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同仇敵愾
2024-10-04 08:17:19
作者: 劉慶貴
第二天,齊嘯天主持召開黨委會,專門分析研究近期中蘇關係變化所帶來的新情況。會上,侯智真講了當前中蘇關係的變化和基地面臨的形勢,並提出了下步的打算。他說:「說一千道一萬,歸結起來就是辦好三件事:第一,千方百計催要四套測量設備;第二,催辦液氧趕緊發貨;第三,利用專家在場的機會試驗第一發飛彈。為此,我們仍然要堅持熱情周到的方針,維護好與蘇聯專家的關係,並提出再次掀起向蘇聯老大哥學習的新高潮。」
侯智真政委話音還未落,凌利峰就站起來大聲表示反對:「學他娘的狗屁!咱老凌反對。什麼老大哥?比南霸天還壞。三部有一輛遙測車,剛到手就開不動,打開檢查,發動機里塞著一塊破布。一部接的消防車,已經用了七年,噴上漆,拿來糊弄我們。測量設備缺四套,他們不給,但斧子倒是給了不少。後勤部做了一個統計。你們猜猜,有多少?」凌利峰故意問起大家顯然沒法回答的問題,停了一會兒,他自己給出了答案:「798把,差兩把800。」說到這,他轉身問後勤部長徐乃學:「基地有多少炊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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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乃學回答:「86個。」
凌利峰說:「他娘的。要是把這些斧子分給炊事班,一個班差不多可以分到10把,一年用一把,可以用上10年。這些斧頭有啥用?他們蘇聯國土大,森林多,車開不動了,要用斧頭砍。咱們是戈壁灘,雞巴毛沒一根,要那破玩藝幹啥?咱說不要它,但老大哥說不行,是配套設備。現在大家保養設備,每周都要清點斧頭,還不能拿回給炊事班用。咱再問各位,你們知道一把斧頭要我們多少錢嗎?」凌利峰又提了個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凌利峰喝了口水,斜著眼睛望了一眼侯智真,說:「咱原來也不清楚,最近專門問了國防科委的一位局長。他說,一把斧頭折合人民幣76元。同志們,相當於1000斤小米呀。咱們普通農民的五口之家,夠吃半年了。這不是坑人嗎?什麼老大哥!我看比黃世仁還歹毒。要學你們學,老子不學。」說完,他噌地出門上廁所去了,而且這趟廁所竟上了25分鐘。
徐乃學接著發言:「老大哥嘛,開始時還像那麼回事,但今年以來,越來越不像話。本來這段供應已經夠緊張了,副食品很難採購。但黑熊的要求越來越高,還要什麼一日三餐不重樣,早飯每人要喝牛奶,晚上睡覺前還要再喝一磅。現在靶場官兵吃不飽,那來那麼多牛奶嘛。真難侍候!我看,中央批判蘇共是修正主義,一點不錯,他媽的,一個個都是修正主義分子。」從來沒有說過粗話的徐乃學,也憤怒地罵起娘來。
地空飛彈試驗部部長姜亞平也很激動,他說:「我看他們真的一點也不像列寧締造的布爾什維克,倒像十足的資產階級。駐我部的專家中,有一個長得像肥豬一樣的人,天天晚上要找女人跳舞。我部就十來個女的,誰都不願意和他跳。我還得一個個去做思想工作。」
侯智真一聽,感到大家今天的情緒很不對頭,心想得趕緊扭轉這種局面。他瞥了齊嘯天一眼,齊嘯天此時也正給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急。齊司令想,看來蘇聯專家的做法確實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過去沒有機會發泄,今天經凌利峰把憤怒的情緒閘門打開,難免不會形成一股洶湧澎湃的怒潮。與其堵住這股怒潮,不如讓怒潮發泄出來。
空空飛彈試驗部政委苟興平大聲說:「這段時間,我部飛行員特別有意見。我部每周用專機為蘇聯專家拉麵包香腸火腿啤酒水果,但飛行員的伙食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了,名義上是飛行灶,但已經很久沒吃上水果了。更可氣的是,蘇聯專家每天晚上非得喝酒不可,動不動就要喝二鍋頭。有一個周末,因為專機剛執行任務回來檢修,沒能及時送他們到北京度周末,陪老婆玩,黑熊告到了總政。」
接著,工程部部長田中亮、地地飛彈試驗部政委賀志奇、海防飛彈試驗部部長魯得中、政治部主任李震虎相繼發言,對蘇聯專家的無理要求、故意刁難進行了譴責,表示出了極大的憤慨。
地地飛彈試驗部部長孫浩成看大家說得差不多了,清清嗓子,也作了發言。他說:「我部最近也深受其苦。剛才凌副司令說到的事,尤其是液氧的事,把我們卡得死死的。本來我們國家生產的液氧化驗合格,但他們就是不讓用。那天,我們幾個在現場,一個個氣得真想揍他們一頓。但是,說實在的,氣歸氣,現在還是忍著點為好。我們當然可以大罵那幫王八蛋,但有什麼用呢?也就是出出氣而已。要知道,當初合同就是這樣規定的。而且,最根本的是我們對飛彈試驗還不懂,不懂就得學人家的。要學人家,就得忍著點。我讀過幾天私塾,教我的那個老學究每天拿著戒尺打學生,有幾個學生被老師打得多了,就想聯合起來揍他一頓,但後來一想,那樣的話,就什麼也學不到了。當學生的,就得忍呀!現在也一樣,難忍之時還得忍,難忍之事也得忍。我個人認為,侯智真同志提出的幾條,非常適合一部的情況。再次掀起向蘇聯老大哥學習的新高潮,我看應該提,這是一個策略,顯示出我們是一個泱泱大國,是個禮儀之邦。」
凌利峰上廁所回來後,聽到前面幾個人的發言,很解渴,現在聽到孫浩成的發言,很不以為然。他哼了一聲,說:「不要把蘇聯專家說得那麼神,就咱看到的,有的也就是小毛孩子。你們部的那個叫什麼『切你』的……」
「布魯切尼。」
「對,那個布魯切尼,你們叫他色狼的,咱看狗屁不懂多少。」凌利峰今天總算找到了機會,把心中憋著的怒氣一吐為快。他又衝著孫浩成說:「不管啥事,開始都不懂。抗日戰爭時上級派我去造手榴彈,當時沒有工廠,沒有設備,也沒有什麼工程師、技術工人。但最後還是造出了手榴彈、地雷、子彈、炮彈,也造出了槍。要我說啊,只要膽子足夠大,沒有幹不了的事。」凌利峰不愧是「凌大膽」。
然而,參謀長黃明輝對「凌大膽」的這番話卻不敢苟同。這位「一二九」搞學潮出身的將領,另有見解。他喝了口水,用濃重的東北口音,婉轉地說:「才剛大家的發言,都有道理。我理解侯智真同志講話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蘇聯專家最近對靶場援助問題上有新動向,這些動向與整個中蘇關係的大氣候有關,就是越來越惡化唄,也想明目張胆惹我們發怒,以便找藉口整我們。才剛凌利峰同志所說的,都印證了侯智真同志的這一層意思。對吧?你們兩位首長在這點上非常一致。我也能舉出很多這方面的例子,而且今後還會不斷有這類氣人的例子發生。侯智真同志講的第二層意思,我的理解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如何應對。是針尖對麥芒地和蘇聯專家爭吵呢,還是理智地處理,把他們最大多數專家最大限度地利用好?孫浩成同志說得對,我們不能當傻子,有人教和沒人教大不一樣。我是從空軍過來的,剛開始有飛機的時候,要是沒人教練,誰也玩不轉,那可不是一般的槍和炮,你上去就能擺弄得了。特別是飛行員第一次試飛時,身邊有個教練,心裡就踏實多了。說到這,我又想起一件事,空空飛彈試驗部專家組組長,叫什麼來著?」黃明輝側身問林奕明。
林奕明說:「喬巴波夫。這個人很不錯。」
黃明輝點點頭,說:「是的,非常好的一位專家。在空空飛彈發射試驗中,最危險的工作是駕機進行飛彈空中射擊,稍有不慎,飛彈解脫不了,就會炸毀自己的座機。為了培養我飛行員,喬巴波夫一個一個地帶我們,親自做示範。他說,等到飛彈試驗時,他還要親自上機。通信團調試收信台設備時,一位在蘇聯國內赫赫有名的通信專家,手拿電烙鐵親自焊接導線,連續工作了18小時,令在場的我方人員十分感動。你想嘛,他在國內肯定是不用親自乾的。還有,地地飛彈試驗部專家克拉欽科為了解決發射控制台的故障,連續加班,終於排除了故障。」
齊嘯天插話說:「的確,大部分專家還是十分友好的,就像尤金柯夫,這個大白兔真是一位令人欽佩、無私奉獻、盡職盡責的國際主義戰士。」
黃明輝接著說:「所以,我完全同意侯智真同志的意見。我們還是要熱情服務,我感到,大多數專家還是對我友好的或比較友好的『史達林派』。這樣做,也不給『赫魯雪夫派』留任何把柄。我在這裡表個態,司令部首先做好,因為我們天天和他們打交道,要是第一招待所服務員人人怒目而視,見面先吐口水,開口就批判一通,那非惹出亂子不可。我回去立即教育大家,還是要熱情服務,理解的要辦,不理解也要辦。或者說是『強裝笑臉服好務』。至於提出的再次掀起向蘇聯老大哥學習的新高潮,說實在的,從心裡說,我不願意。但這個口號還得提,這是爭取大多數蘇聯專家的策略提法,總不能提出要和蘇聯專家大鬧一通吧。說穿了,就是在蘇聯專家撤走之前,千方百計把他們的東西多掏點。」
徐乃學像突然醒悟了似的,說:「對呀!反正國家已經花了錢,我們還得供他們一日三餐。」
經過這麼討論,大家慢慢開竅了,思想也逐步趨於統一。原來氣呼呼的凌利峰抽了一口煙,也嘿嘿地笑著說:「你們說的確實有一定道理,罵一通是可以解解氣,但得不到我們要的東西。」
齊嘯天看大家議論得差不多了,敲敲桌子,笑著說:「我們搞飛彈試驗,『千人一發彈,萬人一桿槍』,全靶場統一動作,協同作戰,非同尋常。在座的誰見過飛彈試驗?沒見過。我們會嗎?不會。中國為什麼花那麼多錢去買蘇聯的飛彈和裝備?我們五口之家半年不吃不喝,買來的卻是沒有多少用的一把斧頭。利峰同志的調查數據觸目驚心啊!然而,這是聶榮臻元帥帶著陳賡大將、宋任窮上將,到蘇聯好不容易才買來的。那把斧頭對我們有多少用?難道我們尊敬的聶帥連這點都不清楚?可是,你不要那把斧頭,其他有用的東西人家不給你啊。所以,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把斧頭看得那麼重。為什麼?因為絕大部分有用,有的非常有用,中國目前還生產不出來,否則我們急著催要那四套測量設備幹啥?所以,我完全同意智真同志的發言。歷代軍事家在決策時,都講『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衡趨其輕』。司令部提出的『強裝笑臉服好務』,這不是一種可悲的行為嗎?一個堂堂中國人,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官,怎麼能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呢?可是,不願做也得去做。為什麼?我現在不如你,你比我強,你有飛彈試驗技術,有衛星發射技術,我統統不會,因而不得不強裝笑臉去學你的技術,要你的設備。可是,我乾的時候心裡很清楚,這樣做為的是有一天我把飛彈打上去,以後把衛星也打上去,我要趕上你,超過你,最終壓倒你,讓你看看中國人的厲害!所以,不但要『強裝笑臉服好務』,還要『咬牙切齒學技術』,『橫眉冷對要設備』。今天這個會就是統一到這三句話。」
會後,齊司令叫來上官彩真,對她說:「按照合同,還有一套光學測量設備、兩套遙測設備和一套橫偏校準設備沒有到貨,你立即到尤金柯夫那裡,讓他催辦,早點發貨過來。」
上官彩真匆匆到了第一招待所尤金柯夫房間,看見尤金柯夫正在打電話。尤金柯夫示意她坐下,仍然對著話筒說:「……什麼?赫烏斯基說不要這幾套設備?不對,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已經推遲一個多月了……是的,遙測兩套……橫偏校準、光學測量各一套……我是專家組組長,我最清楚。他才來,有的事他不明白,按我說的辦,沒錯……對,快點發過來,越快越好……拜託了。」
尤金柯夫放下電話,站起來對上官彩真說:「卓婭,有事找我?」
上官彩真把齊司令的話轉告給他。尤金柯夫皺著眉頭,像陀螺似的在房間轉了兩圈,朝著北方,憤憤地說:「卑鄙下流。本來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國內也準備發貨了,他一句話,就停在那裡了。」
上官彩真一著急,心想口出,問:「誰這麼缺德?」
尤金柯夫指向樓下黑熊的套間,轉身對上官彩真說:「卓婭,回去告訴齊司令,我盡力催辦,請他放心。」
第二天,司令部在第一招待所門前掛上「向蘇聯專家學習!」「向蘇聯專家致敬!」的大紅橫幅標語。徐乃學派出幾名採購員到北京、天津等地採購食品,幾個廚師把伙食搞得色香味形俱全。為了把每周舞會安排好,李震虎專門向文工團長作了交待。各部進一步把骨幹組織起來,跟著專家學習那些勤務指南上沒有寫上的試驗技巧和故障排除方法。凌利峰和後勤部裝備助理,幾次到北京找國防科委分管裝備進口的部門,協調催促四套設備。
4月22日,凌副司令興沖衝到齊司令辦公室,大聲說:「好消息。蘇聯駐華總顧問,叫什麼「夫」的……」
齊嘯天說:「巴托夫。」
凌利峰拍拍腦袋,說:「就是那個龜孫,同意給我國提供液氧,讓咱們明確交貨時間和交貨地點。還有,一套光學經緯儀後天到場;一套遙測車已經到了滿洲里,另一套也已經發貨;一套橫偏校準裝備車月底發貨。這幾件揪心事,總算有個著落了。哈哈!不愧是『軍中孫武』,還是你的『孫子兵法』管用啊。」
其實,凌利峰哪裡知道,這是大白兔利用他熟悉的關係,天天催辦的結果。
凌副司令嘿嘿一笑,說:「看來就剩下液氧的事了。司令,液氧交貨的時間和地點,你有什麼指示?」
齊司令胸有成竹地說:「我讓人請教過大白兔,他說,從確定生產到運到中國邊境,快則半個月,慢則20天。我們按20天計算,從滿洲里到靶場還要10天。按原計劃5月25到30日發射第一發飛彈,最遲必須在4月25日投產。今天已經是4月22日,非常緊張。立即給國防科委發報,要求蘇方於5月13日將第一批液氧運到滿洲里。10天後,就是5月23日,把第二批液氧也運到同一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