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

2024-10-04 07:42:58 作者: 嘎子

  轟轟——

  爆炸的氣流把我高高掀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嗆人的煙燻味血腥味堵得人喘不過氣來,炸得粉碎的肉渣子灑了一臉一身。

  四周漆黑一團,我伸出手摸索著,到處都是軟軟的死屍和黏糊糊的血肉。我怕了,身子縮成一團靠著潮濕的洞壁。

  一隻大手用冰冷的大刀背敲敲我的臉,說你還沒死吧。是連長崔大個的聲音,喉嚨里像堵塞了泥巴,混合著粗大的喘息聲。我苦笑了一聲,去拉他的手,卻抓了一把空氣。

  又轟的一聲巨響,我耳朵內嗡嗡響著啥也聽不見了。

  和著血肉的泥土噼里啪啦落在身上時,我眼前的黑霧散開了。清亮的鋼琴聲響起來,像一朵鮮麗的花浮出了渾濁的水面。

  我看見老阿窪那張慈祥著的臉,溫暖如燈苗似的笑。他的手摸摸我的額頭,說你又在發燒了。我什麼話也沒說,因為我想不起來是躺在哪兒。灰色的嗆人的硝煙還在黑暗處飄蕩。

  達瓦的琴聲靜下了,她看著我說,你又在夢裡大喊大叫,殺呀殺的,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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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咽了口唾液,苦澀的。

  戰爭,給了我太多的黑暗與苦澀,我想說,卻說不出來。

  阿窪的眼睛看著我,笑成了縫,說你逃不脫劫難的迷霧時,不如就融化在迷霧裡。戰爭,網一樣的罩向人類時,我們只有用刀槍來趕走戰爭。

  我說,不打仗不殺人的世界,也許只有香巴拉里才有吧。他的臉陰沉了,沒有回答。

  達瓦想說什麼,老阿窪陰著臉看她,達瓦只好埋頭繼續彈蕭邦的幻想即興曲。

  我不知道是早晨還是夜晚,住在這個山洞一樣的屋子裡,時間好像就消失了,不知道晨昏與陰晴,也不知道日月更替。老阿窪左手捂住臉,右手在火爐上烤著,火爐里的紅炭映在他粗糙的臉頰上,像鍍了銅的泥像。達瓦的琴聲像雪地里的風,刮過去了渾身就冷得發顫。

  我半躺在床上,看著潮濕了一大片的天花板。

  老阿窪說,別以為我們香巴拉就是和平之地,就沒發生過戰爭。世界有善良與邪惡,有光明與黑暗,就免不了戰爭。香巴拉有上萬年的平和與安定,萬年前也發生過差點毀滅整個世界的戰爭。

  我在看他,眼裡是酸的。我知道自已對他說的很好奇,很想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場大戰呀。達瓦的琴聲也停了,火爐上的茶香出了味。

  老阿窪站起來,雙手捂在冰牆上。他回頭看著我們,說今天我們暫不跟著那個部落走,給你們看看兩幅壁畫。

  嘩啦,冰牆的螢光閃爍,整個牆壁讓一幅古老的畫占滿了。

  老阿窪說,這幅畫深埋在珠穆朗瑪大冰川腳下,除了我們香巴拉人,沒有誰能看到它的原作了。

  老阿窪調高了螢光的亮度,那幅畫鮮艷明晰起來。

  壁畫上,暗藍色的煙霧與血紅的天空衝撞在一起,雪山與江河湖海之水瀑布似的傾倒下來。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到兩支軍隊在霧氣里衝撞廝殺,血水四濺,到處是人的屍骨獸的軀幹。那是冷兵器的廝殺,人與人,獸與人,獸與獸在旋轉的天地間混亂成一團。沒有槍沒有炮,刀槍的碰撞卻那樣的響亮刺耳……

  老阿窪說,這就是香巴拉歷史上發生的最大的戰爭,在五萬年之前。看看,那時的人們都用銅刀和石矛,可慘烈與血腥比槍炮更強。看看天空雲里閃動的電光,還有一圈圈旋轉飛行的鐵輪,那就是香巴拉最新的武器。那一仗,香巴拉人打敗了敵人。那些矮小貪婪卑鄙的卡利人,企圖占有整個世界,最後慘敗在香巴拉陽光普照的土地上。老阿窪說,那場戰爭打了三百年,戰爭過後,世界成了一片焦土,火山爆發,海水泛濫,世界成了一片汪洋,很難尋到一個小小的生物。那個日子裡,倖存的香巴拉人畫下這幅壁畫,並立誓遠離戰爭,讓世界恢復生機與和平。從那以後,香巴拉的國土上再沒有戰爭發生。

  我看著那圖,那種血腥與殘酷堵得人喘不過氣。我看不下去了,抱著頭說,我也不想戰爭。可戰爭卻找上你,殺死你的親人朋友,占有你的財富和土地,讓你家破人亡,國不成國。我們不想做亡國奴,只有拿起刀槍來拼殺。香巴戰爭最後戰勝了邪惡,我想我們也一樣。要用刀槍戰勝邪惡,換來永久的和平安寧。

  老阿窪讚許地拍拍我的頭,說你聽懂了我說的話。你們的古人也說過,都說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用之。在生與死,存與亡的時候,肯定選擇生。要得生就得戰勝邪惡。為求生存求正義的戰爭,沒有錯。

  我搖搖頭,說我們也想像香巴拉一樣,是一片沒有戰爭,和平安定的淨土。

  老人的嗓音嘶啞了,說你們會的。當你們戰勝邪惡時,當你們洗盡血跡,栽種下生命的綠樹時,和平就來到了。

  我說,可是現在,我的兄弟還在流血,不知道那些殺人奪土的惡人們啥時才能滅亡呀。

  阿窪老人沒有說話,叫達瓦彈那首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激越自豪的音符在明麗的畫幅上跳蕩,似乎屍橫遍野的山間和浸染鮮血的湖泊里都開放出了艷艷的小花來。

  阿窪老人說,香巴拉那一戰後,我們看到傷害的生靈太多太多,破壞的生態太重太重,我們的地球遍布著累累傷痕,找不到一寸綠色的肥土了。我們倖存的人全伏在地上痛哭起來,下決心,不管這世界怎麼樣,我們香巴拉人絕不加入戰爭了。我們隱蔽起來了,在另一個空間內,默默地創造著自由平和。我們放棄了戰爭,並不是以後的未來就沒有戰爭了。戰爭丟不掉,因為世界是二維的,善與惡是共存的。邪惡的勢力捲土重來時,世界落入黑暗深淵時,我們還會最後一戰的。

  老阿窪叫達瓦停下琴聲,他左手在冰牆的下方使勁按按,又繞著牆沿轉了一圈,一股帶著熱氣的光芒閃爍起來。牆上出現了另一幅壁畫,那是另一場更為慘烈的戰爭場面,好像未來世界的科幻之戰,飛船戰機在空中拼殺,地上巨獸和鐵人肉搏,正義的憤怒將天空中的雲彩染成藍紫色,香巴拉的勇士手持劍矛跟隨「憤怒的轉輪者」追殺敵人。敵人的屍體,武器,他們的大帽子以及他們所有的家產都散落在整個戰場上,有些被正義之手砍倒,還沒有斷氣,他們的首領已經被打死,倒在仁慈的「憤怒的轉輪者」馬下。香巴拉國王身後的戰車上有威力無比的大炮,可以轟碎任何城牆。一些敵人跪在地上求饒,還有一些想騎著大象逃跑,但沒用,正義之劍將這些邪惡的人統統剁碎。

  老阿窪問我,看過這幅畫沒有?我說沒見過。他說,這是俄羅斯一位信仰香巴拉的畫家畫的油畫。在西藏札什倫布寺和大昭寺壁畫裡也有末日大戰的內容,但那些壁畫宗教的味道很濃。老阿窪說,在末日之戰後,這些黑暗和邪惡的魔鬼全部消滅了,就將迎來又一個純淨美麗,由善良人們治理的和平富足的世界。

  我想說,我們的戰爭過後也會一樣的。野獸一般的日本人趕走後,我們也會好好修復那片處處戰爭創傷的土地,也會和平地生活,用勤勞創造富足的。

  可是,暴風雪的喧囂又響起來了,冰牆被攪拌成渾渾濁濁的一片。

  一個趕著長長牲畜的部落,艱難地走在這片廣闊的雪原上……

  達瓦把一鍋煮得鮮香的羊肉端上了桌,老阿窪揭開了一罐青稞酒的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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