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07:55:47
作者: 鄧鵬 主編
因為「文化大革命」,林場當時已基本處於癱瘓狀態,大多數知青都回重慶了,剩下的也無事可做。閒極無聊,我也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並把這一消息告訴了曉南。
於是,當年九月我們在重慶又相見了。不久,我鼓足勇氣在一個知青朋友的陪伴下第一次去了曉南的家,見到了她的媽媽、姐姐等家人。我覺得他們對我非常親切。這樣一來,我跟曉南的關係就有了進一步發展,成了她家的常客。自宣傳隊相識之後,曉南就是我音樂的知音,對我彈奏的手風琴曲百聽不厭。這年秋天,曉南邀請我到她的家裡獻藝,大概是想讓他的親人了解我。我當然欣然應允,把手風琴帶到她家,在她的家人面前演奏。聽到她的母親和姐姐讚許我的演奏,曉南掩飾不住滿心的得意。
曉南的家住在渝中區,我住在南岸區,中間隔著一條長江。當時長江上沒有大橋,只能靠輪渡過江,而輪渡收班時間最遲是晚上十點,因此每次見面時那說不完的話都只因為要搭乘末班輪渡回家而匆匆結束。記得有一次曉南問我我的理想是什麼,我說我不再奢望成為一名科學家或音樂家,我只想做名能自食其力有穩定收入的工人,這樣我就很知足了。曉南點頭說她的要求也不高,同我一樣只是想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勞動者。是啊,在那樣的時代背景下,我們還有什麼能力去奢侈地構築自己真正渴望的宏大理想呢。隨著交流的增多,漸漸地,我們都把自己的家庭狀況、歷史背景互相做了介紹。
我的父親出生在山東蓬萊海邊的一個漁村里,這是一個祖祖輩輩都生活在海邊的家庭。祖父因家庭貧困離開家鄉到煙臺謀生,在一家小店當學徒,後來養育了我的父輩六姐弟。我父親最小,靠他自己的勤奮及家人的幫助畢業於復旦大學經濟學系。我父親是家族自清同治年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大學生。他勤奮、善良、耿直、忠厚,對新中國和社會主義懷有深厚感情。不料一九五七年「反右」運動中他最後一批被劃為「右派」,作為極右處理,被送到岳池縣境內的一個勞改農場接受強制勞動改造,一九六二年不堪身心上的摧殘含冤去世。在一九八〇年的撥亂反正中才得到平反。
自我懂事以來,家庭出身問題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我。雖然我的學習成績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名列前茅,並且又有音樂天賦,但是一九六四年高中畢業時我仍然同其他出身不好的同學一樣未能邁進大學殿堂。落榜後,我感到前途一片茫然,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下了鄉,希望能為國家做點貢獻,實現作為一個人的價值,以絕對的虔誠來洗刷自己政治上的「原罪」。
曉南也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父親雖然也有一些歷史問題,但總的來說家庭情況要比我好一些。可是一九六四年初中畢業以後,她也未能繼續進入高中學習。我們同病相憐,在情感和思想的交流中尋找慰藉。
這樣,我不由自主地墜入了愛河。一九六八年夏天,我終於不滿足我和曉南之間的模糊關係,給曉南寫了一封信,直截了當地表達了我對她的感情,並且要求她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信發出後,我就和鄰水的幾個知青朋友一起到了成都,住在成都「衛幹校」接待站。幾天後,曉南居然也來到了這個接待站。我驚奇極了:偌大一個成都,居然在這裡和她不期而遇,難道真的是「有緣千里來相會」?!曉南見到我第一句話就說:「你離開重慶時給我的信收到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要同我確定戀愛關係,我的行動不是已經說明了這個問題嗎?」
那天我醉了。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和曉南走了整整一天,漫步在成都的大街小巷,也不知道累,當然也不知道休息。在喧囂的車水馬龍之間仿佛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私語。曉南邀我第二天到她姐姐家去玩,當時她姐姐住在成都龍泉驛。我第二天一早乘車到達時,曉南和她姐姐都來車站接我,那份親切和熱情令我至今難忘。曉南母親也在那裡,從她的慈愛的笑容里我再次感到了溫暖。在成都我們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真正談起了戀愛。這時我才深深地體會到生活和我們所生活著的這個世界真的是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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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花好月圓的時間,曉南也經常到我重慶南岸十一中的家裡去玩。她聰明伶俐,很討我母親喜歡,雖然我們還根本沒有條件認真討論將來的婚事,可是看得出來母親明顯地支持我們的關係,每次曉南到我家裡,母親總是千方百計地款待一番。周圍的鄰居也常常誇獎她。有一次曉南回四川江安老家還特意給我弟弟帶了幾根魚竿,因為她知道我弟弟喜歡釣魚。她的善良、聰明和得體博得我的所有親人的好感。我的幾個弟弟跟她非常親近,儼然把她當成未過門的大嫂。
其實除了愛情,我們的生活里沒有什麼亮點。那時國家兵荒馬亂,民心澆漓,我們這些當年的老知青的命運除了他們的親人外,沒有誰來關心。母親偶然跟我討論我和曉南的關係,總忍不住要輕輕嘆息。也許正是因為現實令人絕望,愛情才越發顯得那麼珍貴,須臾不可缺少。我和曉南不顧一切地沉浸在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感情天地里,如痴如夢地期盼著生活中的奇蹟。然而等待我們的是殘酷的現實。
一九六九年初,毛主席發表了「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講話。社辦林場正式解體,我們都要去插隊落戶了。那年春節前幾天,曉南到鄰水來了,那時我在鄰水縣宣傳隊排練演出。她在縣城住了兩天,然後我們一起回重慶過年。那年春節我是在曉南家過的,離開她家時曉南三兄妹都出門送我,她的姐姐特地跟我說,在農村好好過,以後無論有什麼困難我們一定會幫助你的。當時我聽了很感動,似乎真的有一家人的感覺。回農村前曉南提出想從萬源遷到鄰水來,這同樣也是我的心愿,可我當時還沒有具體落實到哪裡插隊落戶,因此我告訴她稍待一段時間,等我安頓好以後再說。於是曉南便先回到萬源黃鐘區絲羅公社插隊落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