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故城時光> 沙坪壩火車站的前世今生

沙坪壩火車站的前世今生

2024-10-04 07:59:43 作者: 羅小衛 主編

  站在站東路的人行天橋上向北望,巨大的深坑下伴隨著勞作身影的是卷揚機、攪拌機的轟鳴聲,三峽廣場改造工程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這就是市民所說的「沙坪壩火車站加蓋蓋工程」。

  本書首發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深坑的前身是重慶北站,主要用來緩解菜園壩重慶站運力嚴重不足的問題,起到減輕重慶站壓力的作用。少年時的我常因這個火車站被冠以「重慶」二字而莫名的得意,全然忘卻了它所起作用細微的事實。直到2006年龍頭寺火車站竣工,它被迫交出「重慶北站」的桂冠,含淚送給龍頭寺火車站做了賀禮,而自己頂著「沙坪壩」這頂草帽,灰頭灰臉地淪落為「屌絲」級連火車時刻表上幾乎都查找不到的小站。對於這次火車站的「降格」,年屆不惑的我內心感受是複雜的,莫名的得意忽的一下變成了莫名的失落,猶如未來得及抵抗的良人匆匆屈從了惡棍的淫威,有種打掉牙齒往肚裡咽的委屈。往小的方面說,我是犯心胸小氣了,往大的方面說,我這是微縮版的愛國情操!

  五六歲時,我常隨外公來到這裡看火車站的建設:枕木一根一根地鋪設,鐵軌一根一根地銜接,直到1979年,沙坪壩火車站正式建成通車,我也從小學升入重慶八中就讀。學校和火車站只隔了長虹製鞋廠和一堵高牆,每當有火車進出車站,拉響的汽笛聲便爬過圍牆,越過製鞋廠的房頂強行借道校園奔向遠方。時間久了,我們便能根據汽笛響起的規律再輔以青春期那時常咕咕叫的肚子做參考,八九不離十地判斷出是哪一趟列車進出站了,推算出此時大概的時間,倒計時著下課鈴的響起……

  當年火車站設施有些簡陋,站台和候車廳都不大,但火車站管轄面積卻極為寬廣。月台往東有一條小道,經鐵路職工醫院、長虹製鞋廠,便到了小龍坎,出口離重慶八中大門不遠。向西的鐵路通往歌樂山腳的貨運站,其間有兩座鐵路橋,橋的下邊是梨樹灣生產隊的農田,農田的邊沿偶有大叢的竹林。間或有風起,搖曳的竹林便隱約露出黑瓦泥牆的農家小院,炊煙經風的稀釋慢悠悠地四處漾開,將竹林和院落渲染得縹緲朦朧,於是寧靜的院落便有了仙境般的美感。只是在那食無肉,居有竹,不算雅,身形瘦,荷鋤牽牛的農人身影閃現其間時,發愣的人兒的思緒才從仙境回到了凡塵。南面圍牆外就是沙坪壩公園,茂盛的林木將枝葉探過牆頭打望著東來西往的列車,牆外並列著多條鐵軌,上面停有連串的車皮、蒸汽機車、巡道車,這裡是裝卸貨物,更換車頭的臨時停車場。我們常在這裡「逮貓」、打彈槍戰,揮霍著過剩的精力。月台往北數十米,一堵高牆將沙坪壩火車站和沙坪壩區人民廣播電台隔離開來。沿牆根向東兩三百米到水泵廠技校圍牆外,是大片長滿雜草的閒置土地和附近居民墾荒種上苞谷、時蔬的菜園。那雜草與稼穡齊生長,荒地和菜園共繁榮的景象常使我感慨大自然對雜草和荒地的包容,以至於茅草的身高不輸挺拔的苞谷,茂密的「官司」草不遜蔥蘢的韭菜。

  火車站工作人員對待進出站台的人並不是一視同仁。梨樹灣的農民可以挑著擔從容地出入火車站檢票口,把新鮮蔬菜挑到300米開外的陳家灣菜市場出售,這也是他們往來城區與郊區的重要通道。附近居民也可以自由地借道檢票口抄近路上下班、上下學,而其他人則必須憑火車票進出檢票口。檢票員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能輕易地辨別出誰是本地過路居民,誰是妄圖混票進出站的乘客。我們在上下學路上常能見到有逃票的乘客被揪住堵在牆角接受盤問,他們或對著戴紅袖箍的檢票員大聲嚷嚷、百般抵賴,或賠著笑臉低聲哀求、希望通融,檢票員則昂起下巴堅持要秉公執法,神情凜然威嚴。

  火車站雖是簡陋的小站,卻有往來於北京重慶的9次/10次特快停靠。這原本與我們一幫孩子搭不上任何干係的停靠,卻令少年的我們生出些激動和驕傲來,腦海里不斷冒出首都、祖國的心臟、天安門、長城、人民英雄紀念碑等字眼,仿佛只要自己願意,天天都可以乘它去北京,於是,首都北京與重慶沙坪壩的距離一下被拉近了很多很多。

  沙坪壩火車站的使命自然是迎來送往八方旅客,運送貨物到全國各地,促進商品流通,可它實際上還兼做了沙坪壩讀書郎的百草園,是重慶八中和水泵廠技校學生背誦語文、政治、英語,應對考試,使用頻率高的氧吧和自習室;它還是小青年談情說愛的情場;社會青年和一些中學生以武力解決爭端的戰場。若遇上連續幾天的暴雨,火車站的荒地上還會出現大小不一的積水凼。小龍坎小學的小屁孩們最愛在往返學校的路上玩水,捉蝌蚪,粘蜻蜓,抓蚱蜢,開心投入。常有貪玩的孩子猛地意識到快要遲到了,便撒開雙腿一陣狂奔,書包在他的屁股上啪嗒啪嗒地打著節奏,突然筆盒跳出書包摔在地上,鉛筆、橡皮、蠟筆、尺子、計數棍什麼的集體玩了把勝利大逃亡,眼瞅他喘著粗氣折回收拾「逃犯」的窘相,火車站辦公樓上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忍不住笑了,罵罵咧咧地說些什麼要遲到,會被老師罰站,要請家長之類的話來嚇唬他,語氣中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陰暗。

  至於臨近上課時間了還悠閒地坐在草地上的三五成群的少年,多半是附近中學逃課的學生。太陽高懸,清風徐徐,一無所有的他們就這樣豪氣地虛擲著和黃金等價的光陰;毛茸茸的上嘴唇被陽光染成了淡淡的金黃色。其中一人劃根火柴逐一點燃你三分我五分他一毛「眾籌」來的沒有濾嘴的「老白乾」——重慶牌香菸,誇張地發出嗞嗞的吸呼聲,差點被嗆出淚水,仰起頭不太熟練地吐出個把還算成形的煙圈,假老練似的將一臉難受偽裝成享受模樣。

  天高皇帝遠的火車站荒地,常有梳著「一匹瓦」帥氣的男孩和扯根「官司」草銜在嘴裡用門齒輕輕咀嚼的長辮女孩來這裡牽手互訴好感……沙坪壩火車站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過往的人們以及這裡發生過的一切。

  寒來暑往,歲月輪迴,我日復一日地在沙坪壩火車站與重慶八中之間穿行了6年,與沙坪壩火車站日益熟悉、親密,又隨著校園生活的結束而相忘於江湖。

  在我四十五六歲時,我又見證了沙坪壩火車站一磚一瓦地被拆除。2012年12月,隨著第一聲爆破聲在候車廳響起,沙坪壩火車站漸漸地連皮帶骨從人們視野中消失,最後留下一個二三十米深,寬廣得可以飼養幾頭鯨魚的巨坑。

  一轉眼高中畢業30周年,高86級建了同學會的微信群,大家在上邊熱烈地談笑著,回憶著,其間多人無數次提到那些發生在火車站的趣事。我們二班那倆常結伴去火車站複習功課的同學最後結為夫妻,成為我班碩果僅存的一對「內部消化」的美談,今天在群里曬了合影照,秀了下恩愛。我說自己在火車站背誦英語單詞時,偷挖過附近居民種的紅苕,用小刀草草削了皮,邊吃紅苕邊背單詞有事半功倍的魔效。話匣子一打開,大家紛紛自省或幫助他人反省:有人嘴饞生吃過嫩胡豆,上吐下瀉差點中毒,有人與「地主」搶時間,偷吃過略紅的番茄,有女生采胡豆花插頭上臭美被發現,遭「地主」提著糞瓢狂追……在不設防的同學群里,成績優秀的、成績平平的、男的、女的,紛紛曝光了自己「做賊」的經歷,原來,少男少女的心中多少也藏著一點「綠林情懷」。還有人提到一班幾個調皮同學,經常在火車站荒地和附近中學的學生約架,把當時八中的名氣「打」出去了,今天,我應幾個在外地和國外同學的要求,站在站東路的人行天橋上為他們拍照、拍視頻「實況報導」沙坪壩火車站的施工進度。告訴他們沙坪壩火車站經過4年的重建,已具雛形,預計2017年底建成投用,將與三峽廣場連成一體。他們很是感慨,幾個生活在國外的同學更是對家鄉的巨變備感驕傲。

  我輕輕揮手作別記憶中僅兩層樓高、沒有空調暖風、狹小而簡陋的沙坪壩火車站;我手搭涼棚翹首眺望,嶄新的現代化的沙坪壩火車站正滿血復活,緩緩起身向我走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