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去天堂找愛情
2024-10-04 07:46:06
作者: 嘎子
周兵的父親,一個白髮蒼蒼的離休老軍人挺直身板站在江岸,我與朱文陪伴著他。曾曉曉攙扶著一個漂亮的女軍官,那是周兵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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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看起來仍像凝固似的平靜,對岸的岩石下可以清晰地看見漂浮著幾隻尋食的野鴨。
老人平靜地聽朱文講述周兵下水游泳,我們攔也攔不住。講周兵毫不猶豫地朝江心游去,在浪花里沉浮最後越來越遠,消失在遠處。老人手裡捏著我交給他的手鐲子,汗水把玉石鐲子洇得很亮。我們踩在腳下的沙灘還留著周兵用沙掩埋自己時留下的印痕,老人蹲下來,在細沙中輕輕撫著,手指小心地在沙中拈起一根頭髮。是周兵的有些細軟像女人一樣的頭髮。老人對著明亮的天空看手中的頭髮,眼睛紅了,顫抖的手一松,頭髮讓江風一掃就無影無蹤了。老人喘口氣抹抹乾裂的嘴唇,站起來對傷心的女兒說,我們還是回去吧。
周兵父親和姐姐是出事三天後到的。我們天天都去找周兵的屍體,可他也許卡在江心的亂石底下,也許化成江水流走了,連影兒都沒找到。學校還是給周兵舉行了告別會,老人久久看著花圈叢中兒子的遺像,咬著枯裂的嘴唇什麼也沒說,眼珠是紅的卻沒流一滴淚。他回頭對我們笑了笑,一臉的和藹與慈祥。在曾曉曉與他女兒攙扶著來到校領導面前,鞠了個躬,說:「你們對我兒子的後事準備得這麼細,我感激不盡了。我兒子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做父親的沒教育好,我向你們賠罪。」他又深深地鞠了個躬,看了看身後的我們,說:「我請求學校一件事,我兒子出的事與這幾個同學無關。請求學校別處理他們,我調查了,他們是無辜的。罪在我兒子,罪在我這個沒教育好兒子的父親。」由於傷心,他搖晃了幾個,曾曉曉忙把他攙扶下去了。
那天下午,他們就帶著周兵的遺物走了。老人堅決不讓我們去送,對我們說話也有了些嚴厲:「我是個當過兵打過仗的老人,我最痛恨的就是不珍惜生命的人。你們的父親是用血汗掙來的錢供養你們來這裡讀書,就是讓你們成為社會有用的人。聽好,你們現在就是我的兒子,你們不學好就是對不起我!」老人落淚了,無聲的淚在蒼老的臉上滾落著。周兵的姐姐,那個漂亮的女軍官攙著父親,背著周兵的行李朝校外走去。
朱文和我們都靜靜地看著他倆的背影,看著他倆走出校門,然後攔下一輛計程車。他們走了,我們還站在那兒,看著那條路。我們都有那樣的感覺,周並沒有走遠,還會提著八個大茶瓶,挺直軍人的身板,大步從某個樹叢背後走出來的。
回到寢室,朱文就讓江老爹叫走了。他回來時,我們正準備去教室上下午的課。他卻端起面盆去了衛生間,臉色不怎麼好。我說,我等他一起去教室,下午還有兩節古漢語課。他說不了,他下午不去上課。
我想說,課還得去上,古漢語是缺不得的課,也是我們的必修課。他還準備考古漢語的研究生呢!
我在寢室等他,他洗了臉回來,眼睛有些紅。他對我說:「別等我了,你快去上課。我還有些事,不想去上課。」
我說,我也不去,就在寢室陪著你。他看著我,有些激動,說:「你陪我幹什麼?你陪我,我只會感到更煩,你知不知道!」他一吼,脖子上的筋就隆得老高。
我說,好吧,你心裡有苦就睡一覺吧。我上課去了。
下午,我們回來時,看見朱文鋪上的東西收拾空了,課上有張紙,說他走了,回家去了。沒當面給大家道別,對不起大家了。我們才知道事情的嚴重,都跑去找江老爹。
江老爹說,學校領導研究決定,這件事要嚴處,朱文被開除了。我們全吵鬧起來,說這事與朱文完全無關,他是替我們戴罪受罰的。全部人裡面,只有朱文是反對下江游泳的。校方處理不公正,沒做調查就下了處理決定。我們吵著讓江老爹跟我們一起去找校領導,要重新處理這件事。
江老爹讓我們寫個詳細的情況說明,再去找校領導。我們寫了,全簽上了名讓江老爹遞給學校領導。王海深說,真他的,人家朱文還準備考研究生呢,就這樣讓我們害了,真的不公正。我們一輩子都會在自責中受折磨的。我們又寫了詳細的說明與給朱文鳴冤報告,沒找江老爹了,自己親手遞給了校領導。
幾天後,朱文回來了,他的矮小秀氣的女友給他提著面盆和書,他背著行李,一進門就笑著說大家好。我們高興地圍著他。朱文說,是江老爹親自找到他家裡,把他叫回來的,說學校深入調查,弄清楚了情況。知道此事主要錯誤不是他。給他記個處分,讓他回去復讀了。
學校的處理下了,江老爹當作全班的面宣讀了學校的決定:「這個事件的所有人都得負責,都記個處分。再犯錯,就不會這麼輕鬆了。就只有打被蓋卷回家了。想想那樣怎麼對得起你們的父母?辛辛苦苦供養你們讀大學,快畢業時卻退回去了。同學們啦,要吸取教訓,好自為之,不再犯錯了!」
晚上,我們在學校門前的小飯館給大哥朱文接風。他端起酒杯看看我們,又放了下來,對老闆說:「喂,還少了一套餐具,快拿來!」老闆說:「我是按人頭點的,你們人來齊了嗎?」
朱文說:「還差一個,就擺在這兒吧。」
老闆送來餐具和酒杯,朱文倒滿了酒,看著那酒杯,說:「這是周兵的。他永遠都是我們一起的兄弟。」說著眼睛紅了,手上的酒也在顫動中抖了出來。他哭了,很傷心地哭了,啊啊啊叫著,手掌捂住臉蹲了下去。
看著他,我們也受不了啦。朱文,我們的大哥,在遇到危難時,他總是沉著地應對,總是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還差點被開除回家了。那時,沒見他流一滴淚,他是把淚忍在了心內,築起了堤壩,讓傷心與苦淚積蓄成了湖泊。現在決堤了,崩潰了。我們都看著他,沒去勸他,讓他哭個痛快,把所有的傷心與冤屈全哭出來。
我喉嚨一陣發癢,說想唱歌。我看看朱文,說給你唱首倉央嘉措行不行?
水晶山上的雪水,
黨參葉尖的露珠,
甘露做成發酵的引子,
仙女空行釀的酒,
發著誓願喝下吧,
就不會墮入惡途……
最後,我們全都喝醉了,攙扶著唱著我們也聽不懂的歌,搖搖晃晃地回寢室去了。我們的405狼窩,八條來自北方的餓狼,就走了三個。一個回家了,一個瘋了,一個去天堂找愛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