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酸溜溜的故事
2024-10-04 07:45:27
作者: 嘎子
周兵仰躺在床,看著天花板。開始時一臉的麻木,眼內無光。我們都沒了興趣,哈欠一個接一個的傳染過來。不久,有種神秘的笑盪在他的臉上,漂亮的眼睛有些朝下彎了。朱文叫我們再等等。周兵把煙吸得只剩菸頭時,回頭對我們說:「你們還不睡?」
王海深又把茶水遞給他,說:「你的故事不講,我們能睡著嗎?」
周兵接過了茶水,喝一口又拼命咳嗽起來,眼淚汪汪地看著王海深說:「你是在謀殺我呀!」
他跳下了床,坐在了下鋪我的床邊,看著一張張比燈光更昏暗的臉,說:「你們說說,校園裡的黃角蘭樹在什麼時間散發的氣味最濃最香?」
我們都疑惑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說這樣的事。一串笑顫過他的臉頰,他用茶杯蓋輕輕敲著茶杯,說:「晚上十點半到十二點半這段時間,夜風像春蠶吐絲似的一絲一絲地吐出來,樹葉抖動不大,鈴鐺似的搖響。此時,黃角蘭散發的氣味越來越濃,越來越香。我們站在樹下時,都不肯離去。」
陳阿芸很靈敏,抓住他的話,說:「我們,是你和誰?」
周兵見我們都在望他,眼內充滿了饑渴,就說:「看來,面對我的兄弟們,我再不會隱瞞了。是我,還有外語學院的曾紅紅。」
哦,我們都吸了口氣。這浪蕩哥們,真的把校花搞到手了。
他說:「你們真的想聽我講?連覺也不想睡?」
我說:「聽完了,才睡得著。」
他看眼高家貴,這小子常常悄無聲息地藏在你背後,當你把他全忘了時,他粗重的聲音又傳來了。高家貴笑出了聲,說:「看我做什麼?又不是我講,我只帶了耳朵,和你們一樣,聽大兵的,不會首先去睡的。」
周兵從衣兜里掏出兩張照片,並排放在桌子上讓我們看。兩張照片同一個背景,都是校辦公樓前那棵大黃果蘭樹,綠色與粉色的花樹襯著兩個青春少女的笑臉。兩個長相一樣,都是尖削微翹的下巴,挺直的鼻樑秀氣的鼻翼,薄而寬的嘴唇,笑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兩個都是披肩直發,只鬢角處微微捲曲,眼睛都不很大,但黑得純淨。周兵說,你們能認出誰是曾曉曉,誰是曾紅紅嗎?
陳阿芸說:「照片上真難認,她倆站在一起就好認了。曾曉曉稍高點,曾紅紅稍瘦點。曾曉曉愛穿時尚的衣裙,曾紅紅要質樸得多,老是穿一身運動裝。」
周兵嘴裡喲喲喲地叫,說:「看不出你觀察夠細的。說說實話,你這個克格勃跟蹤了人家多少次了?窺探了哪些隱私?」
陳阿芸說:「我探什麼隱私。大家都看見了的,她倆愛走在一起。後來,又加入了你。沒聽見都在說,校學生會文體部集中了最美的校花校草,說的就是你們三個呀!」
周兵臉紅了,掀了下陳阿芸,說:「去你的瞎編胡造。我讓你來看看,這兩張照片,你能認出誰是誰嗎?」
陳阿芸眯眼看了半天,說:「看不出來。你能看出來嗎?」周兵說:「我當然行喲,照片是我照的呀!」
兩人穿一樣的衣服,一樣的角度,一樣的笑容。不仔細看真的看不出來。周兵說,曾紅紅的眉毛上常常凝結著一絲憂傷,嘴角的笑沒有曾曉曉張揚,更溫柔點。與曾曉曉走在一起,會感到一種壓抑,像陪著一位任性慣了的公主。曾紅紅總是靜靜地看你說話,用純淨的雙眼欣賞你,拉著你的手時,使你更加自信。周兵說著,眼睛潮了,望著昏暗的燈光。我們坐在他身旁,一聲不吭聽他往下講。他冷笑了一聲,喝了口茶水,又把蓋子在杯口上敲得噹噹響。
那時,曾紅紅心裡只有郭萊蒙,就是那個俄羅斯雜種。我只能遠遠地看著她笑,看著她說話,不能靠近。我想這輩子只有靠單相思來排解情感了,我把愛壓在心裡,臉上一片平靜,心裡卻積滿了痛苦。
那天下雨,下很大的雨。我打著傘遇見了她。雨水把她渾身濕透了,她把外衣脫下來裹在頭上,水還是順著頭頂滴下來。她的旁邊正是那個俄羅斯雜種,他打著傘,卻不讓她進來躲一下。我見著了,就把傘遮在她的頭頂。俄羅斯雜種冷眼看著我,用手臂想把我撞開。我硬挺著,用手臂去與他抗爭。她淚水汪汪地看著我,又看看俄羅斯雜種,牙一咬,又跑進雨水裡。
我怒了,一把抓住郭萊蒙的手臂,把他拉過來質問:「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就忍心看著你的女伴淋成那樣?」他的臉黑了,灰藍色的眼睛湧出了血紅,把嘴裡的什麼東西啐在地上,說:「你是哪兒鑽出來的小毛蟲?我們的事要你來管?」
我也直眼盯著他,心裡一點不想拐彎,直率地說:「我是曾紅紅的崇拜者和追求者。你這樣不愛惜她的話,我就要向她發起猛攻了。」
這小子先是黑著眼睛看我,好半天不說話,嘴唇的抖動可以看出他內心很複雜。忽然他笑了,從嘴角朝耳根後擴散的那種笑,沒有聲音身子卻在顫。他說:「你想要就拿去吧,我廉價轉讓給你。」他的話又把我激怒了,我覺得握成拳頭的手又癢了。我另一隻手抓緊了他的領口,他的紫色領帶尾巴似的在我手中搖晃起來。他的臉也變成了紫色,嘴裡說:「你想要白送也行呀!」我實在受不了啦,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臉上。他捂住臉跪倒在地上,歪著頭恨我,嘴一張竟然嗚嗚哭起來。沒想到世上竟然有這樣的男人,我心裡充滿了對他的輕蔑,曾紅紅絕不能讓這樣的男人糟蹋了。我說:「你小子再敢說一句瞧不起曾紅紅的話,我會把你的腦袋扭下來當球踢。」
在我離開時,那可憐的小子哭喪著嗓門對我吼:「你想要就拿去吧!總有一天你也會後悔的,你就是白送給人也沒人敢要了!」我停下來恨著他,他以為我又要來揍他,雙手護著頭,身子一顫一顫地又傷心地哭出聲來。
我一連好幾天都沒見到曾紅紅,她好像在故意躲藏我。見過曾曉曉幾次,她說紅紅不想見我,她誰也不想見。讓我放過曾紅紅,讓她清靜地待幾天。我說那個俄羅斯雜種沒找她了?曾曉曉說,你小子真能幹呀,把人家那麼多年的情侶撤散了,我沒找你算帳你還好意思提。我說,那樣的男子拆散了是解放。我把那天俄羅斯雜種卑劣的表現說了,曾曉曉好像知道那人似的,臉上沒什麼反映。笑了笑,說這樣也好。可是紅紅很可憐,她真的需要一個愛護她的人呀。
我笑了,胸一挺,說你看我行不行?她沒笑,臉上是一片陰沉,說紅紅有她說不出的苦痛,還是讓她好好休息,平靜地生活吧。
我說,不管她有什麼苦痛,我都可以理解,可以好好安慰她,讓她生活得更好的。曾曉曉望著我,好半天才說,看不出你還是個情種呢,我一直以為當兵的除了直爽與火爆,不會那種軟綿綿的柔情的。看你對紅紅那很痴情,你等著吧,我安排你與紅紅好好談一次。她會把自己內心的苦衷告訴你的。
一周後,是個周末吧。天很黑了,曾紅紅與我坐在操場的那排當看台的石梯上。操場裡朝北京跑的人,只剩下那個學生物的馬拉松王還在堅持,他的紅背心在場中火苗似的一閃一閃地跳動。
我與她並排坐著,中間隔著很寬的縫。我們看著前方的黑暗,不時回頭看著對方,當輕鬆的笑從我們臉上盪過時,我們又心慌地朝向遠處。我在等待她先說話,她有些害羞地把手夾在兩膝里,看著前方昏暗的路燈。我的軍人急性子犯了,就說,紅紅,我想對你說說心裡憋了很久的話。她看著我,眼睫毛顫動著,有淚沾在上面。她伸出手來堵住了我的嘴,說你先別忘說,聽了我講的你再說吧,好不好?
她說她生有重病,這病可能是從娘胎裡帶來的。那病是不治之症,她翻過醫書,厲害時隨時都可以要了生命。我沒說話,沉默地攬過她的身子,讓她靠在我的懷裡。我嗅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絲絲清香,看著她潔白鮮嫩的臉,心裡忍不住想哭。我聽說過她的那種病,我二姨就是患這種病去世的。二姨剛剛出嫁,在新房裡還沒待上一天,就讓狠心的男人趕了出來,說是害怕她的病,更怕與她待久了把他也染上。二姨回了娘家,第二年就病毒攻心去世了。現在墳上草都長了一人高了,那狠心男人還從沒去看過。我不會像那個狠心的男人,我會對紅紅好的。我緊緊攬著她,就想給她一點信心,讓她明白有人真心愛著她,能與她共同對抗病魔。
那一天,我就到處搜集關於那病的資料,到處打聽能治癒那病的醫院和醫生。我不信偏方,我知道現在畢竟不同我二姨那個年代了,癌症都可能醫治,這種算什麼呀!
她哭了,看著她的淚水,我也傷心極了,只有把她抱得更緊。她說,她不想拖累我,誰也不想拖累。但感謝我,領受了我的心意。她的病誰也別管,那是她自己的事。
我說:「我不可能不管你呀!我是愛你的呀!」
她手裡的紙巾都濕透了,揉成一團在手裡捏著。痛苦的臉頰蒼白得嚇人。她咬著牙齒,說:「我不會愛了。心冷了,永遠也不會愛了。」
我說:「你就先把我當作哥哥,照顧你行嗎?」
她淒淒一笑,說:「我的病你最好別管,最好別常常來找我。」
那天,她身子很虛,我攙扶著她,送她回了寢室。
幾天後的下午,我像過去一樣給她們寢室打開水。我提著八隻茶瓶走到前面那片竹林時,郭萊蒙那小子從竹林里惡狠狠地竄了出來,看來他在裡面等了好久了。他在我背後偷襲,狠狠一掌掀倒了我。我手中的茶瓶飛出好遠,吧嗒碎了好幾個。其他的我護著,濺出的開水燙傷了我的手。我臉都氣歪了,站起來。郭萊蒙抱著粗壯的手臂,站在我的面前。他指著我的臉,說:「你別靠近紅紅,別在紅紅身上打任何主意!」
我把剩下的茶瓶靠在一邊,挺起胸恨著他,說:「紅紅早離開你了,別人打什麼主意,你操什麼心?」
他嘴角帶著輕蔑的笑,說:「校園裡誰都明白,紅紅與我郭萊蒙是天生一對。雖然我不要她了,但與你搞在一起,別人會怎麼看我?我還有什麼臉皮在這個學校里混?」
這個雜種,如果他不這麼卑劣,我可能還會放過他。想不到他竟然這樣說,我激怒了,反手抓住他的領口,手一用力把他抵在一棵竹竿上。他才有些軟了,臉上笑笑說:「你想要就拿去吧。不過我得告訴你點紅紅的隱私,她左邊乳尖上有顆紅色的痣,還有她的下身……」
我不想聽他說下去了,我的心都快撕裂了。我揮出一拳砸在他的鼻尖上。他尖叫一聲,就倒在了路邊的稀泥里。我又提起茶瓶時,他抬起滿是醬紅色血跡的臉,指著我說:「學生會幹部打人,你等著我會去學校告的。」
我沒理睬他,昂首朝女生寢室走去。
我把這一切告訴了曾曉曉與曾紅紅,她們心疼地抓起我燙傷的手拖我去醫院包紮。曾曉曉說,郭萊蒙是個孬種,他不敢告。他傷害過紅紅,他怕學校知道後會挨處分。
郭萊蒙果然不敢告,見著我也遠遠地躲開,也不去糾纏紅紅了。
從那天起,紅紅就非常關心我受的傷,每天都要來給我塗藥和包紮。從那天起,我在紅紅的眼眸內發現了異樣的光芒,有羞怯也有關懷。我知道,愛的種子開始在她心內發芽了。不久,我的戰友也來信了,說成都有家醫院專門治她的病。我對她說,假期就去醫治,她也同意了。
周兵講完了,茶水也喝乾了。王海深說:「這麼浪漫的愛情,我們怎麼沒遇上呢?」朱文敲了下他的腦袋,說:「怪你媽沒把你生好,搞對象時盡想的是狼對羊羔想做的事。」王海深就有些嫉妒地看著周兵英俊的臉,說:「他媽也沒把他生得多好,一臉的奶油氣。」
陳阿芸說:「可惜沒有酒,我們可以舉杯慶祝,師院第一流氓寢室的最佳流氓行動大獲全勝!」
高家貴躲在蚊帳背後不陰不陽地說:「賽馬剛起步,前面還臥著一條壕溝,幾堆亂石,一片荊棘林。誰勝誰負都還沒有結果呢!」
楊彩俊就掀他的蚊帳,說你這個烏鴉嘴,該拖下來喝幾盅燙開水潔潔嘴!周兵卻讓大家安靜,說高家貴的話說得真好,別以為得到愛了就萬事大吉。他與紅紅得有好多事要去做呢!治病的錢哪去搞,病真的能治好嗎?治不好怎麼辦?
我們都不吭聲了,靜靜地坐著,聽夜風把窗外的樹林搖晃得唰啦啦響,還有幾隻貓在林中追逐,尖厲的叫喊聲繩子似的把那片柑桔林拴了起來。
周兵對我說,把你愛唱的那些歌唱來聽聽呢?我不相信地抬頭看他,這種心情還想聽歌?他看著我的眼神是肯定的,我就在翻滾的肚皮里搜刮合適的歌。我想起了一首,很適合周兵此時的心情。
我心如新雲密集,
對你眷戀求愛,
你心如無情狂風,
一再將雲朵吹開。
你那皎潔的面容,
雖像十五的月亮,
月宮裡的玉兔,
壽命卻已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