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9.驚心動魄
2024-10-04 08:25:43
作者: 劉慶貴
正如闕昕飛所料,回到發射中隊後,他便立即投入到長征1號第二枚運載火箭的發射任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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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1月30日,長征1號運載火箭在極其寒冷的天氣中加注推進劑。東風基地司令員齊嘯天、政委侯智真、副司令員凌利峰、參謀長孫浩成,七機部副部長、著名航天科學家錢學森,運載火箭總設計師任光敏等人正在2號發射場指揮所就位。他們身穿軍用皮大衣,頭戴大皮帽,腳穿毛皮大頭鞋,但身上仍覺得寒冷。身體瘦弱的任光敏更是凍得瑟瑟發抖。孫浩成走到他的跟前,關切地問:「要不要再給你找件大衣?」
任光敏拍了拍胸脯說:「我裡面已經穿了棉衣、毛衣,再穿還不成狗熊了!」說完,他問道,「今天氣溫多少度?」
孫浩成說:「零下34度。」
任光敏驚訝地說:「這麼低!」
凌利峰搶過來說:「這已經升高兩度了。前天早上氣溫降到了零下36度。」
「怪不得這麼冷!」任光敏又顫抖了一下。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齊司令說,「去年11月8日,場區下了一場特大暴雪,場區氣溫一下子降至攝氏零下13度。」
凌副司令接著說:「那場大雪把咱們五分之一的水管凍裂了,也一下子把原本11月15日才點爐供暖的計劃全攪亂了。齊司令命令後勤部緊急啟動供暖,要求鍋爐房兩天內點爐,三天內務必把暖氣供到每個房間。話雖然這麼說了,但有的房間一周後才供上暖。有的雖然供上了,但室溫才兩三度,人在屋裡還得穿皮大衣。大前天老天爺又降下了10毫米大雪,氣溫一下子降到零下36度,創下了場區有氣象資料記錄以來的最低溫。」
任光敏問:「這麼冷的天加注,過去沒碰到過吧?」
凌副司令說:「大姑娘上轎——頭一遭。前一階段咱到發射中隊蹲點,負責加注的二分隊長盧大捷帶領全分隊進行周密準備,把可能出現的故障和問題都做了認真預想,一個一個動作嚴把細摳,提出要創造加注奇蹟。有盧大捷指揮,任老總,你就放心吧!」
聽了凌副司令對盧大捷的誇獎,任光敏嘿嘿一笑,和凌副司令開起了玩笑:「俗話說,上陣看父子,打虎靠弟兄。只要你這個老丈人放心,我們有什麼不放心的。」這次試驗任務準備時,任光敏專門到發射中隊對盧大捷交待過寒冷天氣加注應該注意的問題。就是那次接觸,他才知道盧大捷是凌利峰未來的女婿。
錢學森一聽,高興地問凌副司令:「加注指揮員是你女婿?」
「對。盧大捷是凌副司令的未來女婿。」侯政委替凌利峰迴答後,轉而問道,「什麼時候結婚?」
凌副司令摸著下巴,嘿嘿地笑著說:「這次任務完成之後就辦,到時請各位賞光參加。我特別邀請錢老總和任老總,到時你們要是參加,我的老臉也增光哦!」
「參加。」錢學森微笑著說。
「一定參加。」任光敏也高興地說。
齊司令、侯政委、孫參謀長也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都參加。」
正說著,指揮調度里傳來了盧大捷的口令聲:
「開始加注。」
首先加注偏二甲肼,用了2小時15分就順利完成了。隨後加注硝酸。以往加注硝酸總要出故障,此次卻異常順利,順利得讓齊司令、錢學森等領導都有點不敢相信。看來,正如剛才凌利峰說的,這次盧大捷充分發揮了他的聰明才智,精心準備,認真預想,措施得力,才換來了如此順利。過了2小時50分鐘,指揮所人員終於聽到了大家最想聽到的聲音:
「加注完畢!」
加注期間,首長不能進入發射場,這有嚴格的規定,也一直嚴格地執行著。加注後,原本也規定首長不許進入現場,但凌副司令自己首先打破了這條規定,每次加注完畢,都要親自到現場巡視一番。開始時,保衛處長阻攔他,被他罵得狗血噴頭,後來也就沒人再敢阻攔了。今天,加注如此順利,凌副司令格外高興。他和齊司令、侯政委、錢學森等幾位首長從指揮所出來,說說笑笑往發射場南場坪走去。
「不好!」凌副司令突然一聲驚叫。他看見臍帶塔上冒出一股黃黃的濃煙。霎時間,煙霧越來越大,越來越濃,一下子罩住了臍帶塔。
「漏液了!」跟在錢學森身後的任光敏大聲喊叫起來。任光敏是火箭發動機專家,他深知硝酸泄漏的危險性。硝酸是一種很強的氧化劑,將一根鐵絲投到硝酸里,瞬時就化為烏有。泄漏的硝酸滴在有機物上會立即著火,滴到金屬上會起泡。它要是和另一種推進劑偏二甲肼碰到一起,立即爆燃,發射場將會變成一片火海……任光敏不敢往下想。什麼情況下硝酸會泄漏呢?他曾經列出了13種可能性,究其根源,大多與接頭的密封圈有關。這種密封圈由航天材料專家專門研製而成,耐高溫,耐低溫,耐高壓,耐腐蝕,價值比等量的黃金還貴上三倍。密封圈曾經做過零下40度的低溫實驗,合格率為87%。換句話說,也會有個別失效。想到這,任光敏焦急地對錢學森說:「我進去看看。」
孫浩成一把攔住他:「你不能進去。」
任光敏對孫浩成說:「我是搞發動機加注的,這時候需要我。」
孫浩成大聲地說:「我知道你是大專家,但你現在是運載火箭設計院的副院長。出了事,我們負不起責任。」
任光敏知道孫浩成的脾氣。他對錢學森使了個眼色,又向齊司令努了努嘴。
錢學森走到齊司令跟前,說:「齊司令,就讓任光敏進去吧。」
齊司令對任光敏說:「小心點!」
任光敏趕到南場坪時,遇見發射團團長袁友方和一位參謀正在把人們往外趕。袁團長見任光敏往裡沖,一把將他攔住。任光敏也不和他解釋,只說是齊司令批准的。
袁團長知道他是個十分執拗的犟老頭,只好放行,並隨手從衛生隊長凌芸傑手中拿了個口罩塞給他。任光敏知道,一個口罩對於硝酸濃煙來說,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但他還是順從地將口罩戴上。任光敏一口氣跑到臍帶塔架跟前,正好碰到發射中隊中隊長鄺琮禮。他急促地喊道:「趕緊更換密封圈。」
身穿防護服的鄺琮禮摘下頭盔罩,說:「已經換了兩隻,現在更換第三隻。」
「要快,越快越好。」任光敏知道,多一分鐘,就多一分危險。
「明白。」鄺琮禮戴上防護面罩,轉身又奔向塔架。
任光敏追上他,又交待了一句:「順便檢查一下其他活門。」
此時的臍帶塔三層工作平台上,穿戴著加注防護服的盧大捷雙手緊緊地握著加注連接器。一股嘶嘶往外噴灑的硝酸,射到他的防護服上,之後順著防護服滴到了工作平台的鋼板,立即冒出一團團氣泡。噴出的硝酸濃煙,瀰漫了整個臍帶塔,隨後擴散到整個發射場坪。整個發射場成了黃色煙霧的海洋……
從開始加注到現在,盧大捷已經在凜冽的寒風中站立了四個半小時。作為發射中隊二分隊長,雖然多次處理過推進劑泄漏,但如此嚴重的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更何況是在零下34度的寒冬。他的手腳早已凍僵,但他咬著牙,拼盡全力,把第三隻密封圈換上了。
穿著防護服的鄺琮禮噔噔跑上來,問:「換好了嗎?」
隔著頭罩,盧大捷聽到鄺琮禮那像機器人發出的嗡嗡聲,他轉過身來對中隊長嗡嗡地說:「總算不漏了。」
「哧──」
還未等盧大捷說完,從活門又冒出一股硝酸濃煙。
鄺琮禮大聲問:「還有密封圈嗎?再換新的。」
「還有兩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操作手曲長河說。
「拿出來。」
「還在庫房。」
「怎麼不放在工具包?快下去拿上來。」其他地方的密封圈會不會有漏液呢?要是偏二甲肼也漏,那後果不堪設想。鄺琮禮想到此,對盧大捷說:「你再堅持一下,我到塔上其他地方看看。」說完,他噔噔地跑開了。
曲長河拿著密封圈噔噔地跑上來。盧大捷迅速擰下堵蓋,一股黃煙噴射到他的面罩上,他的眼前成了一片「漆黃」,什麼也看不清。他命令曲長河替他抹去黃液,將新密封圈換了上去,再以最快的速度將連接器連到火箭上。
盧大捷還沒有鬆手,只見硝酸液體還是從接口處滴滴嗒嗒地流下來。他將堵蓋擰上,還是漏液。
「不行。再換。」此時鄺琮禮已經回到了三層,他讓曲長河把另一個密封圈塗上油膏,幫助盧大捷把最後一個密封圈換了上去。
「好了。」一連更換了五個,總算碰到一個頂用的了。
「再觀察幾分鐘。」鄺琮禮心裡還是不踏實,他和盧大捷一動不動地觀察著……
盧大捷關注著加注活門的動靜,而站在臍帶塔下的凌筱恬也在關注著盧大捷的一舉一動。臍帶塔三層平台上,有兩名穿著加注防護服的官兵。凌筱恬一眼就看出了高個子是盧大捷。此時的盧大捷像一尊銅像,一動不動地鑄就在工作檯上。他一定很累吧!是的,從加注開始到現在,已經在寒風中站立了5個多小時,但她清楚,他能堅持……
「人員撤離。」喇叭里傳出了指揮員的口令聲。
硝酸漏液已經堵住,發射場坪上的黃煙漸漸消散。此時,袁團長走到凌筱恬跟前,命令她立即撤離。
凌筱恬指著臍帶塔,瞅了袁團長一眼,說:「我分管的工作還沒做完呢。」
「還有誰?」
「喏。」凌筱恬向臍帶塔三層努了努嘴。
袁團長轉身對著臍帶塔大聲喊道:「塔上人員趕快撤離!」
凌筱恬往上看,未見盧大捷動作,只見曲長河走到盧大捷跟前,用手推他。
「不好!」凌筱恬像支脫弦的箭,一個衝刺,一口氣爬上三層,左轉彎,再右轉90度,三步並做兩步,走到盧大捷的跟前,用盡全力抱他,晃他。
可是,盧大捷就像釘子似的牢牢地定在工作平台上紋絲不動。他從面罩里發出了嗡嗡的喊聲:「鞋凍住了。」
凌筱恬蹲下身子,用雙手使勁地掰他的腳,但哪裡掰得動。
盧大捷喊:「用腳踹!」
凌筱恬捨不得踹,要是踹壞了呢?她跪到工作檯上,用手推,用力晃,但盧大捷還是絲毫不動。她噌地站起來,退後兩步,再往前一衝,利用衝擊慣性,終於把盧大捷擊倒了。僵硬的盧大捷像根柱子似的,搖搖晃晃地倒下去。她敏捷地閃到另一邊,就在盧大捷倒下來的瞬間,一把將他扛住,75公斤的重量一下子壓到她的身上。
就在這時,袁團長上來了。袁團長、凌筱恬和曲長河沿著曲折的梯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盧大捷抬到場坪。513醫院院長馮芯霞帶著擔架隊跑步趕到。他們將凍僵的盧大捷放到擔架上,飛也似地送醫院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