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溪溝三元橋往事
2024-10-04 08:01:50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三元橋37號.在通往大溪溝河邊的街上,是一幢三層的吊腳樓,底樓在堡坎下,對著煤坪壩,那些煤堆,是孩子們的樂園。二樓是平街層,臨街面,每層樓兩戶人家,趙嬢嬢家住堡坎下的底層,天窗開在二樓臨街的屋檐下,正置街邊邊。過路的人走累了,就坐在窗格上聊天,或打牌,聊著聊著,突然屁股像遭了針刺,一下反彈起來,掉了魂似的跑得飛遠,回頭,只見天窗里一根竹竿從下面伸出來,上下地亂戳,那揭竿而起的,不用說正是趙孃孃也。有時行人不知道是天窗,以為是下水道,就「哼、哈、啪」地一下往窗洞裡吐痰,這吐痰聲像是扔了個炸彈下去,炸出了趙嬢嬢一連串的罵人聲。這個天窗是趙嬢嬢家唯一透光的窗戶,也是他家家庭作坊的照明窗,趙家人都沒有正式工作,他們家從皮鞋廠領到一份差事,把彎曲的鐵釘從新敲抻展,以便回收利用,從中就可以掙一些鹽米錢。天窗下一塊石板搭起的石桌,就是她的工作檯,我們小孩子去了,都喜歡去幫著錘鐵釘,覺得很好玩,一邊也想聽趙嬢嬢講故事,因為她很愛動情,每每講到白毛女被黃世仁欺負,她都要眼圈發紅,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鼻涕,一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故事完了,她的鼻子也揪紅了。她講的故事大多記不得了,可是這故事中的插曲,是我們記憶猶新的,也是故事中最精彩的。
底樓的另一戶是劉婆婆家,緊挨著全棟樓的公共廚房,三層樓的住戶都要到底樓煮飯。一天,劉婆婆突然中風了,癱在床上,兒女都在外地,只有一個孫女麗容在身邊,全棟樓的婆婆媽媽義不容辭地出動了,輪流排班照看劉婆婆,煮飯餵飯端茶倒水,擦洗身子,大半年的時間,就這麼過來了,劉婆婆終是沒有挺住,我媽媽又趕忙在她身子未僵硬時,給她穿上了老衣老鞋,沒地停放只能把她停放在廚房裡,這一停就是幾天,等她的兒女們趕回來。
劉婆婆走了,留下十來歲的孫女——麗容,她不願回貴州跟後媽生活,願孤身一人在城裡上學,隔壁的王大媽主動拉她去自家吃飯,還說:「反正添人添雙筷子個嘛。」這一吃後,就寄養在她家好幾年。麗容一個人住害怕,我媽媽就讓她到我家,同我們娃兒一起住,我們四個娃兒加上她五個,就擠在兩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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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的二樓是平街層,隔壁是王大媽家,與我們家只隔著一人高的竹篾牆,牆上敷上了報紙,既不隔音又不隔人,我家的弟弟和她家的靈靈,常常撕開報紙,把手伸過竹篾的縫隙,一會兒握握手,一會兒打打摸摸掌,或者睡覺前還要講講鬼故事。完全是一家人的樣子。她家是平街第一家,進出都要從她家過,王大媽古道熱腸,真真做到了「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王大媽會帶娃兒,經她帶大的娃兒個個像年畫娃娃,可以給肥兒粉打GG了。王大媽經常把她的喜悅拿給我們分享:「我玉兒,又當三好學生了,是班長,老師喜歡她得很。」引起我們一陣胃酸。她也給我們訴說她的悲傷,她說:「我毛兒,那天,他故意說吳昌英嬢嬢找我,把我支開了,連說都不說一聲的,背起鋪蓋捲走了,去雲南支邊去了,都不讓我送,才十六歲呀,就曉得怕我難過。」說著,還抹一下眼淚。她也沒有什麼隱私,她的家信也讓大點的姐姐念。信中知道毛兒耍了女朋友,是他們一起支邊的,叫黃先碧。於是全棟樓都曉得了毛兒的新聞了,而且就開王大媽的玩笑了,王大媽也嘿嘿地笑個不停。
王大媽的樓上就是羅阿婆家,據說羅阿婆是舊社會大溪溝資本家的小老婆,也算是大戶人家的人了,我們對她的身世很好奇,但又基本一無所知。只從她的吃穿用度上看出點蛛絲馬跡。比如她們吃飯的碗都是小碗,她們桌上的菜一小碟一小碟的,肉末切得很碎灑在蛋黃上,上面一層油,很細膩精緻的樣子。一家人說話細聲細氣,在我們看來,甚至有點酸。她的大女兒叫夢麗,聽聽,多小資,像電影中特務的名字。夢麗是「文革」前的高中生,很漂亮,學生時代就有人追。工作後嫁了個大學生,這在當時的我們看來,是多麼稀有的人種哦。後隨橋樑工程隊,參加了南京長江大橋的修建,完成了非常偉大的事業。
我們家樓上的住戶就是陳婆婆一家了 ,陳婆婆有高血壓,經常喊頭痛,頭上包個白帕,鼻子、頸子上經常揪了痧,像蓋上了個個紅印章,腳是纏過的,走路顫顫巍巍,典型的舊時老太太形象。陳爺爺很慈祥,但有嚴重的氣管炎,虛弱得已經很少下樓了,只有一樣事情迫使他不得不下樓,那就是,家家戶戶炒海椒時,嗆人的辣味實在受不了了。我們都知道這對他的影響,所以每次有人家要炒海椒時,就在一樓對著三樓喊:「陳爺爺,下樓了哦。」這種聲音經常在樓里響起。他們有個小娃兒,叫陳平,很受寵愛,基本很少被罵,更別說被打了。有一次班上寫作文,好像要寫國慶賀詞之類的,這對於小學二三年級的娃兒來說,是太高大上了點,他家的大人——他的爸爸媽媽嬢嬢叔叔一起幫他想,一會兒就想出來了,記得開頭一句就是「轉眼間………」,其他內容不知道了,但「轉眼間」這一句起筆的大氣、簡捷,很讓我咀嚼了半天,真羨慕他有這樣的萬千寵愛呀。他們家的廚房在樓上,活動中心都在樓上,所以知道的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