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天:2月23日
2024-10-04 07:36:12
作者: 馬修?馬瑟著;邵杜罔譯
我問查克:「這個能吃嗎?」
我正在查看一棵生長在河邊腐爛原木下面的蘑菇。我嗅了嗅它,然後戳了戳它的根部,在蘑菇底下發現了一團扭動的蠐螬。
「不知道。」他回答。
出於某種原因,我想起了曾經在某本書上讀到過,身體有兩個大腦:一個在腦袋裡,我們稱之為大腦;另一個在腸胃裡,人們稱之為腸道神經系統,那是我們最古老的大腦。就像我意識到了天空、氣候和月亮的周期一樣,不知何時,我覺得我開始聽從這個古老的大腦的指揮了。現在,它正在向我的心靈意識發送一條信息:不要吃那些蘑菇。但另一方面,那些蠐螬……
我拿出了一直帶在口袋裡的勺子,將蠐螬挖出來裝進了塑膠袋裡。
我們走到了河邊,檢查了釣魚線和陷阱。山上的動物不時會下來找水喝,所以這裡是設置陷阱捕捉獵物的最佳地點。我的肩膀上掛著步槍,以便萬一我們看到一隻鹿或野豬時能開槍。當然,這也是為了防範我們可能會遇到某些不友好的陌生人。
我們附近的所有其他小屋現在都是空的了,就連我夜間曾經逡巡不前的那間小屋也空無一人了。我們是唯一仍然留在山上的人。我們勉強維持著邊緣生存,每天晚上看著遠方地平線上的光芒,等待著活動或變化的跡象。
「露台地板上的垃圾袋裡是什麼?」我問道。今天早上我們離開時,我注意到了那些垃圾袋。我們把所有的有機物都用來堆肥了,我們沒有任何可以稱為垃圾的東西。
「那是你太太的一個『項目』。把衣服和床單放在垃圾袋裡面,把袋口紮緊,等兩個星期,就可以殺死所有的虱子,甚至虱子蛋。它們都會孵化出來,然後死掉。」
我點了點頭,兩眼仍然尋找著森林中任何看上去可以吃的東西。森林裡有很多可以吃的東西,漿果、堅果、葉子和嫩芽等。我過去一直以為是人類的大腦讓我們征服了這個星球,但實際上是我們的胃在真正發揮作用,我們有吃下去幾乎所有東西的能力。問題是某些東西吃下去以後會殺死我們,或者讓我們生病。但鑑於我們目前的情況,這兩者的結果幾乎是一樣的。
我說:「我可能並不介意做一個中國人。」
最近,我越來越經常地會想到這個問題。它真的會有什麼不同嗎?中國所擁有的金錢和物質財富正讓它變得越來越接近西方的水準,而美國跟其他國家差不多,也開始監督起自己的公民來。也許我們已經達到了中間點,也許誰來領導世界再也沒有什麼差異了。
「華裔美國人,還是美籍華人,是這樣的嗎?」查克笑道,「那是你正在思考的事情嗎?」
「我們不可能在這裡待上很久的。」我回答。
隨著最後的積雪融化以後,小屋附近的小溪已經乾涸了,變成了一條穿過森林的泥濘小路。為了獲得淡水,我們現在不得不步行到河邊,走過一千英尺上下高程、長達幾英里的路程。查克找到過一些碘,用來消毒飲用水,但碘現在已經用完了。現在我們不得不喝煮沸了的水,但每天要煮沸所有的飲用水很難,所以我們開始飲用未經處理的水,但那讓我們都開始腹瀉。我們的身體正在變弱,並慢慢地由於飢餓而走向死亡。
沒能在我們的釣魚線和陷阱中找到任何東西。我們裝滿了水瓶,然後在河邊激流拐彎的下方坐了下來。我們必須休息一下,才能開始長途徒步回到山上,又一次空手而歸。
「你感覺怎麼樣?」經過長時間的沉默以後,查克問道,溪流柔和的水聲令人舒緩。
「挺好。」我撒謊了。我感覺不舒服,但至少我的頭腦回到了這個世界。
「你餓嗎?」
「不怎麼餓。」我再次撒了謊。
「你還記得那一天,就在所有這一切都開始之前,我帶著午餐到你們家的情景嗎?」
我的思緒倒流了回去,回想起在紐約的日子,就像是在看一部虛構的故事影片。現實的世界就在這裡,這個充滿了痛苦和飢餓、恐懼和懷疑的世界。
「當時我和盧克在沙發上睡著了?」
「是的。」
「當時你帶來了鵝肝醬和炸薯條?」
「沒錯。」
我們默默地坐在那裡,想起了那些晶瑩剔透的鵝肝醬,重溫著哪些難以忘懷的醇美滋味。
「哦,那真是好吃。」查克喃喃地說,他一定想像著和我腦海中一樣的東西,我們都笑了起來。
我嘴裡突然感到一陣疼痛,我趕緊咬緊了牙關揉了揉臉,感覺我的牙齒在牙齦里鬆動了,我的手指沾上了血跡。
「你知道……」
「什麼事?」
「我想我患上壞血病了。」
查克笑了起來,他說:「我也得了壞血病,只是我不想談論它。等春天到了以後,我們應該能找到一些水果。」
「你總是一個胸有成竹的人,是吧?」
「是的。」
我們又靜靜地坐在那裡了。
「我覺得我有胃蟲了。」查克嘆了口氣。
我們重又靜靜地坐在那裡了。
我先打破了沉默,說:「查克,我很抱歉你得和我們待在一起,你本來可以在更早的時間就來到這裡的。所有的那些準備工作,我把它們給搞砸了。」
「不要這麼說,你們和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是在一起的。」
「你可以早就離開這裡,去到西邊更遠的地方,我相信那裡還是有一個美國的。」
一陣痛苦的呻吟打斷了我的話,我看著查克,他抱著他的胳膊。
「你還行嗎?」我問道,「你怎麼了?」
他哆嗦了一下,把綁在吊索上的手臂伸了出來,他之前一直用衣服蓋著它。我可以看到他的手很腫,手上的組織都變成黑色的了。
「它被感染了。我想是霰彈槍的鉛粒打進入了我的皮膚,感染了我的手臂。」
他的手在紐約的公寓大樓的樓梯間受傷以後就從未完全痊癒。現在那隻手比原來大了三倍,暗黑色條紋在半透明的皮膚下面延伸上了他的手臂,這是不祥的兆頭。
「這是幾天前開始的,現在變得非常糟糕了。」
「也許我們可以在樹林裡找到一個蜜蜂蜂巢。」
我在生存應用程式中讀到過,蜂蜜是一種強效的抗生素。查克沒有回答,我們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而且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久了。一隻老鷹在遠處的樹梢上盤旋,藍天上布滿了白雲。
「你必須截斷我的手,也許得把我肘部下面的整個手臂都截掉。」
我看著老鷹,低聲說:「我不能那樣做,查克。我的上帝,我不知道……」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急切地說:「你必須做,邁克。感染正在擴散。如果感染到了我的心臟,我就會死。」他的臉頰上滿是淚水。
「我怎麼去幹這件事?」
「地窖里有一把鋼鋸,它能鋸斷骨頭……」
「那把生鏽的鋸子?它會讓感染變得更糟。它會殺了你。」
「不管怎樣我都會死的。」他哭喊著,又笑了起來,轉過頭向遠處望去。
老鷹在遠處盤旋著,盤旋著。
「為我照顧好愛麗羅斯和蘇茜,儘量照顧好她們,你得答應我。」
「你不會死的,查克。」
「答應我,你會照顧她們。」
「我答應你。」眼淚遮住了我的眼睛,老鷹看上去變得模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手臂放回到了吊索里。
「夠了,」他站起了身,河水潺潺地流淌著,說,「我們回去吧。」
我擦了擦眼睛,也站了起來。我們走回到了小路上,太陽正在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