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科技之春

  害羞的春姑娘，悄然來到戈壁大地。她在夜深人靜的夜晚，將營區的沙棗樹從冬眠中喚醒，為她披上今年第一件綠衣裳，以迎接春天的到來。她將樹溝旁的小草扶起，在她的黃頭髮上滴上綠色發液，替她梳理展開，以迎接太陽的升起。她還從雀窩裡把那幫懶惰的麻雀驅趕出來，讓她們飛到沙棗林中，以迎接官兵的操練。

  嘹亮的起床號，劃破了軍營的寧靜。上官彩真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迅速穿好軍衣，紮上武裝帶，戴好軍帽，跑步到了集合場站好。值班員鄺琮禮見隊伍到齊，隨即下達了一系列口令，一百多號官兵，邁開左腿，刷地向前邁出了整齊的步伐。隊伍向東走出十九步後，右轉彎沿著水泥路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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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整齊的隊伍響亮地喊出了激昂的呼號聲，把戈壁灘的早晨喚醒。被春姑娘叫醒等候在沙棗樹中的麻雀，也被這呼號聲震得簌簌地從路邊的沙棗林飛舞跳動起來。

  鄺琮禮下達跑步的口令後，中隊官兵沿著水泥路向西跑去。跑出十幾步，上官彩真喊了聲「報告」。鄺琮禮看了她一眼，給她單獨下達了「出列」口令。上官彩真昨晚來月經，她不得不出隊列，要是平時，她會像其他官兵一樣，跑到路口，再拐回來，一步不拉地跑上3000米。

  上官彩真出列後，沿著水泥路向東緩緩走去。她盡情地欣賞著沙棗樹上帶著白絨毛的嫩芽，使勁地聞吸著沙棗嫩芽散發出來的清香。

  春天來了！她感嘆了一聲。是的，春天喜事多。這段時間，她遇到的儘是喜事：上周四，她收到了母親來信和照片，說兒子能夠站起來了，照片中兒子的鼻子高高的，多麼像克拉欽科啊！上周六黨團活動，她被吸收參加了黨課教育，黨組織並沒有因為她犯過錯誤而拋棄她。昨晚上又發生了一件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奇事……

  上官彩真像往常一樣，收聽完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全國新聞聯播」節目後，坐下來專心致志地翻譯蘇聯偉大的航天科學家科羅廖夫的《飛彈概論》。此時司務長敲門進來，要給她調換大燈泡，說完擰下了原來的45瓦小燈泡，換上了一個100瓦的大燈泡。上官彩真一拉燈繩，頓時滿屋生輝。

  分隊長鄺琮禮聽說司務長來換大燈泡，進來拿了一個轉身就走。司務長一把拽住他，說這些燈泡是給大學生的。鄺琮禮一聽，瞪著眼珠子問為什麼。司務長說，我說不清楚為什麼，這是大隊的通知，所有大學生的房間，都換成100瓦大燈泡。

  待鄺琮禮氣呼呼走開，上官彩真疑惑地問司務長：「不會搞錯了吧？」

  司務長笑著說：「錯不了。最近基地提出一個口號：為科技工作服務，為科技工作者服務。你屬於服務對象，他不算。」

  上官彩真愣是沒聽明白，我是科技工作者，分隊長不算？分隊長的技術比我還強，怎麼他不算？

  司務長嘿嘿地傻笑著說，現在大學生是香餑餑，不光換大燈泡，還有很多優惠，洗澡優先，理髮優先，看病優先。司務長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本交給上官彩真，說這是發給她的優待證，每人每月還特供一斤水果糖和兩包飛馬牌香菸。說完從口袋裡掏出油印的糖果票和香菸票，上面蓋有基地服務處的業務章。他撕下半版六小張糖果票和12張香菸票，交給上官彩真，最後翻開本子，讓她簽名。

  上官彩真沐浴在100瓦燈光下，興奮得難於把書看下去。晚上做夢也帶著微笑，她夢見自己在窗前沐浴著春天的陽光，兒子張開雙臂向她跑來，她喊著上官欽科的名字，跑著笑著向他撲過去。誰知，腳下被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驚醒之後，方知是南柯一夢……

  就在她遐想之際，隊伍已經跑步回到跟前，她喊了聲「報告」，隨著鄺琮禮「入列」的口令，回到了隊伍之中。她邁著堅定的步伐，迎著朝陽，昂首闊步，隨同中隊官兵走回營房。

  洗漱早飯完畢，上官彩真又開始了一天的專業學習。不一會兒，通信員進來，叫她到指導員那裡去。上官彩真一聲「報告」，隨即進到屋裡，只見屋裡除了指導員和中隊長之外，還有大隊長穆秋勝和政委張峻弘。大隊和中隊軍政主官同時找她談話，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她直挺挺地站在那裡，忐忑不安地望著四位首長。英勇颯鏑伸出拿著煙的右手，指著床叫她坐下，上官彩真才直挺挺地坐到指導員的床沿。

  英勇颯鏑吐了口煙，對上官彩真說，最近學習《科學工作十四條》，提出應該和知識分子多接觸，替知識分子辦實事，大隊長和政委今天抽空找你談談心，首長問什麼，你如實回答就是了。穆大隊長嘿嘿一笑，說隨便聊聊，有啥說啥。其實，這不是一般的聊天。自從東風基地黨委擴大會議後，上上下下掀起了學習貫徹《科學工作十四條》的熱潮。靶場出台了一系列強化技術工作的舉措，其中重要的一條是大力培養技術骨幹。經過几上幾下的舉薦篩選，發射試驗大隊最後形成了「四五六」人才計劃，就是要培養四名靶場技術帶頭人、五名部級技術尖子、六名大隊技術骨幹。其中四名靶場技術帶頭人，是經過東風基地統一衡量並徵得部和大隊同意，由靶場直接掌握的。這四名靶場技術帶頭人的培養對象中就有發射中隊的賴西清和上官彩真。在大隊黨委會討論時，白翠冠極力反對將上官彩真列入靶場技術帶頭人，他的理由是上官彩真處分決定墨跡未乾，列入培養對象大家不服。而穆秋勝、張峻弘、許錦川則認為，她是靶場翻譯專業公認的佼佼者，到大隊這一年，尤其是下廠學習和執行12－1任務中，表現突出，不光俄語功底厚實，對飛彈試驗總體技術和瞄準技術掌握得也相當嫻熟。因而，大隊最終還是同意把她列入靶場技術帶頭人的培養對象上報。靶場還規定，培養對象要由大隊領導談話，清楚地掌握這些人的現實情況、培養目標、需要幫助解決的問題。發射中隊共有五名培養對象：除了賴西清和上官彩真外，還有部級的郗祁生和莫慈均，大隊級的尉遲璉捷。這些培養對象，口頭告知中隊，要求中隊要給這些人提供施展才華的機會，還要特別幫助他們解決戀愛婚姻家庭疾病等實際問題。

  上官彩真經歷過不少大場面，但如此談話還是第一次。穆大隊長和張政委以長者的身份，慈愛的語氣，鼓勵她大膽工作，最後問她有什麼困難。上官彩真聽著聽著，眼淚竟然流了出來。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淚，斷斷續續說：「沒有困難，真的……就是有點想孩子。」話剛說出口，她忍不住破涕為笑，「說這樣的話讓首長笑話了。」

  其實穆大隊長十分理解上官彩真的情感，他關切地說：「10號馬上要開辦幼兒園，你可以把孩子接來。」

  「不，我不接。那樣會影響工作。」她心想，我也要以個人利益無條件地服從革命利益。上周六聽完黨課後，她決心向黨組織靠攏，以共產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

  穆大隊長又問她對工作和學習有什麼要求，比如說是否想深造點什麼，想到哪學點新技術。他告訴她，基地最近準備聘請五院院長錢學森和飛彈專家屠守鍔、長春光機所所長王大衍、中科院地球物理研究所所長趙九章、武漢大地測量研究所所長方俊等著名專家來場講學，基地訓練處長還準備帶領技術骨幹到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專門學習飛彈技術。

  聽到大隊長主動問自己想學什麼，上官彩真心裡熱呼呼的，她隨後把自己翻譯《飛彈概論》的事說了出來。穆大隊長肯定了她的做法，並說翻譯出來後，大隊油印，發給全大隊技術幹部學習。穆秋勝看談得差不多了，最後問她：「你考慮過個人問題嗎？說得直白點，就是想找對象嗎？」

  自從上官彩真出事以後，她最怕別人在她面前提起戀愛婚姻一類問題，也聽不得這類字眼，只要提及這些字眼，她就像患了精神病似的渾身打戰。剛才聽到首長提起找對象，臉色刷地驟然變白，她連連搖頭，語無倫次地說：「對象……不需要……真的，對象不需要……這輩子不結婚……我走了，我……」

  看到上官彩真煞白的臉色和語無倫次的話語，穆秋勝、張峻弘、英勇颯鏑面面相覷。

  上官彩真離開後，張政委對英勇颯鏑說，還有件事差點忘了，培養對象每年可以報銷30元錢的科技書籍費，還說基地出台了幾項有關幹部切身利益的規定，營以上軍官的家屬可以隨軍。

  這真是一件大喜事，英勇颯鏑一聽，馬上站起來，問什麼時候執行。

  穆秋勝哈哈一笑，說：「看把你急的，想老婆了吧。現正在整修12號的住房，大概要兩個月吧。」

  英勇颯鏑問張政委：「你的愛人來不來？」

  張峻弘說：「來，你夠條件，一起把老婆接來，人多點熱鬧。」

  穆秋勝笑著打趣說：「看把你倆急的。」

  張峻弘輕易不跟穆秋勝開玩笑，今天高興了，竟和他的搭檔開起玩笑說：「你天天晚上抱著老婆睡覺，飽漢哪知餓漢飢嘛。」

  穆秋勝一聽，嘿嘿大笑，當著英勇颯鏑和王來喜說：「你倆聽聽，張政委多沒出息。這樣吧，看你猴急的樣子，明天就讓你媳婦來，我給你騰房間。」

  幾位領導嘻嘻哈哈地說了一陣子老婆隨軍的話，張峻弘最後對英勇颯鏑和王來喜說：「昨天剛接到通知，凡是基地和部級的培養對象，戀愛對象或愛人在地方有工作，具備中專以上學歷，只要符合入伍條件的，擬特招入伍。氣象站端木艷嬌的對象袁友方，是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教員，符合特招條件，她已經報名了。不知你們發射中隊有沒有符合條件的人。」

  英勇颯鏑連忙說：「有呀，郗祁生的對象是旗團委書記哈德林娜。」

  張政委說：「你問問他看，願不願意來。」

  英勇颯鏑說：「這樣的好事有什麼不願意的，先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