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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一江黑水

2024-10-04 07:46:03 作者: 嘎子

  我們沒走,坐在岸邊的沙灘上凝望一江濃黑的水。

  水面仍然平靜光潔看不見任何細小的波動。我們都沒說話,很仔細地聽著水面的聲響。天空涌滿了黑雲,有很強的光在對岸山頂閃動,每閃一下,脆弱的山壁就是一聲碎裂的響。快下雨了,我仰頭看天,有細細的雨星子飄到臉上,冰涼的。

  朱文說:「大兵可能回不來了。」

  我們都看他,他的臉與江面一樣的平靜深沉。我們心裡卻有脆弱的東西嘩地一下碎了,咬緊牙齒也忍受不住,憑它朝外噴涌。王海深第一個歪咧著嘴,在啊啊啊的聲音響起時,淚水嘩地滾落下來。陳阿芸抱著楊彩俊連說好幾聲怎麼辦怎麼辦,他倆也哭成了團。我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頭埋在兩膝間,淚水無聲地灑著。朱文站起來,在江邊來回踱著步。搖頭嘆息地走過去,又甩手走回來,連說我們哭泣頂什麼用,頂什麼用!

  他揮手大叫一聲,叫我們站起來。說男子漢遇事就要站起來,要想法子處理好此事。事情都出了,哭泣是最沒出息的。我們站起來,還在傷心地抽泣。朱文的嗓音是低沉的,對我們說,看來我們得分工行動了。他說,我與他還有王海深沿江岸往下游找,生要見到活人,死要找到屍體。陳阿芸與楊彩俊馬上回學校,向江老爹報告發生的此事,一點也不要耽擱。他對陳阿芸說,你就對江老爹和學校領導說,這一切都是我朱文的責任,與你們無關。是我做主去江邊給周兵過生日的,是我沒攔住周兵下水游泳的。還有你們,千萬別承認自己下過水。聽見沒有,不然你們只有打被蓋卷回家了。多可惜,已大三了呀!

  王海深說這不公平,是我們與周兵一起下水的,與你無關呀!

  朱文就敲他一下,說:「就照我說的辦。好了,我們分頭行動吧!」

  我們去附近的小鎮買了三隻手電筒。本來,朱文想他一人在右岸找,我和王海深在左岸找。但怕分開後又出事,就集中在岸邊有小路的左岸找。雨飄下來了,路很滑。雨像是火星子似的掉進江水裡,平靜的江面嘩啦啦響起來,浪花像是焰起的白色火焰。我們小心地在江邊搜尋,遇見每一個岸邊的石礁都下去用棍子在石下掏掏,想屍體也許會卡在石縫下。遇見夜間打魚的船民就上去詢問,他們一邊收網一邊用茫然的眼光看我們,身旁堆滿喝乾了的江津老白乾。他們說,他們的漁網只網魚,從不網落水的死屍。

  

  那一夜,由於心中有事,時間、勞累和恐懼全淡忘了。走在溜滑的路上,我們的記憶中便永遠留下了踩踏鵝卵石的碎響。王海深冒出一句:「聽我奶奶講過,落水鬼常常化作卵石躺在地上害人,誰踏在它身上,就抱著你的腿滾進江里,成了它的替身。」朱文就敲了他腦袋一下,很嚴厲地說:「胡說什麼?大兵就是順水而去了,也不會成為落水鬼的。他是追著愛情去的,不是想躺在這裡害人的。」

  他在說這話時,我又摸了摸兜里的那個手鐲,還是冰涼的。我想等找到周兵後,再把周兵託付的事對朱文說說。

  天亮時,我們竟然走到了重慶城。看著成片的高樓大廈時,才感覺到又累又餓。我們在一個小麵館坐了下來,等滾熱的拉麵端上來時,我們不顧一切端起就唏唏嘩嘩地吃起來。身上的寒氣才漸漸褪去了。

  這麵店窗下就能看見那條平靜的嘉陵江,看見汽船與漁船在江面上行得那麼緩慢。我問麵店老闆,這條江上有沒有打撈死人的?老闆光頭,一臉的油汗,看著我好像並沒在意我話中給他帶來的晦氣,說:「同伴遊泳讓水沖走了吧。你們這些崽兒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曉得越是這樣的江水越會吞人!」朱文很客氣地向他點頭,並遞上一支煙,他拿在手中後,還給他點上了火。老闆來了興致,說:「每年這江水都要吞食不少的人。漲水時吞,枯水時也吞。就是不明白這水的性格。頂著一層平靜的皮,急流與旋渦都在水下藏著,那是會吃人的呀。我麵館下面前一月就衝上來一具女屍,衣裙全讓水撕爛了,脖子上還戴個純金的項鍊。」他看了我們一眼,兜里掏出個翠綠玉嘴的菸斗,把菸頭插在上面吸一口,在灰色煙霧噴出時,他說:「你們去下面的唐家沱看看,那裡電站的水壩里有專門撈屍的人。好多尋找落水者的都去那兒。」

  我們問明了路,就攔了個的士朝唐家沱趕去。

  兩個撈屍人,一個四十多歲,一個才十八歲。他們坐在江岸聽我們的述說,邊灌著土碗裡的老白乾,邊用血紅的眼睛奇怪地看我們。年老的那位擦拭著灰白鬍鬚上的酒水,說:「你們都是學生娃兒?」朱文把我們學校告訴了他。他笑了,說:「你們學校我去過,看著你們這些大學生無憂無慮地只管讀書好羨慕。我對兒子說,他長大也送他去那兒讀書,就看他爭不爭氣了。」朱文又把煙盒的煙給他們遞著。他們說,這裡每天都有屍體打撈上來。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就打撈了三具屍體了。他讓我們自己去看看。

  屍體停在一幢矮小的紅磚小屋子裡,還沒走到門前就嗅到股濃烈的腥味。王海深連打好幾個噴嚏,說:「他嗅不慣這刺鼻的味。」朱文拉著他朝虛掩的門走去。

  朱文一推開門,我就感覺到刺骨的陰冷。屋裡噴灑了消毒藥水,但屍臭味更濃。三具屍體都蓋著透明的塑料布,可以辨認兩具是女屍,面朝上,頭髮經過水浪的沖刷擰成一綹綹蛇的形狀。另一具男屍可能曾遭遇過極度的恐懼與痛苦,身子縮成了團。朱文揭開男屍的塑料布,臉上也有了恐懼。他趕忙蓋上塑料布,說:「是個胖子,不是周兵。」他快速地朝門外退去,眼內還流淌著恐懼,搖搖頭說:「我再不上這裡來了,再不來了!」

  過了好幾天,他才告訴我,那死屍嚇人極了,腦袋與身子讓水浸泡後腫脹得嚇人,臉上的肉幾乎全讓魚啃食光了,牙齒與暴突的眼珠比恐怖片裡的鬼魂嚇人多了。他一連幾天都怕吃帶肉的東西,咬在嘴裡就哇哇哇地吐。

  我與王海深都慶幸,沒敢去看那具死屍。

  看著我們失望地出來,撈屍人說,一般昨天衝下來的,要幾天後才可能到得了這兒。他讓我們幾天後再來看瞧瞧,但也別太晚了。他們停死屍都有時間的,最好別超過兩天,屍體沒人來領的話就燒後找地方埋了。

  我們看著在陰雲壓迫下有些泛黃的江面,問朱文該怎麼辦。朱文看著江,想了很久才說:「我們回去吧。」

  坐在返校的車上,我們腦袋裡的東西都像被人掏空了似的,什麼都不能想了。我想問問朱文,周兵這會兒說不定正與紅紅摟抱在一起呢!可我說不出口,朱文望著我,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似的,拍了下我的肩膀說:「周兵是不會下地獄的,他說不定找到紅紅了,他倆正摟著愛呢!」

  我也拍拍他的肩膀,感激他竟然跟我想的一樣。

  王海深問朱文:「明天你還來?」朱文說:「我嚇壞了,明天沒膽量再來了。要來讓另外的人來。」

  坐在搖晃的車上,我突然傷心極了,看著窗外飛下的雨滴,我的鼻腔酸了,眼裡注滿了水。我說:「明天我還要來。周兵和我同了那麼些年的上下鋪,真的就那麼走了呀!」

  朱文沉默了好久,才吐出一句:「他是追著愛情去了。」

  我把周兵叫我保管的鐲子拿出來,交給朱文,把周兵給我鐲子時說的那些話對朱文講了。朱文看看鐲子,捶了下頭,嘆息了一聲,說:「這小子早有預謀,他早就想走這一步了!」他望著江面,眨眨眼睛,淚水便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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