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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中考落榜

2024-10-04 07:54:52 作者: 鄧鵬 主編

  三年噩夢般的「自然災害」終於結束。一九六二年後,由於中央經濟政策的調整,國民經濟開始復甦,政治上的極「左」思潮稍有收斂。那一年,我考上了初中。由於無錢讀書,沒去學校報到,母子倆每天在望龍門街邊擺小人書攤。當老師動員我上學找上門時,母親正躺在書攤旁發燒。我一邊陪伴生病的母親,一邊張羅書攤生意。一九六四年我讀初二時,全國掀起了轟轟烈烈學習邢燕子、董家耕、侯雋等人紮根農村、做社會主義新一代接班人的熱潮。自毛主席關於「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指示下達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類豪言壯語成為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煉紅心的最時髦的語言。那一年,大規模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也在全國蓬勃興起。階級鬥爭的「弦」又繃緊了,極「左」路線又開始回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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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老師是我初中時代第二任、也是最後一任班主任。她嚴肅莊重,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書字,教學經驗也豐富,是一位優秀的教師。但是她政治原則性極強,一上任,就把我的助學金由甲等降為乙等(每月六元),大概在她眼裡,「狗崽子」是不配享受甲等助學金的。因此,我既欽佩她的書法和能力,卻又厭惡她的冷酷和極左言行。我對她總是敬而遠之。

  我繼承了父親善於學習的遺傳基因,小學至初中均品學兼優。我是班上的物理科代表,我的英語經常得到老師的表揚;我是學校美術組成員,學校和全市舉辦的中學生牆報競賽中都注入了我的一份心血;我是文理科全面發展型的優秀生,政治上也曾積極要求進步,希望加入共青團組織,但終因父親的株連而無緣。

  一九六五年初中畢業前,何老師常把幾個「成分不好」的學生組織起來學習、談話。要我們徹底與反動家庭劃清階級界限,做到一顆紅心,兩種準備。一旦落榜,就到農村去「脫胎換骨」。我的成績冊上的操行評語總是批上:劃清階級界限不夠。意思是沒有深挖思想根源,與「反動父親」決裂得不徹底。

  一九六五年是我人生的重要轉折點。我,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家庭「成分不好」的同學,莫名其妙紛紛落榜。而許多學業平平,甚至很差的學生,只因爹媽成分好,大都幸運地考上了高中,這就是當時教育界之怪現狀。

  我獲知中考落榜後,垂頭喪氣地由學校朝家裡走,到儲奇門時,迎面碰上我不願見面的何老師。她對我的落榜好像早有預料,一點不感到突然。她劈頭第一句就說:「趙懷東,現在是你接受黨的考驗的關鍵時刻了。農村在召喚你們……」她可能發覺自己的說教缺乏人情味,不容易奏效,停頓了一下,便語氣和緩地說:「如果你不下鄉,按你的家庭成分,肯定調不到工作。本來你母親就無職業,這樣就更惱火。如果下了鄉,減輕了家庭負擔,又自食其力,對自己也是鍛鍊。說不定幾年後,表現好的還可調回來哩。」

  下鄉前夕,學校為了加大下鄉動員的力度,還請來了大巴山的知青代表馮凱來校現身說法作報告。馮凱將知青生活描繪成小橋流水、田園牧歌、烏托邦式的「世外桃源」。我想,既然農村這麼美好,應該高高興興地去才對。

  酷愛讀書的我中考落榜,感到人生灰暗,前途無「亮」,無顏見人。以為是反動家庭把自己害了,覺得只有到農村去改造鍛鍊,才能洗刷家庭帶給我的「罪過」。同時也擔心如果不下鄉,萬一真的不調工作,麻煩事也多。

  看我決意下鄉,母親不敢過分阻止,只是成天愁眉苦臉、暗地著急。後來她實在忍不住才說:「這是大事,你個人拿好主意,到時候生米煮成了熟飯莫後悔喲!」對我堅持下鄉她內心的矛盾難以言狀:如果公開堅決阻攔,一旦事情捅了出去被人告發,「破壞下鄉」的罪名是擔當不起的。因為她是「反革命」家屬啊!多年來的遭受歧視和壓抑使她謹小慎微、膽小怕事。

  一位同學好言勸我莫下鄉。他家成分好,說話無顧忌。他說,憲法說公民有遷居自由,但那是寫在紙上的,下鄉容易返城難,世上沒得後悔藥吃,勸我三思而行。可我的性格就是:一經決定了的事,百頭牛也拉不回!

  而以後的嚴酷現實則完全被那位同學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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