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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爬來爬去的昆蟲

2024-10-04 07:44:45 作者: 嘎子

  索南平措沒想到,曲終人散後,音樂系的那幾個小子還沒走,扛著樂器,站在大廳中,暗下去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攪成了渾水一團。

  索南平措抱起幾罐可樂,朝他們走去,朝其中那個矮胖子咧嘴笑笑,說:「朋友,你們也唱渴了吧。我們沒有茶水,只有可樂。」

  那個矮胖子從他手中拿過一罐,拉開罐口仰頭灌了幾口,抹抹嘴對索南平措感激地笑笑,又對自己的同夥說:「喝吧,我們不能傷了人家的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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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他人都拉開了罐口,喝起來。矮胖子朝索南平措伸出手,說:「交個朋友吧,我叫王又全。」

  索南平措驚喜地打了下他的手掌,說:「知道知道,學校那麼著名的歌手,國慶時我看過你的演出,咱們工人有力量,哈哈,你唱得好有氣勢。」

  王又全臉紅了,說:「我唱的那些算什麼歌?剛才聽你唱,我們這些學專業的都不敢張口了。你該去報考音樂學院,你那天然的沒任何雜質的嗓音,天生就是做歌手的。」

  有人夸時,索南平措很得意,早把我們晾到一邊了,他邊喝可樂邊與那幫剛才還在與他的搖滾歌會搗亂的對手說說笑笑,眼睛連我們這裡看也不看。我們收拾好台上的雜物,把樂器扛在肩膀上,才對索南平措他們說:「喂,平措,我們先走了。有什麼相親相愛的話說不完,你們就說個一晚上吧。記住,離開時要關燈,要鎖門。」

  索南平措不耐煩地揮揮手,說:「去去去,我不過是想認識幾個新朋友,你們就不耐煩了!」

  我們又等了他一會兒。他們幾個人坐在了木凳子上,圍成一堆又說又笑,看樣子在商量什麼事,一時半會兒走不了。我感覺有些尿急,就出門去想找個地方鬆弛一下神經。我出門前索南平措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說:「你不能先走,我還想同你好好喝幾口酒呢。」

  我無奈地笑笑,推門出去。外面很冷,風一灌我便縮緊了脖子。

  我朝柑桔林走去,在那鈴鐺似的嘩嘩響的葉片撞擊聲中,我輕輕鬆鬆地撒了尿。我聽見林中有鳥鳴的聲音,這黑夜了,難道還有沒鑽進窩的鳥?我仰頭看看,除了樹葉間黑煙似的霧氣,什麼也看不見。我提著褲子鑽出桔林,一股腥味鑽進鼻孔,我狠狠打了個噴嚏。有人卻在我背後咕咕笑,笑得我脖子都縮緊了。

  「餵。你咋了?」有人在我後腦勺上打了一掌。我回頭,有個瘦小的女孩子看著我笑,牙齒在門縫漏出的燈光里顯得很白。她眼睛睜得很大,顯出很驚訝的樣子看我,說:「我等你半天了,你才出來。」

  我笑了一聲,肯定很尷尬,我的鼻尖上都冒出汗來了。

  我說:「你肯定認錯人了。」

  她把我朝門內拖去,拖到燈光下,嘴一嚕做出很生氣的樣子,說:「你們學中文的記性很差吧,怎麼才幾天,你就什麼都忘了。我這幾天都在找你,在你們校園裡跑遍了,想不到你躲到這裡來唱搖滾來了。」

  我嘿嘿笑著,看看她的黑髮,還有紅色的羽絨服,圓圓的很驚訝的眼睛下小巧的鼻子,我心裡已經知道是誰了。我想起縉雲山頂的那一夜,想起那個愛捉蟲玩的農大讀研的女孩子,我沒問過她的名字,是因為她的樣子同我心裡另一個人的樣子完全地重疊了,蹦出來的是加央卓瑪這幾個字,我想抹也抹不掉。

  我不會叫她加央卓瑪,加央卓瑪是我心裡的一個傷心的故事。我說:「我知道你是誰,但我從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說:「我也從沒問過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叫洛嘎。是個藏族人的名字吧。」

  我說:「你找過我嗎?不會還想我陪你在縉雲山頂熬夜吧?」

  她就在我的肩膀上敲了一下,說:「沒那麼多的好事了。我找你,是想與你商量一件事。」

  我說:「只要不是叫我陪你去捉蟲,什麼事都可以做。」

  她低著頭,手插進了牛仔褲的兜里,臉上有了些羞澀。我卻急了,因為我看見索南平措他們正收拾東西要往外走了。他們見和一個女孩子站在這裡不知會怎麼想。

  我拉著她的手,說:「另外找個地方說吧,這裡人多,什麼秘密都保不住。」

  她又移到了燈光下,一臉的不在乎,大聲地說:「又不是什麼偷偷摸摸的事,誰聽著就讓他聽著,怕什麼?」

  我看見屋內的人都朝我這裡看來,楊彩俊指著我對索南平措說什麼,他們一起哈哈笑起來。我知道自己怎麼也解釋不清了,就說:「看看,他們都以為我和你有什麼不正當的交易呢!」

  她敲了我一下,說:「誰給你交易了,你們學中文的就是這樣,一肚子的壞水。」

  我說:「你就快點說吧。到底找我幹什麼?」

  她低著頭,臉有些紅了,低聲說:「我想你陪我回老家去。」

  我沒聽清,又讓她說了一遍。這會兒該我驚訝得閉不攏嘴皮了。我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你有沒有搞錯,我陪你回娘家?」

  她說:「我沒其他意思,只是想請你幫個忙。」

  她說,她進了大學,已經五年沒回過家了。這次,她的母親一定要她回家過年,還要她把男朋友帶回來。她說,她的男朋友在讀大四上半期時就吹了,不想讓母親傷心,就沒告訴她。假期她要回家了,母親想看看未來的女婿,一再囑咐她把男朋友帶回來。她看著他,眼內的淚水在燈光下明晃晃的。

  「你就假扮我的男朋友,陪我回去一趟,好不好。」

  哈,竟有這麼好玩的事。我的好玩的心又動了,可仍然覺得這事可笑,就說:「你怎麼想起找我呢?你們學院裡就沒有與你般配的人了嗎?」

  她說:「我不想找我們學院裡的,不想再惹些事來脫不了身了。」

  我說:「你就不怕我變成狼,惹上我你照樣脫不了身的。」

  她說:「你不會。我知道你不會。」

  我會嗎?我看看漆黑一團的桔樹林,那濃郁的香味真讓人心生邪念。我不會的,我是什麼人?來自康巴的男人。在我眼中弱小的女人只是羊羔,除了愛憐我不會幹點什麼的。我就答應了她。她高興得尖叫了一聲,抱著我的肩膀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我心跳得厲害極了,推開她,說:「你怎麼了?不怕有人看見。」

  從門內出來的索南平措他們都看見了,楊彩俊和花都哈地笑起來,還拍起了手。她羞得低下了頭。

  索南平措說:「敢愛的人就不要害羞嘛。我們不是在看你們呢,那是在欣賞,最高級別的藝術才配欣賞。」

  我想解釋,看著他們那種幸災樂禍的臉色,知道越解釋越混蛋。就抱著手臂,隨他們怎麼看。

  她對我說:「說好了,我們後天放假,買後天早上的車票走。我在學校門口等你。」她從書包里抽出一個筆記本遞給我,就朝遠處的黑暗跑去。

  我望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看看手中的厚皮筆記本,不知她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索南平措說:「你還不快追上去,送她回寢室呀!」

  我無奈地攤開手,說:「我不認識她呀,她把我當成了今天唱滾搖的歌星了。該送的應該是你呀!」

  索南平措過來,揍了我一拳,說:「別給我做戲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老相好了吧。那女孩的樣子還好看,不然我會讓她那樣親你嗎?我的同胞看上的女人,都該像天仙一樣。」

  楊彩俊他們也朝我笑,我更不好意思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我才想起,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姓啥名啥,可她像鏡頭攝取的影像一樣,牢牢地印在了我的心裡了。瘦削秀氣的臉,大大的帶著驚訝的眼睛,還有說話翻動很快的嘴唇,天呀,那不是加央卓瑪嗎?難道她又從天國回來了?

  回到臥室,我躺在床上把加央卓瑪的碟片放進隨身聽里。我清泉一樣的曲子和嗓音出現時,我打開了她的筆記本。裡面畫滿了昆蟲的標本,寫滿了我不感興趣的蟲名和習性。在扉頁上,我看見了用綠色麥克筆端端正正寫下的她的姓名:柳青。還有她的學院和專業,她的住址。那是幢教師宿舍,我對她一個學生竟然住在教師宿舍疑惑不解。

  此時,加央卓瑪好聽的歌聲正向有太陽的地方升騰,而歌聲背後的曲子像水一樣的慢慢上漲。我感覺到腳底踩到了水的冰涼,水的旋律一圈圈散開,嘩啦嘩啦的水聲漫過了我的胸脯和脖子。我整個人都淹沒在音樂的清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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