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饕餮飽餐
2024-10-04 08:18:13
作者: 劉慶貴
不幾天,靶場官兵把駐地周圍的沙棗全部採摘一光。作為第一個煮沙棗充飢的發射中隊長王來喜,找來第一個提出吃沙棗建議的郗祁生,商量如何進一步擴大戰果。郗祁生記得在新西廟以北一帶還有成片的沙棗林,便提出到更遠地方採摘的意見。
第二天,發射中隊副指導員白翠冠帶著郗祁生、莫慈均、易浩妙和周扒皮,直奔三道河。過了河,五人分頭四處搜索。不一會,易浩妙大喊大叫,白翠冠過去一看,幾棵沙棗樹上結的沙棗又大又多,十分誘人。周扒皮高興得把帽子一摔,噌地爬上一棵最大的樹,手搖腳晃,片刻工夫,黃澄澄的沙棗嘩啦啦掉滿一地。就在得意之時,腳下的樹枝叭地斷了,他也結結實實地被摔了下來,頓時劃出了幾道血口。他爬起來一邊拍著身上的沙土,一邊大罵:「日他姐,老子才輕輕一晃,就雞巴斷了。」
莫慈均過來把他拉起來,大聲喊:「副指導員,不好了!」
白翠冠跑過來問:「摔著哪兒了。」
莫慈均故作驚訝地說:「周扒皮的雞巴摔斷了。」
周扒皮踢了莫慈均一腳說:「你的雞巴才斷了呢。」
大家鬨笑了一陣子,又分頭採摘去了。郗祁生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用一根棍子小心翼翼地打著樹上的沙棗。白翠冠用力搖晃,樹上的沙棗像下雨似的,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易浩妙掄起一根木棍橫掃一氣,樹枝枯葉和沙棗一齊刷刷落下,而被他掃過的沙棗樹,也頓時傷殘累累。愛動腦筋的莫慈均,拿著一個布袋,專挑那些矮小的樹,摘完直接放到布袋,不一會兒,他已經裝了小半袋。周扒皮用的方法最為殘忍,一會兒爬到樹上搖晃,一會兒又跳到地上把樹枝硬掰下來,凡是經他處理過的樹木,枝殘葉敗,慘不忍睹。
正當他們興高采烈地採摘沙棗時,一團烈火從樹林深處飛奔而來。不一會,一位蒙古族姑娘騎著一匹棗紅馬到了跟前。郗祁生一看,原來是哈德林娜,立即上前打招呼,隨後把白翠冠介紹給她。
哈德林娜握著白翠冠的手,笑著說:「我們早就認識。」1958年初靶場勘察時,白翠冠作為勘察組成員,就和擔任旗團委書記的哈德林娜認識,後來他陪同凌副司令第二次進場劃定軍事禁區和組織牧民搬遷時,又一次和哈德林娜打過交道。
隨後郗祁生把莫慈均、易浩妙一一做了介紹,正要介紹周扒皮時,白翠冠搶著說:「他叫周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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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林娜一聽,朝周扒皮定睛一看,當即被他那張生動而有特色的面孔吸引住了,腦海里不由得浮現出《半夜雞叫》中那個老地主三更半夜趴到雞窩裡學雞叫的形象,禁不住撲哧一笑。
周扒皮望著哈德林娜說:「我早就認識你了。」哈德林娜笑著問他什麼時候認識的。周扒皮說是三年前新西廟搬遷的時候,還說幸虧你的母親,否則當時的局面真是難以收拾。
郗祁生一看他們仨早就認識,又聽說與新西廟搬遷有關,故事中還涉及到哈德林娜的母親,就非讓周扒皮講出來不可。
周扒皮嘿嘿一笑,對郗祁生說:「要講讓小白和哈書記講。他倆是主角,自始至終都在場。」
白翠冠對新西廟搬遷的事一輩子都記憶猶新,對自己挨打一直耿耿於懷。今天周扒皮提起,他心中怒火驟然升起。他望了哈德林娜一眼,對莫慈均、易浩妙等人招呼一聲,讓他們過來休息一會兒,然後就開口講了起來……
那是1958年3月份的事。白翠冠、王來喜隨凌副司令進場組織移民搬遷,第一步搬遷旗政府和第一蘇木的牧民進展順利,但搬遷新西廟的喇嘛和佛像時,住持不願搬遷,說搬動了會惱怒佛祖,災難就會降臨額濟納旗草原和弱水兩岸。白翠冠主動請纓,和哈德林娜一起去做住持的工作。但當他倆到達新西廟後,只見廟門緊閉,任憑叫喊,就是不開。白翠冠情急之下,翻牆而入。這時,廟中喇嘛一擁而出,圍著白翠冠,哇啦哇啦地大喊大叫。孤立無援的白翠冠縱然有三頭六臂,怎經得住圍攻,最終被喇嘛連推帶搡推出門外,接著又竄出三條大漢,把白翠冠毒打了一頓。
正當無計可施的時候,哈德林娜的阿媽連夜趕到新西廟,做通了住持工作,同意把喇嘛和佛像搬遷到老君廟。
湊副司令帶領王來喜、白翠冠等人擬定出詳細的搬遷方案,預先組織了搬運線路的踏勘,最後動用了大小13輛汽車,裝載著新西廟的佛像和喇嘛物品,開始了搬遷。
駕駛第一輛卡車的司機正是周扒皮。從新西廟開出不到10公里,突然,前面10米以外出現了一道深溝。他熟練地緊急剎車,最終把車停在距離那道溝前半米的地方。好險啊!溝有半米多寬,一米多深,要是栽下去非出事不可。昨天踏勘時還是好好的,怎麼今天出來個大坑?周扒皮把坑填平後又繼續前進。走了不到10公里,突然「咔嚓」一聲,周扒皮的車又陷進了一個經過偽裝的坑裡。就在這時,住持大叫大喊地跑過來,氣喘吁吁地說:「阿彌陀佛!出事了。」原來一輛裝運佛像的車子緊急剎車時,佛像一下子碰到車幫上,佛腦袋碰掉了。
只見從圍觀的牧民中,走出一位身材瘦小的蒙古族老太太,對住持說:「佛祖慈悲!既然出事,必有緣由。現在不是深究之時,最要緊的是趕緊把佛祖安全護送到新廟新蓮台。阿彌陀佛!」
協助組織轉運的旗長和旗委書記也上前勸慰,並說到了老君廟要重塑佛像金身,費用由旗里奉贈。在眾人勸說下,住持哭喪著臉,才勉強同意繼續轉運。
白翠冠對郗祁生幾個說:「那個乾巴瘦小的老阿媽就是哈德林娜的母親。」
郗祁生聽了哈德林娜母親的故事,又一次回想起上次她對自己的教育。要不是那次遇到她老人家,聽了她那刻骨銘心的故事,說不定他真的當了逃兵……想到這,他說:「哈德林娜的母親的確了不起,真是一位偉大的女性。」
聽到白翠冠、郗祁生讚揚自己的母親,哈德林娜從裡到外放射出一股興奮劑。她望著郗祁生,不禁又想起幾個月前的相會……
郗祁生在哈德林娜的蒙古包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她要用棗紅馬送他歸隊,但郗祁生執意走路回去,哈德林娜哪能讓他一個人走回去呢。爭論了一陣,最後一人一騎,揚鞭策馬,穿胡楊,過小溪,出沙包,走戈壁,不一會兒就到了弱水河邊。哈德林娜想把郗祁生送進營區,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讓她再往前送了。她知道,男人有男人的自尊,只好勒馬下鞍,小心地攏住郗祁生的馬。雖然她看出來郗祁生的騎術相當高明,也知道她這一動作是多餘的,但她還是這樣做了。待郗祁生下馬後,她和他相對而立,四目相視,好似有許多話要訴說,但最終誰也沒有說一句。就這樣對視了三分鐘,他把馬鞭遞給了她的左手,把韁繩送到了她的右手,正了正軍帽,向她行了個長長的軍禮。就在他敬禮之時,她已經把韁繩交給了自己的左手,伸出右手,準備和他握手道別。然而,郗祁生早已轉身跑步離她而去。她看見他在轉身離開的瞬間,使勁地眨著眼睛,緊緊地抿住嘴唇,像忍受著極大痛苦似的。她伸出的右手也定格了,一直定格到他走下弱水,仍然僵直在剛才那個位置。看著郗祁生漸漸走遠,哈德林娜的眼淚像開了閘似的,嘩嘩地流了出來。她看著他走上對岸,走過平坡,朝軍營快步走去,一直到看不見蹤影才上馬回家。回家後的好幾天,郗祁生的身影仍時不時閃現在她的眼前,夢中也會過三次面。有一天,她竟然鬼使神差地騎馬來到昔日分別的弱水邊,久久地遙望著遠方那時隱時現的軍營……
哈德林娜又一次望著郗祁生,他比以前消瘦多了,其他幾個也個個面黃肌瘦。何不邀請郗祁生、白翠冠他們到家裡去解解饞呢?對,得創造一個和郗祁生接觸的機會,她多麼想單獨和他再說說話呀!想到此,哈德林娜對白翠冠說:「副指導員,此地離我家不遠,請到寒舍一坐。我父母一直惦念著你們。」
此時此刻的郗祁生更是渴望和哈德林娜多呆一會,也想念著那位用故事把自己引回正道的老阿媽。白翠冠也想去看看哈德林娜的雙親。說真的,那次他自告奮勇去做喇嘛的工作,本想露一手,不想反而遭到圍攻。要不是哈德林娜父母親為他解圍,還不知怎麼收場呢。
哈德林娜帶著白翠冠、郗祁生幾個人,一路說說笑笑,不一會兒就到了她家。蒙格麗婭、巴特圖魯一眼就認出了郗祁生。當得知他們還沒有吃飯時,蒙格麗婭吩咐巴特圖魯和哈德林娜宰羊做飯。白翠冠婉言謝絕,但蒙格麗婭哪裡依他,說話間巴特圖魯已經操刀進了羊圈。
恭敬不如從命。白翠冠以領導身份,吩咐周扒皮和易浩妙幫老阿爸宰羊,讓郗祁生幫哈德林娜燒水做飯,他自己和愛聽故事的莫慈均陪老阿媽聊天,聽老阿媽講故事。
哈德林娜拉著郗祁生親親熱熱地走了出去,又是抬水,又是涮鍋,又是燒水。蒙格麗婭專門交待哈德林娜,一定要做一鍋麵片湯。在哈德林娜的指揮下,郗祁生幹得特別起勁,不一會,水已燒開,面片也擀好,就等著羊肉了。
巴特圖魯已經把一隻羊殺好剖淨剁開,一大半切成羊肉塊,羊尾巴、羊大腿切成半寸見方的長條條。他叫易浩妙把羊肉塊端給哈德林娜,然後和周扒皮一起去烤羊肉。
哈德林娜把羊肉塊放到鍋里,撒上鹽,蓋好蓋,讓易浩妙看著鍋,然後拿出一本書,拉著郗祁生一溜煙跑到外面去了。
易浩妙在蒙古包里煮著羊肉,從鍋里飄出來的羊肉分子朝他的鼻子直鑽,把他的味覺細胞攪得一刻也不得安寧,進而把肚子也攪得咕咕亂叫,攪得唾液不住地往外流。自今年元旦以來,他沒吃過一頓飽飯。炊事班使用了增量做飯法,把窩窩頭蒸上兩次,體積比原來的大了一倍還多,但不經鋨,吃下去一會肚子就咕咕叫。後來吃煮熟的沙棗,每頓吃一碗,可以頂上一個饅頭。但吃了兩天,拉屎卻成了大問題,每次都要蹲上二三十分鐘。有一次屎實在拉不下來,他咬牙用手摳出來。然而,他感到餓中有情,餓中有愛,官兵一致,人人平等。就連大塊頭大飯量的中隊長王來喜,也和大家一樣吃定量,炊事班也不比別人多吃一丁點。易浩妙在這樣的集體中生活,真像歌里唱的那樣:「我為人人,人人為我」。想著想著,誘人的香味又鑽進了他的鼻子。他把鍋蓋揭開,加了一勺水。熟了沒有呢?他撈起一塊羊肉,用嘴吹了吹,放到嘴裡,還沒來得及咀嚼,就囫圇地吞了下去,也不知熟了沒有。他又嘗了一塊,還是沒有嘗出味道,如此反反覆覆地品嘗了七塊,才嘗出來羊肉已經熟爛了。
飯好了,熱情好客的兩位老人,按照蒙古族的風俗,不依不饒地讓每人喝了奶酒,而後勸他們敞開肚子吃。白翠冠用手撕扯著大塊的羊肉,不停地往嘴裡送。周扒皮特別鍾情於烤羊腿,一口氣吃了13塊。莫慈均一手扯著羊排,一手拿著烤羊尾巴,哪一個都捨不得放棄。易浩妙毫不示弱,大口大口地吃著烤羊腿,發出了吧嗒吧嗒的響聲。郗祁生的飯量比他們少,吃得也比他們文明得多。看見他們一個個狼吞虎咽饕餮貪食的模樣,心細的蒙格麗婭首先放下筷子,接著哈德林娜和巴特圖魯也放下碗筷。郗祁生喝了碗面片湯後,第四個放下碗筷。接著,莫慈均、周扒皮、白翠冠也先後放下了筷子。易浩妙看到大家吃完了,趕忙夾了一塊烤肉塞到嘴裡,才戀戀不捨地放下筷子。
白翠冠看了看手錶,說:「阿爸阿媽,我們已經酒足飯飽,該歸隊了。」說著,大家站起來,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往外走。
白翠冠走出蒙古包,只聽得易浩妙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只見他臉色發黃,口吐白沫,眼珠上翻,腹部鼓起,兩腿亂蹬。蒙格麗娜上來使勁掐他的人中,又取出一粒藥丸,翹開易浩妙嘴巴,灌了進去。白翠冠、莫慈均和周扒皮此時也捂著肚子直喊難受。蒙格麗婭一看不妙,吩咐立即備馬,送部隊醫院搶救。
說時遲那時快。哈德林娜把易浩妙背起來,放到她的棗紅馬背上,第一個躍身上馬。郗祁生扶白翠冠上馬後,翻身一躍,騎到馬背,鞭子一甩,很快追上哈德林娜。蒙格麗婭和巴特圖魯扶住莫慈均和周扒皮,隨後也追趕上來。得得的馬蹄聲衝出胡楊林,在戈壁灘上狂奔,揚起了陣陣塵土,四匹馬像脫弦的箭,朝西南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513醫院,郗祁生一個箭步衝進醫院大門,恰好和從裡面出來的護士長司馬婉茹撞了個滿懷。郗祁生拉住她,大聲喊叫:「快搶救病人。」
院長馮芯霞聞訊趕到,問明情況後,她果斷下達命令,迅即在急診室的病床上展開了對易浩妙、白翠冠、周扒皮、莫慈均進行搶救。歐陽瑛誠右手摸著易浩妙脈搏,左手放到他的鼻孔,已經感覺不到心跳和呼吸了。醫院立即動用人工呼吸機,採取人工電擊心臟起搏措施,搶救了近一個小時,終究回天無力,易浩妙不幸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