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苦戀會殺人
2024-10-04 07:46:00
作者: 嘎子
周兵半夜回來的,吸了一夜的煙,早上寢室便罩在濃濃的煙霧中了。
王海深提著褲子對他說:「哈,相親回來了。」
他血紅的眼睛就暴怒得要彈射出來,抓住王海深的衣領對著他的臉吼叫:「我是和你媽相親回來了!你要怎麼樣?」王海深揩著臉上的口痰,一臉的委屈,說:「你對我發什麼氣?別以為當了個學生會的小官僚就來欺壓老百姓。」周兵又一次提著他的衣領,不顧朱文和我們的勸阻,一拳砸在王海深肥圓的臉上。王海深剛配的黑邊框眼鏡掉在地上碎了。
周兵鬆開王海深,跳到床鋪上,蒙上被子嗚嗚痛哭出了聲。我們所有人都為他的行為驚呆了,王海深提著板凳想衝上去也停下不動了,望著他粗壯的脖子一收一縮噴吐著怨氣。朱文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叫我們離開這裡,讓他自己清靜一會兒。王海深還有些不負氣,說他憑什麼打人。朱文把他硬拖走了。
曾紅紅的死給他打擊太大了。
那幾天,周兵像變了個人似的,沒一點大兵的雄氣,垂頭喪氣地來又唉聲嘆氣地去,看著就像誰硬把他推上手術台,一刀剖開了他的胸脯,把靈魂里的精氣神全掏光了。一點小事就發火動氣,陳阿芸碰了下他的啞鈴,說了句好久沒見你練肌肉了呢?他就氣歪了嘴,一茶缸朝陳阿芸砸去。他坐在我的上鋪,不停地抽菸,菸灰雪花似的飄下來。我瞧他,臉陰沉著,嘴唇乾裂,就把茶缸里的水端給他。他只說聲去,手一揮,一茶缸的水就全倒在了我的鋪上。
酷似曾紅紅的曾曉曉常來看他,一來就搖頭,對我悄悄地說,要好好勸說他,不然剛強的大兵會毀在情劫里的。曾曉曉一走,他就坐在鋪上無聲地掉淚,對我說,他不願再見曾曉曉了,見著傷心。
我給曾曉曉說了,她就再沒來了。
那是九月下旬,已進入秋天了,重慶還是那麼熱。天是陰的,要下暴雨的樣子,卻悶熱得連嗜血的蚊子也躲在了陰涼里。那日子最快樂的是一遍又一遍地沖涼水,好像身子是燒紅了的鐵塊,冷水裡淬一下火,才舒服。那天,我沖了涼回來,對周兵說,快去沖沖涼,泡在汗水裡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周兵對我笑了,很溫柔的笑,很像過去對朋友時的笑。他說今天不想沖,周末是他的生日,那時他想去江里游一圈,在沙灘上躺半天,那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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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周末是周兵的生日的事對朱文說了,老大就讓我們湊錢買吃的與喝的,準備周未到江邊找個乾淨的沙灘,給周兵過生日,讓大兵忘掉憂傷找回過去。
周末的早上,鮮亮如水的陽光便流進了窗戶。我們都奇怪,夜裡沒聽見颳風,那厚厚的罩了好幾天的陰雲就消失得乾乾淨淨了。周兵很有興致地看看天,說和他夢裡見到的一樣。我們問夢見了什麼?他笑了,又搖搖頭,說那是夢,現實里沒這麼奇怪的事。他說,夢裡見到一條很大的狗在天空跑,頭與身子都像黑夜一樣的黑,只有尾巴和四隻腳是白色的,很好看。那狗就在天空舔食,邊舔食邊滿足地抬頭看他。天空里的陰雲就是那隻狗舔光的。周兵指指天空讓我們快看,天邊有一排細碎的雲朵。他問我們,那排雲朵看著像不像狗走過留下的腳印?
我們就笑他,天都大亮了,還沒從夢中醒來。不過,他的生日能有那麼好的心情,我們也激動了,把東西收拾進一個大大的登山包,就出發了。王海深提議,去叫幾個女脫。朱文說一個也不叫,省得麻煩。王海深就說麻煩什麼,女脫來了還可以幫我們生火燒茶做菜呀!朱文就敲了他的頭頂一下,說周兵的生日叫女脫來幹啥呀!還想給他的心裡添陰雲嗎?王海深想說什麼,看看周兵,什麼也不說了。周兵正在看曾紅紅的照片,臉上的陽光又褪了,一片陰雲從憂鬱的眼睛內飄了出來。
九月的嘉陵江水是綠色的,樹葉那麼綠,平靜得綢緞似的。陽光在上面閃動著,時而泛起一點點水浪,平靜的江面便抖顫一下。陽光也點燃了江岸的那片銀色沙灘,藏在沙粒里的那些細小的石英與雲母碎片便閃爍著星星點點的銀光。周兵率先把皮鞋脫掉,扔在沙地上,光著腳板走在沙地里,嘴唇一吮吸搖搖頭說:「嗚,好舒服呀!」
我們都脫了鞋,光腳踏在沙地上。陽光把沙地烤得熱烘烘的,踩在上面像有無數烤燙了的牙齒在啃食腳板心,癢舒舒的。我們突然回到了童年,在沙地上挖坑築城堡、修圍牆、掏地洞。朱文大哥真像大哥,比我們想得成熟。他在另一處鋪開了塑料桌布,把吃的與喝的全擺開了。我們玩在興頭上時,他拍拍手說:「喂,等一會兒再玩吧。現在我們是不是為周兵的二十五歲幹上一杯?」
我們全撲到了啤酒盅前,端起來為周兵碰杯,喝酒。周兵喝了一盅酒後,臉頰與眼眶內都是紅色的。他眼睛笑成了一條縫,說今天真高興,比哪一天都高興。他的軍人的豪氣又回來了,把外衣一脫只穿背心,地上一躺對王海深說用沙子把他埋起來。
我們跳起來,捧著沙子朝他身上蓋去,興奮地說,活埋人了,活埋人了。周兵緊閉眼睛,沙粒飄到他臉上,粘在眼角、鼻翼和嘴唇上。他肯定想起了什麼事,嘴唇皺起了彎彎的笑紋,有淚從眼角擠出來,混合了沙粒在臉頰上滾動。王海深問埋在裡面就那麼舒服?竟然高興得哭了。朱文就在他腦袋上打了一下,我們都停下了活埋周兵的手,看著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他搖晃幾下頭,把頭髮上與臉頰上的沙粒甩掉,眼睛睜開,漆黑的眸子清清亮亮的浸泡在一汪水裡。他說,沙是熱的,比躺在棉被窩裡還舒服。
王海深與陳阿芸也躺在沙地上,對我們說快捧沙把他們也活埋了。周兵卻坐了起來,身上沾滿了細沙粒也不抖掉,看著他倆說,還是別埋了,不然會在這裡修成墳場的。
周兵又仰躺在地上,看著水藍色的天,黑色眼眸朝太陽移去時眯成了一條細縫。又有兩行淚水涌了出來,我們都能感覺出,那淚水是燙的。滾過他曬黑的臉頰時,留下了兩條濕漉漉的溝痕。
他說,大二的時候,也是剛剛進入秋天吧。他和紅紅也來過這裡。她也買了好些吃的與喝的來給他祝生。紅紅沒有買酒,買的是可樂,瓶裝的罐裝的都有。他與紅紅先在江邊遊了會兒泳,渾身上下都冰涼透了,就在太陽烤燙的沙地上挖了好大一個坑,他倆就躺在坑裡。他對紅紅說,這是我倆的墳墓。紅紅就捧著沙粒朝他身上扔。那時,他突然很興奮極了,也捧起熱烘烘的沙粒朝紅紅身上蓋。他們就互相蓋著拍緊,最後都埋在了沙堆里,只露出兩個腦袋。他能感覺出,紅紅的腿緊貼著他的腿,她腿上像有吸盤,把他的腿吸得很緊很緊。
他講到這裡時,王海深哈地笑出聲來,他看了王海深一眼,臉上有了些陰雲。朱文又拍了王海深頭頂一下,說:「聽大兵講吧,你笑什麼?」
王海深摸著頭頂,有些莫名其妙,嚕著嘴說:「我笑我的管你屁事。」
周兵又閉上了眼睛,淚水不停地湧出、滾動。我們誰也不吱聲了。
「在這個沙地上,我與紅紅髮生了我們的第一次。」他臉頰又紅了,咂咂嘴唇像在品嘗什麼美味的東西。他說,那天他與紅紅都感到渾身燥熱,就更緊地靠在一起。他把紅紅攬在懷裡,紅紅的身體在那時軟若無骨,靠在他的胸脯上,突兒冰涼突兒滾燙。他們開始接吻,從臉頰與腮幫開始吻起。他們吻了很久,他也沒膽量解開紅紅淡綠色的乳罩。他說,紅紅的肌膚細嫩極了,靠在上面像靠著一池溫熱清亮的水。紅紅自己解開了乳罩,他眼前突地閃亮起來,像打開了裝著稀世寶石的盒子,驚喜得閉上眼睛不敢睜開看了。他聽見紅紅在笑,還是睜開了眼睛,對著那雙白嫩的圓球,還有圓球上兩顆水紅色的葡萄,心裡有東西撲撲撲地狂跳。他感覺到身子膨脹起來,快要爆炸了。他把紅紅緊緊摟在懷裡,一個勁地叫:老天呀,老天!
他在進入紅紅身體前,有些猶豫。紅紅臉上罩著一片好看的紅雲,眼睛細眯著對他說,你要我時先考慮好後果,我不想要了我又後悔不已。他說不會的,愛著就不會的。紅紅靠在他胸脯上哭了,淚水一串串湧出來。紅紅又抬起頭,像擔心什麼似的咬了下嘴唇,還是大著膽子說了出來。你會感覺到我不是處女了,你會傷心的恨我的。
他開始是有些驚異,有些想不通。可很快平靜下來,說你過去發生的什麼,與我都無關。我只珍惜現在,現在你與我就愛著,很愛很愛。她淚水濕了他的胸脯。她說,那時不懂事,別人一引誘就失了身。
他沒問是誰,一個勁地吻她的臉,她的脖子,她的胸脯。他說,你受了那麼多的委屈,我要給你補起來,用我的愛補起來。她也吻著他的身體與嘴唇。
那天,他進入了她的身體,看見太陽成了一顆紅色的甲殼蟲在水藍色的天空爬動,很疲憊很疲憊。那天,陽光在沙地上點燃了金黃色的火焰,他與她都焚進火里,成了一團金黃色的焦炭。那天,他快樂地哭了,哭嚎的聲音像狼。紅紅看著他有些驚奇,他說,他太高興了,是紅紅讓他成為真正的男人了……
周兵講完了,閉上眼睛久久不吭聲。胸脯一起一伏,看得出心裡有東西還在激動。王海深、朱文與陳阿芸聽了周兵的講述都大張著嘴,有些傻了。看得出他們儘管平時女人長女人短地說著講著,誰也沒有真正趟過女人河,都還是沒破瓜的處男。王海深問,進入女人的身體的味道真的有那麼好?朱文就狠狠拍了下他的腦袋,說:「小娃娃問這些幹嘛?等你長大了再問吧。」我們就哈哈哈地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周兵一下翻起來,抖著身上的沙粒,說:「好熱喲,別可惜了這麼涼的水。我們去游會兒泳吧。」
楊彩俊和王海深也激動起來,說:「好呀,看著這平靜的水,不游真的糟蹋了老天給我們的恩賜。」說著就脫了個精光。
朱文和我都不會游泳,就沒下水,朱文把撿拾的柴草與廢紙收在一起,準備烤羊肉,說他們游完後就可以吃烤羊肉。在他們下水前,朱文有些擔心,說:「我聽人說過,嘉陵江水最會欺騙人,看似平靜,其實暗流很多。有許多不熟悉的人就是被這種假象吞沒了的。」
周兵說:「別擔心,我們都是在大江大河裡游過的。我還橫渡過金沙江呢,那水又冷又急,我還是游過去了。」
朱文還是擔心,說:「你們就在江邊游游算了。別游到江心了,出了事對誰都不好。」
周兵哈的一笑,說:「你就放心吧。看看我們像會出事的嗎?都要活百年呢!」他在下水前突然想起了什麼,在脫下的衣兜里掏摸著,掏出一隻翠綠色的鐲子,遞給我說:「洛嘎,我們是睡上下鋪的好朋友。看來這事只有拜託你了。假如我下水後起來不了,你記住把這個鐲子埋進我的墳墓。我是給紅紅買的,我要親手送給她的。」他見我一副吃驚的樣子,拍了下我的臉,很自然很和藹地笑了,說:「我不會出什麼事的,放心吧。」
他嘩啦嘩啦踩著水,又回頭朝我輕鬆地一笑,就撲進了水裡。王海深與陳阿芸在水邊打水仗,哈哈笑著快樂極了。我的注意力就放在他倆上了,為他倆鼓勁加油。我們都沒注意到,周兵義無反顧地一直朝江心游去。
陳阿芸發現了,朝周兵揮手,叫他游過來,那裡危險。周兵不知聽沒聽見,他在江心停下了,抬頭朝天空看看,又朝對岸看了看。一個猛浪擊來把他打進了水裡。過了好一陣,他才從水裡冒出來。但他沒有回頭,而是更堅決地朝遠處游去。我們看著周兵的身子越變越小,最後連小小的黑點都看不見了。
王海深與楊彩俊的都驚嚇住了,爬上水來。朱文一手握刀一手還捏著血淋淋的羊腿肉,看著平靜得綢緞似的江水,還在安慰自己:「不會出事的,他說他橫渡過金沙江,比這裡兇險多了。他會在對岸爬起來的。」他又問王海深下游有沒有橋。王海深說不遠就有座鐵橋。我們就坐在沙灘上等,都相信周兵會從下遊走來的,邁著大兵的堅定有力的正步。
我們沉默地坐在沙地上等著,沒有誰去想吃東西的事,朱文切成塊的羊腿肉扔在沙地上,已經有嗅到腥味的螞蟻來圍攻了。我們看著像皮膚一樣顫動的江水,看著陽光的影子在灰藍的山坡爬動,最後消失在山頂上。江水一下變黑了,凝重得像注滿了油。江風越刮越大,帶著腥味與寒氣。朱文滿臉的沉痛,想哭又沒哭出來,說:「大兵肯定出事了。」
陳阿芸說:「我們還是去下游找找吧。」
那時,我們好像沒了思維,什麼也不會想了。說去下游找我們都站起來,把鞋子裡的沙子倒乾淨再穿上,就望著老大朱文,他說去下游找我們就沿江岸朝下遊走。朱文望著一江凝固的水,臉深沉得像黑夜來臨前壓在山頭的陰雲。
我捏著揣在褲兜里的鐲子,想起周兵下水前說的話。那鐲子一下變得冰冷極了,像捏著一塊凍了千年的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