。」

  「那不是黃明輝的臭小子嗎?太好了。」凌副主任感嘆了一聲,「這次在發射場多次見到他,成熟多了。不愧將門虎子呀!你女兒的眼光不錯,將來準會有出息。你和黃明輝商量商量,早點辦,咱還想喝喜酒呢。」

  馮芯霞望著慈祥的老首長,終於鼓足勇氣,說:「首長,不瞞你說,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馮芯霞把昨天晚上喝酒後黃嘉冰說的話和盤端了出來。

  老司令聽了馮芯霞的話後,站起來在房間裡踱了幾個來回,最後停在馮芯霞面前,睜大眼睛問她,「黃明輝沒有對你說過兒子的身世嗎?」

  「沒有。」馮芯霞搖了搖頭。

  凌副主任再次坐到沙發上,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黃嘉冰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馮芯霞目瞪口呆,半天沒回過神來。這是神話故事還是童話小說?

  「你喝水。」凌副主任自己呷了口茶水,緩緩地對馮芯霞說出了真相。「那還是30年前的事。黃明輝是東北軍區臨滿軍分區司令員,蘭幽香是臨滿地委書記。當時臨滿軍分區正組織一次重大戰役。一天,蘭幽香和黃明輝協調完了支前事宜,通信員給她送來一封信。蘭幽香拆開一看,當即昏倒了。待軍醫把她弄醒以後,蘭幽香流著眼淚,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原委,原來她的丈夫在前線犧牲了。經黃明輝一再勸慰,蘭幽香的情緒才漸漸地穩定下來。在以後的戰鬥中,兩人結下了深厚情誼,爾後發展為愛情,順理成章結為夫妻。婚前,蘭幽香坦率地告訴黃明輝,她已經懷上了前夫的孩子。黃明輝十分大度地表示,他願意當孩子的父親。蘭幽香生下黃嘉冰後,孩子一直寄養在東北老鄉家,解放後才回到母親蘭幽香身邊。剛解放那陣子,黃明輝隨劉亞樓組建新中國的第一支空軍隊伍,根本無暇顧及愛人和孩子。黃明輝調任東風基地參謀長後,更是難得和家人團聚,即便出差順路回一趟家,也是匆匆一宿。黃明輝曾親口對咱說過,蘭幽香幾次要給他生個孩子,但黃明輝就是不干。為這事,他倆還吵過架。」最後,凌副主任感慨地說,「這個黃明輝啊,付出的也太多了。」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馮芯霞一聲感嘆!黃司令作為丈夫和父親,對妻兒是那麼專一,那麼鍾情,然而卻將這種情這種愛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黃司令作為東風基地的軍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一先一後,就難免不出現欠帳。的確,發射中心的官兵哪一位不曾欠下父母丈夫妻子兒女的情感債務!有的30多歲還未找到對象,有的夫妻長期兩地分居,有的兒女長到兩三歲還沒和父母見過面……

  「軍人的付出不單單在戰場!」凌副主任嘆了口氣,自責地說:「黃明輝當參謀長的時候,司令是齊嘯天,政委是侯智真,咱是副司令。參謀長就是個大管家,咱們三個人說的話他都要落實,可想而知有多忙了,哪有時間休假?」

  這不是老首長們的過錯,而且齊司令、侯政委、凌副司令也沒有任何過錯。馮芯霞心想,即使首長批准黃明輝休一個月假,他還是呆不上兩三天就會歸隊,因為任務擺在那裡,職責擺在那裡。當時常委分工黃明輝分管地空飛彈和空空飛彈試驗,空軍天天盼著自己的「殺手鐧」早點試驗成功,黃明輝能心安理得在家休假嗎?艱苦創業,無私奉獻,這是航天發射中心的精神。就是靠這種精神,發射中心在短短的時間內,創造出中國飛彈航天史上的一個個輝煌的「第一」:1960年9月10日成功地發射了中國第一枚地地飛彈,同年11月5日成功地發射了仿製的第一枚地地飛彈,1964年6月29日第一次成功地發射了我國自行研製的中近程地地飛彈,1966年10月27日進行了我國第一次飛彈核武器試驗,1970年4月24日發射了我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現在又即將發射我國第一顆返回式衛星……哪一個「第一」不凝結著發射中心廣大官兵的犧牲和奉獻!而這些犧牲,也包括著家庭愛情方面的犧牲。

  「解鈴還需系鈴人。」凌副主任對秘書說,「把黃明輝、賀志奇和黃嘉冰叫來。」

  不一會兒,黃明輝、賀志奇和黃嘉冰前後腳到來了。黃嘉冰進屋後,見到馮芯霞和幾位領導及父親均在場,他不失禮節地向每個領導敬了個軍禮。

  凌利峰讓大家坐下,開門見山說:「這次回來,看到黃嘉冰歸隊,出色完成了任務,咱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這是一個歷史的誤會,一下子把你們父子分開了7年。其中原因不用咱說,你們都清楚。另外還有一個歷史誤會,今天咱也要還原它的本來面目。」

  凌利峰慈祥地望著黃嘉冰,緩緩地說:「嘉冰啊,本來這段歷史應該由你父親對你講,但他說,他要把這個秘密一直保存起來。今天咱當著你父親的面,斗膽講出來。算一算,那還是31年前的事……」接著,凌利峰把黃明輝和蘭幽香共事、結婚到解放後天各一方所發生的故事,一一道來。最後,凌利峰對在場的所有人說,「這個秘密是黃明輝同志關押時對咱說的。同志們,黃明輝同志和蘭幽香同志都是堅強的革命者,為了祖國的解放事業,浴血奮戰,結為連理;而他倆又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為了祖國的事業奔波在各自的戰線上。他們沒有多少時間相聚,然而,黃明輝同志非常專一,專一於自己的愛人,專一於自己的兒子。這是多麼寬闊多麼深情的情懷啊!」

  「爸爸!」早已淚流滿面的黃嘉冰,抽泣著站起來,對父親深深地鞠了一躬。

  凌利峰走到黃嘉冰身邊,拍著他的肩膀,說:「今後要照顧好你父親。明白嗎?」

  「是。」黃嘉冰一個立正,「我一定按凌伯伯的話做。」

  凌利峰對賀志奇說:「咱聽說發射中隊還缺個中隊長,你們就讓黃嘉冰繼續留在那裡干吧。發射中隊能鍛鍊人。」

  賀志奇回答說:「我們立即辦。」

  凌利峰對黃明輝和黃嘉冰說:「你們回去吧,父子倆再好好談談。咱還要和馮芯霞說點事。」

  凌利峰快刀斬亂麻般把黃明輝父子的事處理完畢後,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感到十分快慰。他說:「馮芯霞同志,滿意了吧!」

  馮芯霞也呵呵地笑起來,說:「老首長出馬,就是不一樣。你不知道,這兩天把我愁死了。」

  「咱知道你一直在為黃嘉冰操心。你是個很要強的女人,也是一位心腸特好的女人。」凌利峰在房間一邊踱步,一邊誇獎她,最後停在馮芯霞跟前,說,「馮芯霞同志,咱今天還要再幫黃明輝一次忙。可是,這忙非得請你出馬不可。」

  馮芯霞啪地一個立正,挺起胸脯,堅定地回答:「請首長明示。」

  「很容易做到,只要你下決心。」

  「只要我能做到。」

  「你單身一人,黃明輝也單身一人,你們就……」凌利峰伸出兩手放到胸前,手心相向,輕輕一握,十個手指緊緊地抱在一起,然後問馮芯霞,「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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