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024-10-04 07:32:41
作者: 尼爾森·德米勒著;鍾鷹翔譯
薩拉要帕科帶我倆去一家叫作「寶萊塢」的印度餐廳。餐廳就位於35街,薩拉正是選中了它的地段,而不是喜愛它的餐點。
帕科停好車,我給了他一百塊CUC。他守在比利亞·馬里斯塔的附近對我倆不離不棄,這點錢算是一點獎勵。萬一他起了歹心報了警,警察也會來「寶萊塢」搜捕我和薩拉。我們需要事事跑在警察前面。這還真是個智力遊戲,玩起來,也算有點特殊的樂趣。
帕科的車開走了。我看了看表,距離約定時間只有十分鐘了,我們必須快點趕到37街570號。如果古巴的街道就是一副「大富翁」的棋盤,我和薩拉可是剛剛走出了「監獄」。嗯,希望我們能在37街抽到兩張好牌:順利前往卡馬圭,輕鬆拿到六千萬美元。
我和薩拉默默無言地在黑暗的街道走了一陣,還是她先開了口:「上次來古巴的時候,我也去了比利亞·馬里斯塔監獄……那個地方就是魔鬼的心臟所在。」她還表示,「世界需要知道這一點。」
「好吧。」可是,也不知道世界,或者說美國的公眾和政界,在不在乎這一點。兩國的外交談判正在進行,他們可能不想見到這樣的裂痕。當然,要是我們真掌握了那十七個人的具體姓名,事情肯定不大一樣,那可是一個大新聞。就聽薩拉的吧,我們會知道得更多的。
37街到了,570號就在昏暗街角的盡頭,我倆朝著房子奔了過去。我從挎包里掏出手槍,藏在了T恤的下面。
車庫越來越近。我發現,路燈閃爍的陰影之下,好像有著什麼動靜。570號馬上就要到了,我們也看見了一個坐在椅子裡的男人,他就坐在車庫的鐵門旁邊。我和薩拉齊步前進,音樂鑽進了我的耳朵里,嗯,那是《兩朵梔子花》,也不知道是從哪裡飄來的。
我們在男人身前的幾英尺之外停下腳步。他抽著雪茄,還喝著一杯布卡內羅。人行道上的那個老式收音機就是音樂的來源。男人聽著音樂,看樣子非常沉醉。薩拉主動問候了他:「Buenas noches。」
他轉過頭看向我們,同時回了禮:「Buenas noch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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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年紀很老,頭髮是白的,臉上稀稀拉拉的鬍鬚也是白的,濕漉漉的背心上沾滿了汗水和酒水。牆邊還支著一根拐杖。
老頭吸了一口雪茄,用英語問我倆:「你們在找什麼?」
薩拉回答:「陶器。」
他點了點頭,「那你們來對地方了。」
嗯,我們身在異國他鄉,眼前這個地址又是在墓地那裡從一個陌生人那兒得知的,走完夜路到了門口,終於聽到一句「來對了」,感覺總是不錯的。
老頭明顯是放風的,他抓過拐杖,往鐵門上重重地砸了三下,然後又告訴我們:「進去吧,他們等著你倆呢。」
嗯,這裡的安保措施還真有科技含量!我帶頭邁開步子。經過老頭兒身邊的時候,他用拐杖敲了敲我的肚子,說:「這玩意兒就不需要了吧。」我知道他指的不是我的肚子,而是那把槍。不過我不打算把槍拿出來。我想打開車庫的那扇生鏽的鐵門,門卻只是吱吱嘎嘎響了一陣。薩拉跟在我的身後,老頭兒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拉門閂。」
她拉開門閂,我走進了昏暗的車庫,裡面一片昏暗。過了短暫的一刻,眼睛總算適應了屋內的環境,我也確認這裡真是車庫或者汽修間,消聲器、排氣管、引擎蓋、車門……各式各樣的汽車配件堆了一地,幾支乙炔焊槍擺在工作檯上。天花板上垂下一根鐵鏈,吊著一台發動機。看著它,我莫名想到了《德州電鋸殺人狂》里的畫面。要不是身上帶著格洛克,這個地方真有可能嚇破我的膽。
房間盡頭似乎有人在動,很快,我就看見兩個男人朝著我倆走了過來,一個人用英語向我們表達了問候:「歡迎來到奇科汽修店!」另一個則一言不發。
薩拉向他們迎了過去,同時也擋住了我正面面對的路,她和他們握了手,又用西班牙語聊了幾句什麼。我只能負責斷後偵察了。這個地方還真不小,我仔細瞄了瞄車庫裡的陰暗角落,發現有幾台汽車。嗯,它們可能就是我倆前往卡馬圭所需的交通工具。
薩拉帶著她的兩個新朋友走了過來。經她介紹,我認識了奇科,他五十來歲,衣著邋遢,手上的油污應該是剛剛才擦掉的。年紀較輕的那個人叫作弗拉維奧,他穿得很乾淨,長相也很英俊,只是好像在為什麼事情而緊張不安。遇到緊張的人,我不覺也有點緊張起來。
奇科問道:「我這兒給你準備了一台車,你給我的十五萬比索準備好了嗎?」他的英語很好,幾乎算得上完美。
我想到了薩拉的叮囑:跟古巴人談話,總要表現得機靈一點,於是我說:「我們這筆交易得到政府許可了嗎?」
他笑了。「他說得沒錯,你這個人還真有幽默感。」
「誰說的啊?」
他沒回答,只是帶著我和薩拉穿過車庫,走到一台老舊的別克旅行轎車的旁邊。弗拉維奧一直待在我們的後面。
「看看這車,真是個美人!」奇科說。聽那語氣,他好像在邁阿密的二手車市場幹過一段時間。「她就像一塊奶油泡芙,還代表了一頁歷史啊。」
嗯,其實我覺得這車更像一坨廢鐵。
「車是1953年款的公路大師莊園旅行轎車,是我從米拉馬爾一個老太太那裡弄到手的。她的老公在1959年被捕了,打那以後,這台車她只在周末才會開上一開。」說著說著,他笑出了聲。
這故事真瘮人,有點像電視劇《陰陽魔界》某一集的劇情。
我問奇科:「這玩意兒跑得動嗎?」
「跑得可快了,就跟兔子一個樣。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薩拉和我放下了背包,湊近了那輛別克。汽車最近剛剛噴了黑漆,不過木鑲板依然保持原貌。木鑲板上好像還有白蟻啃噬過的痕跡。別克車的鉻質商標滿是劃痕,坑坑窪窪的,車窗玻璃倒是沒破。車的前後大燈同樣完好無損。我問奇科:「車牌是以誰的名義註冊的?」
「還是那個老太太的。」他又補充說,「沒人會在意車牌的問題。」
我沒接話。
他給我打了保票:「先生,這裡不是美國,警車上面沒有查驗車牌的電腦設備。」他還讓我放心,「警察不會攔住你們的。」
嗯,小說裡面,這種話總會招來相反的結果。
我往車庫裡掃視了一圈,問:「這兒就沒有新一點的貨色了嗎,比如紅色的保時捷敞篷車?」
「你要再出十萬比索,我可以給你一輛跑了十年的本田思域。但是他們跟我說了,你需要一台旅行轎車,貨車或者SUV也行。」
「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說了,你有好些東西要裝在車上。」
顯然,旅行轎車可裝不下那十來個旅行箱。
「什麼東西啊?」
「我怎麼知道?」他打開引擎蓋,「看看這台發動機,知道它是什麼來頭嗎?」
我朝引擎蓋下瞟了一眼,說:「不知道。你說它是什麼來頭?」
「這是珀金斯牌九十馬力的船用發動機。我可是給這台車來了個徹底改造。」奇科笑著說,「我拆了一台蘇制軍用吉普的懸掛,又用起亞的配件改造了轉向器。變速箱是現代的,以前已經用過五年了。減震器本來裝在一台雷諾大卡車上面。盤式制動器還是奔馳上卸下來的呢。」他對我說,「所以,我們才把它叫作『車中的弗蘭肯斯坦』。」
「是因為它隨時可能害死人吧?」
奇科哈哈大笑,又對薩拉說:「他這人真風趣!」
薩拉沒有說話。
我看了看輪胎,問:「輪胎怎麼樣?」
「在古巴,新輪胎還是買得到的。車上的四個輪胎都是固特異牌,墨西哥進口的,花了我不少錢呢。你倆千萬不要對著它們踢踢打打啊。」
「有備胎嗎?」
「小心別把現在這四個輪胎弄破就行了。」
奇科打開駕駛室的門,說:「這裡面都是別克原裝貨。」
「我發現了。」
「但是不好意思啊,車裡面的燈不能用了。」
「沒關係。」
他坐到方向盤後面,踩了踩剎車,問:「剎車燈亮了嗎?」
「亮了。」
他又試了試轉向燈和大燈,它們還都能用。他發動了引擎,嗯,啟動那一下子的聲音聽起來還算不錯,只是不知道一台九十馬力的發動機怎麼拉得動這個龐然大物。
引擎不太響,奇科也不禁嚷了一句:「咕嚕咕嚕的,就跟小貓咪一個樣。」
「我能試駕一下嗎?」
「當然可以。不過得先付錢。」他試了試雨刮器,又摁響了喇叭,大吼道,「有些時候,你們就需要像我這樣按一下喇叭,吼一句『喂,把你那頭驢從我跟前趕開』!」
奇科真是個戲瘋子,不過,他也是我在哈瓦那見到的最快樂的人。
他關了引擎,溜出汽車,「好了。車鑰匙就在這裡。油是滿的,不過油表上的刻度還是零。車上的儀表都壞了,好在你們也不需要。收音機還可以聽,只是裡面的二極體有點松,路上顛簸一點就沒聲了。到時候,你照著它捶上兩下就好了。車上還有個點菸器,也是能用的。」
「空調呢?」
「空調在那台本田思域上面呢。」奇科又笑了。
嗯,我和奇科的玩笑儲備都慢慢地有點見底了,我於是看向薩拉,她也朝我點了下頭。
我問奇科:「能再便宜一點嗎?十五萬好像貴了。」
「這車再修一修,可以賣到五十萬呢。想想吧,這些寶貝兒車在底特律出廠的時候也值六十萬。在我這兒,你只用十五萬就能把她領走。」他又說,「這十五萬可是含了營業稅及維修費的。」說罷,他再一次哈哈笑了起來。
「好吧……車我們買了。」
「美人是你的了。」
「嗯。」我覺得它更像弗蘭肯斯坦的新娘。
「去我辦公室吧。」
我和薩拉跟在奇科後面,穿過了他棲身的這個洞穴一般的小天地,來到一張桌子的旁邊。
弗拉維奧呢?他好像消失了。
奇科把桌上的啤酒瓶和咖啡杯掃到一邊,「一共是十五萬比索。油箱裡的油就算我免費送你們的。」
薩拉打開肩包,取出好幾捆五百元面值的比索。她和奇科很快點起了錢。
好吧,我們有車了,但願我們能開著它抵達卡馬圭。可是,我們在那邊沒有落腳容身之處,也不知道誰才是接頭人。奇科好像也不會是那個告訴我們這些情況的人。也許情況都掌握在弗拉維奧手裡吧。
事情的進展和我想像的不大一樣。其實,來到古巴之後,就沒有一件事情合乎我的預期,我甚至沒想到,自己用來趕路和裝東西的座駕居然是一台旅行車。
薩拉和奇科準備把那筆差不多相當於六千美元的比索再次清點一遍。我不禁想:剩下的那些比索,還夠不夠從卡馬圭的接頭人那裡換來一台卡車?要裝著薩拉爺爺那十幾個大箱子前往卡約吉列爾莫,我們真的需要一台卡車才行。看著奇科這間神奇的汽修鋪子,我不禁有些納悶:為什麼他們不直接叫奇科給我倆準備一台卡車呢?要知道,神通廣大的奇科完全可以用樂高玩具裝配出一台十六對輪子的大卡。嗯,蹊蹺之處不止於此:我還想知道到底是誰向奇科透露了我風趣幽默的特點呢。
他倆點數完畢,我們又握了一次手,奇科把所有的比索都裝進了自己的口袋。
我問他:「這台車不用註冊吧?」
「只需要一些紙質文件,也就是錢,就行啦。」
「好吧。」看來,車險合同和車檢貼紙肯定也不需要了。好消息在於:在這兒買車不需要留下什麼白紙黑字的憑據。如果去了汽車租賃行,情況肯定不一樣。如果我們選擇打車或者叫專車,司機可能撥一下手機熱鍵就和警察聯繫上了。這裡只有奇科,當然還有弗拉維奧,我覺得,他們兩個都還信得過。
奇科找出三個乾淨的玻璃杯,給每個杯子都斟了一點白朗姆酒。我們碰了杯,「祝賀本次交易成功。」
奇科瞥了一眼藏在我T恤底下那個鼓鼓的玩意兒,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你為什麼需要一台車,還不知道你到底要去哪裡,我也不想知道這些東西。他們告訴我,你們都還值得信任。萬一你們被警察攔住,肯定會忘掉這台車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
「而且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先生。只要你不說,我就不會說。」
他看了看薩拉,她跟他講了幾句西班牙語,他又點了點頭。
隨後,奇科向我們道了晚安,走向一台老舊的「哈雷」。他一腳發動了摩托,朝著車庫大門駛去。
弗拉維奧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適時地打開車庫的門,正好讓奇科和他的座駕從車庫中沖了出去。
其實,我都不清楚這裡的主人到底是誰。弗拉維奧關上車庫大門,又鎖好了門閂。
我看了一眼薩拉,自打今晚進了屋,她的話一直不太多。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出發了,不過,我們首先還得拿到卡馬圭那位接頭人的相關信息。我猜,弗拉維奧就是負責提供信息的人,可他只是走過來告訴我們:「有人要在這裡和你們見一面。」
什麼人?問這個毫無意義。我只對弗拉維奧說:「什麼時候見?」
「馬上。祝你倆好運!」
我本來覺得他該走了,沒想到他停了下來,看來弗拉維奧還想喝上一杯。薩拉對他說:「謝謝你今天來這兒。」
「馬塞洛本想自己來的,可是,最近他們把他盯得很緊。」
「那就下次見吧。」
「他托我問候你。」
「也麻煩你代我問候他。」
他祝我倆晚安,然後就轉身朝著大門走去了。
嗯,我又有那種局外人的感覺了,就像被某個女人帶去見她的家人,不料,她和他們聊來聊去,都在聊一些我不認識的人和我不知道的事,而且,他們就是不談那個躲在閣樓里的怪叔叔的身份。
我問薩拉:「他是誰啊?為什麼要來這兒?」
「他來這兒是為了保證我們和奇科的這筆買賣能夠順利完成。」她又補充說,「奇科剛剛加入我們的組織,警察還不了解他的底細。」
「看他那樣兒,一旦落到警察手裡,分分鐘就會跟個雞蛋一樣嚇得粉碎。」
她沒接話。
我看了看表,發現我倆已經在這裡待了四十多分鐘。我接受的訓練告訴我:一旦和當地人達成交易,我們必須立即離開會談地點。可現在我倆還得等人。等誰呢?沒準兒等來的是當地的警察呢。
我又把整個車庫認真掃視了一圈,以確定這裡有沒有什麼側門或者後門。而後我跑向前門,拉開門閂,發現把風的人仍然留在原地,他還在喝著啤酒,收音機里放出了吉他獨奏的聲音,那音樂很不錯。我關好門,又給門上了鎖。
嗯,門閂和老頭兒可防不了警察,不過,這兩樣還能給我和薩拉爭取那麼幾秒鐘的時間。我走回到薩拉身邊,她正盯著我倆的那台新座駕。我問:「現在到底要幹什麼?」
「我們在等人。」
「什麼人?」
「我不清楚。」
「又是什麼人告訴奇科我們需要一台旅行轎車?誰又跟他說了我很幽默?」
「是愛德華多。」
嗯,並不是薩拉回答了我,答問者就是愛德華多本人。