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放假的滋味
2024-10-04 07:44:48
作者: 嘎子
我第一次嗅到,大學裡的放假是一種酸臭的氣味,像扔到床角很久沒找出來的運動鞋,再扔進一星期沒人來打掃過的衛生間的尿槽里,你提起來嗅一嗅,就是那氣味。當然,那是男生寢室的氣味,女生寢室無緣去嗅,據說氣味還要怪。
從期末考試成績下來那天,我們寢室就開始亂了。每個人都在翻找自己的垃圾,大推破舊的捨不得扔掉的衣物,要紮成捆帶回去。廢書廢報紙也要紮成捆賣給收購廢品的。每一間寢室都是亂糟糟,鬧哄哄的。
陳阿芸一早就不見了人影,有人看見他同那個嬌小的王麗娜去了幾里外的北溫泉,只有他的鋪和鋪上的東西還沒收拾。周兵去北碚街上逛了半天的,回來時買了一雙紅色的高跟皮鞋,讓我們看。那種秀氣的鞋子,比小指頭還細的鞋跟讓我們胡思亂想了許久。我說,可以想見,你在部隊的那位娘子有好秀氣了,可能腰還沒你曾經握過的槍桿粗吧。周兵就打了下的腦袋,把鞋子收起來,說:「這是現在最流行的跳舞鞋,你這個鄉巴佬少見多怪。」
朱文把從圖書館借的一大堆書紮成捆,裝進他的大旅行袋裡。王海深看著就撇嘴,說:「你真的想成大學者吧,假期都不想休息。」
朱文說:「我沒考好,想回家再看看書。」
王海深和高家貴都跳起來,吵著說:「你沒考好?你都考到年級前十了,還沒考好?我們那個成績只好提一根打狗棍去加入丐幫了。」
朱文是想大學畢業後考研究《紅樓夢》的研究生,他當然對自己要求很嚴。我對大學以後什麼都不想,現在這個成績雖說有些取巧,但各科都考得很好。朱文對我說:「你小子有學習的天賦,沒見你看什麼書,一上考場就有神助。不過,我得提醒你,那些都是虛的,多讀點書才是真的。我們只有大學這幾年了,出了這個校門你想看書,都很少有精力了。」
我說,那些書我家中都有,我會讀的。他就笑,把捆好的行李扛上肩膀,對我們說:「再見了,祝各位哥們假期愉快。」他出門時,踩碎了一個啤酒瓶,腳一滑捆好行李又砸在了濕漉漉的地上,手在地上蹭了一下,讓玻璃渣滓劃破了一條血口。他臉上的肉難受得顫,咬緊腮幫子忍住內心的火,平靜了一下對我說:「洛嘎,把地上的玻璃渣子掃乾淨,還會傷到人的。」
周兵把一塊創可貼給他,他沒要,在褲角上蹭了一下血跡,就大步朝外走去。
楊星回來了,他為了給他媽媽買條褲子,昨天就去重慶了。回來時還是兩手空空。他說,買老年人的東西真難,不是太貴,就是根本沒有。他把自己的東西簡單收拾一下,就跟周兵走了,他們都是成都方向的,在一個地方趕火車。
楊彩俊來取吉他,對我說今天晚上去他那兒住。我謝絕了,說我想清清靜靜住一晚上。他說,最好把我那位也弄來住,沒人會幹預的。我就敲了下他的腦袋。
都走了,留下我一人時,才想起應該給家中的父親去個電話。我早想好了不回家過年的理由,無非想留在學校多看點書,為下一學期做些準備。
我在街頭的電話亭掛通了父親的電話,接電話的卻是個女人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想成父親可能要給我娶後媽了,握住電話筒不知說什麼了。
電話那邊卻笑了聲,罵了句:「傻瓜,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我才覺得這嗓音好熟悉。那邊說:「你忘了我吧,我叫來芹,你肯定在想,這來芹是誰?哈哈。」
我卻說:「把電話交給我爸,我有話要對他說。」
她笑了聲,說:「你爸叫我先與你通通話。」
我嗅到了溫暖的汗腥,還有從頭髮根部散發出的草香味。我沉默了許久說不出話來。我聽見她在故意咳嗽,那是在催我快說話。我笑了聲,說:「你怎麼在我的家呀!」
我感覺出了她的不滿,嘆氣的聲音擊打著我的耳鼓。她冷哼了一聲,說:「你說說,我怎麼會在你的家?你那麼快就忘了,你走的那天對我說的什麼了?」
我會說什麼?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我記起了那個吻,驚慌的,膽怯的,也有些溫熱的吻。我沒說過什麼,吻過後就走了。她卻在那邊說:「你說過,要我等你回來。你走了那麼久,我天天在這裡等。」
我說:「你就別等了,我春節不回來。給我父親說,學校有事,我不回來。」
我聽見她憤怒地叫了一聲,把話筒扔給我父親。我父親那兇狠的聲在那邊吼:「洛嘎,你聽著,你與來芹的事我管不著。可人家是個重情的女子呀。你走後,她天天來我家聽你的消息,我看著都可憐。就是為了人家這個情分,你都馬上回來一趟。老師不准?我馬上給老師打電話,叫他放你。」
我不想讓父親傷心,就說我們要社會實踐,明天就走,是國家規定的,大學生必須要社會實踐,任何人也不能以任何理由缺席。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給來芹說說清楚嘛。」
來芹拿起電話筒時,我卻憤怒了,說:「來芹,你把我當成誰了?我從來沒有與你有任何條約,也沒有與你談過愛,你別把我當作你的未婚了!」
線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傳來憤怒地一吼:「洛嘎,你不得好死!」在她把話筒扔下時,我聽見了傷心的哭聲。
我捏著話筒,等了許久也沒聽見父親的聲音。我知道父親生我的氣了,他生氣後就是那樣,悶聲無息地坐在那兒,把煙一口一口地吸得很猛,我就是坐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會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