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07:55:51
作者: 鄧鵬 主編
一九六九年底,宣傳隊解散,我回到鄰水古路公社插隊落戶。我給曉南連寫了幾封信,了解她的近況。無奈當時正處在「文革武鬥」時期,達縣地區交通很不通暢,郵件往來極不方便,我有幾個月沒有收到曉南的信。有一天,我到公社去趕場,突然間接到了曉南的信,這讓我欣喜若狂。但那封信拿在手裡薄薄的,拆開來一看,我整個人都仿佛掉進了冰窖里——這是一封與我斷交的信!!我百思不得其解,痛苦中我苦苦思索了幾天,最後決定到萬源去找她。我無法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匆匆地,我便和知青朋友何六喜一起啟程了。坐了一整天的車終於到了萬源,可是剛歇息下來一打聽,才知道絲羅公社離縣城還有一百多里不通汽車的山路。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出發了,翻了幾座大山,一直走到深夜才到達曉南落戶的生產隊。
那是一個人煙稀少的深山溝,周圍都是巍峨聳立的大山,只有很少的田土可供耕作。那裡的農作物主要是馬鈴薯,只能在大山里燒荒種植,條件極為艱苦。絲羅的貧窮落後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想起她曾經告訴過我,她的林場在一個青山綠水的地方,那裡曾經是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的老根據地。絲羅公社應該風景秀麗,春光明媚,但是眼前的實際情況跟她的描述實在相差太遠了。我下決心一定要想辦法把她遷到鄰水去,靠我近一點。
曉南完全沒有想到我會去找她。她不冷不熱地接待了我們,安排我們住下,說了一句「明天再談」就獨自到鄰居家借宿去了。在那裡,知青的生活作息也和當地的農民一樣,每天只吃兩頓飯。因此,第二天等到曉南下班回來天已經完全黑了。在曉南忙著做飯時,何六喜堅持要拉我出去走走,他告訴我他在曉南的書桌上翻看一本海涅詩歌集時看到一頁信紙,原來是另外一個人向她求愛了,估計她已另有男友了。
我仍然深深地愛著曉南,但是曉南的態度和第三者的插入刺傷了我的自尊,我不願意乞憐。我詛咒命運,詛咒世道,心裡暗自譴責曉南的背叛行為。我沒有質問曉南,因為我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一絲難言的無奈。「社辦場」的解體對許多知青,特別是女知青是一個重大打擊,因為他們要被迫接受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和更加孤獨的生活。我知道許多女知青都在絕望中尋找救命稻草,通過親友或婚姻跳出大巴山,就像燈蛾撲火一樣。而我的家中兄弟五個,全都面臨著「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命運,只有老母親一個人用她微薄的工資收入撐持著這個家。調工對於我真是遙遙無期。因此儘管當時的我們正值青春年華、情感萌動的年齡,卻不敢奢望成家立業。所有的夢想,所有的許諾,在那種無情的現實面前都顯得非常蒼白。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幾乎絕望的境地,才使曉南採取「病急亂投醫」的行動。
我決定第二天就回鄰水。那天曉南沒有去上班,她殺了一隻雞,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飯,我心煩意亂中咽了兩口就匆匆上路。曉南送我們一直走到公社。這段路大概只有兩三里地,就在這兩三里地的無言中我和曉南的一切就從此都結束了。我的美好的初戀就這樣在一剎那間夭折了。我咽下了酸楚的眼淚,在心裡默默地跟曉南道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絲羅,也離開了所愛。
一九七〇年,我去了正在修建襄渝鐵路的達縣民兵師鄰水民兵團宣傳隊。民兵團的團指揮設在萬源縣的平溪鄉,離縣城只有六公里。有一次我們宣傳隊到萬源縣城演出,意外地碰到了曉南,當時她已經在縣城一個小學教書。豁然間我似乎解開了當年曉南寄給我的那一封薄薄的絕交信的謎底。她已經選擇了一位在萬源縣機關工作、有穩定收入的A先生,在那位先生的幫助下她離開了十分艱苦的農村,到縣裡一所小學任教,這對於當時的她無異於一步就從地獄走到了天堂。畢竟她還只是一個年僅二十二歲、不諳世事的女孩啊。她對人生、前途的認識還相當幼稚,不能把握自己的情感,更無力主宰自己的命運。
幾個月後,我離開民兵團宣傳隊調往重慶工作。臨行那天,曉南從縣城專程趕來送我,什麼也沒說。汽車開動的時候,我們揮手告別。不知為什麼,我感到在曉南淺淺的微笑背後有幾分淒楚。看著她遠去的身影,我回憶起跟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心裡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